唇盘

黄会兵

　　　　
　　题记：唇盘族，又叫摩尔西族，存在于非洲埃塞俄比亚的原始部落。部落的女人将下嘴唇拉长透空，用泥做的盘子填充支撑，形成大盘子嘴的奇景。
　　
　　1
　　
　　我一直不明白，阿妈的嘴巴上为什么要填充一个大大的盘子。慈祥、善良的阿妈嘴巴上填充着这样一个灰不溜秋的盘子，显得那样丑陋、可怕。
　　
　　“阿妈，这个盘子是长出来的吗？”我歪着小脑袋问。部落的成年女人们都填充着阿妈这样大同小异的盘子，我自然怀疑这个盘子是慢慢长出来的。
　　
　　“不是。”阿妈深思了一会儿，就抬头看着遥远的天空，目光中透露着浓重的悲伤的情绪。
　　
　　不论我怎样纠缠，阿妈都不回答这个盘子的来历。只有被我催得急了的时候，她才敷衍一句：“你长大了自然懂的。”
　　
　　那时，我那么渴望长大，渴望了解到那些成年人才能够懂的秘密。没有等到我的长大，在我的堂姐图儿实施成人礼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部落的女人们为什么嘴巴上都填充着一个盘子了。
　　
　　是一个很好的天气。部落里的小孩都往图儿家赶。小孩是瞧热闹，大人则是监督成人礼的实施。
　　
　　身为部落族长的阿爸高坐在主位上，两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抓住了瘦小的图儿，图儿无力地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图儿的阿妈躲在人群里，偷偷抹泪，图儿的阿爸脸上明显的挂着愁容，却要挤出笑容招呼宾客。
　　
　　看着可怜的图儿，我大喊了一声：“你们放开她！”
　　
　　我冲出去，想要救助图儿，却被阿妈拽住了。向来慈祥、善良的阿妈大喝一声：“不要胡闹！”
　　
　　唾沫星子从盘子中间的孔洞中喷发出来，溅了我满脸。我被阿妈的气势吓到了，还想要争辩什么，却被阿妈强行拉走了。
　　
　　图儿最后自然是成功实施了成人礼。我没有看到具体操作的情形，却从一些小伙伴口中知道了大概。他们强行割开了图儿的下嘴唇，填充了一个盘子。
　　
　　我偷偷地瞅过图儿一眼，看到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碟子，听说随着年纪的增大，碟子的大小也会增大，直到挂上一个像她阿妈那样大的盘子。
　　
　　本来我是很喜欢图儿的，图儿挂上这个碟子后，我不敢找她玩了，我怕！
　　
　　“朵儿，我们一起玩吧。”图儿主动来约我。
　　
　　“不了，两只长毛兔该喂草了。”我挎起筐子去割草，将图儿晾在那里。
　　
　　这一年，我八岁，知道部落里年满十三岁的女孩就要举行成人礼。
　　
　　曾经，我是多么渴望自己长大，可是现在我害怕极了，我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
　　
　　2
　　
　　有人说，时光是最公正的，它不因任何人的好恶，总是一如既往地流逝。
　　
　　转眼，我十三岁了。
　　
　　阿妈脸上的笑容不见了，阿爸总是叹气。
　　
　　我央求阿妈：“我不实施成人礼了，好不好？”
　　
　　阿妈摇了摇头：“得你阿爸同意。”
　　
　　我又央求阿爸：“阿爸，求求你，不要给我实施成人礼了，我怕！”
　　
　　阿爸痛苦地盯了我一眼说：“不行。阿爸我是部落的族长，就要守部落的规矩。你要坚强点，疼痛一会儿就会过去，到时你就能够像图儿一样，成为部落里最贞洁、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将来能够嫁一个好男人。”
　　
　　我流着泪继续恳求：“阿爸，我不是怕疼痛，我是害怕像图儿一样丑陋。阿爸，我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在嘴巴上填充一个盘子，弄得跟一个魔鬼一样——”
　　
　　“啪！”阿爸没容我说完，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
　　
　　“还有二十三天，你自己好好准备一下，不要给我丢人。”阿爸决绝地下了命令。
　　
　　“你还是我阿爸吗？”我愤怒地哭诉着。
　　
　　“不要怪你阿爸，他身上的压力大。部落里近年来不少女孩子拒绝实施成人礼，有人甚至以死抗争，可是流传了千百年的规矩岂能说废就废，你阿爸作为部落里的族长，就要做个表率。孩子，你就不要给他添乱了吧。”阿妈流着泪说。
　　
　　“阿妈，阿爸他是个明白人，如此野蛮的规矩为什么还要遵守呢？”
　　
　　“朵儿，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女人生存不易，嘴巴上填充一个盘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阿妈，我不要等到长大，我现在就要知道，嘴巴上填充一个盘子还有什么好处！”
　　
　　3
　　
　　二十三天后，我被强迫实施了成人礼。
　　
　　阿妈心疼我，给我的嘴巴设计了一个七彩的碟子。
　　
　　几天几天，我嘴巴疼得不想说话，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我回味着阿妈的话，阿妈不会骗我。她说在很久很久的从前，部落里的女人嘴巴里是不填充盘子的，一个个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像外面那些到我们部落参观、旅游的女人们一样。可是一批又一批强盗的到来，改变了她们的命运，有姿色的、没有姿色的都被强盗们掳了去，尽情地糟蹋，有些女人就这样被糟蹋死了。其中，却有一个歪嘴巴的女人从来没有被掳去。部落的女人们渐渐地就开始效仿这个歪嘴巴的女人，想尽种种办法破坏自己的美丽形象，还真的因此而躲过几次掳掠。演变到后来，部落的成年女人们就都在自己嘴巴上填充一个不仑不类的盘子。
　　
　　从此，我上下嘴唇间都撑着一个七彩的碟子行走在部落里。部落里的人并没有因此看不起我，还对我格外尊敬，一些成年男子开始把目光投射到我身上。我是部落里最贞洁、最尊贵的女人之一。
　　
　　我为了阿爸的尊严，没有逃避成人礼，可是我并不愿意像阿妈她们一样，将来整天嘴巴里撑着一个盘子生活，我想要逃离这里，想要向外面那些来到部落参观、旅游的女人们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和呼吸。
　　
　　嘴里撑着一个盘子，痛苦而别扭！
　　
　　我悄悄地问过来到这里参观、旅游的一个女人，她说外面的世界很大，一个人只要肯吃苦，走到哪里都能生存下去。
　　
　　我开始攒钱，要逃亡就要有足够的路费，路费越多，逃得越远。
　　
　　幸而，嘴里填充了碟子，我也能够像阿妈那样赚钱了。到这里来参观、旅游的人们，都爱找我们拍照，照一次相就能给不菲的小费。尤其，像我这样成熟的少女，邀请照相更加地火爆。
　　
　　阿妈自豪地说：“朵儿已经超过我年轻的时候了。”
　　
　　4
　　
　　我已经攒到了足够的钱。
　　
　　我十六岁了，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活，我不想一辈子嘴巴里撑着一个盘子，直至老死。
　　
　　我已经了解到，往西走，凭我攒的钱完全可以到达亚的斯亚贝巴。那里极为繁华，在地上都可以捡到钱，我一定会有美好的生活。
　　
　　没想到，阿爸却在我准备悄悄逃离的这个晚上堵住了我。
　　
　　“阿爸，你放了我吧。在这里，我会疯掉的，我不能忍受自己嘴里整天撑着一个盘子。”我跪倒在阿爸的脚下。
　　
　　“朵儿，你起来。”阿爸表现出了少见的慈爱，说，“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捂着耳朵哭诉说，“阿爸，你一定又要说，我是部落族长的女儿，我一定要做出一个表率是不是？”
　　
　　阿爸双眸中泛出泪光，痛苦地说：“朵儿，我是部落族长不错，可我更是一个父亲。你整天痛苦的样子，我有哪一天没有看在眼里，我有哪一天不难受。可是一个人不能光为自己活着，咱们仍然沿袭千百年的规矩，成年的女孩依然在嘴巴里撑起一个盘子，并不是阿爸古板，不知变通。而是咱们部落偏僻落后，只有靠一点旅游的收入，才能够让族人温饱无忧地生活下去。如果哪一天我们部落失去了唇盘这样的奇景，恐怕也就是我们部落的消亡之日了。”
　　
　　“阿爸——”我抬起头，哽咽说。
　　
　　“走吧！走吧！”阿爸无力地挥了挥手说，“走得越远越好！”
　　
　　我背起行囊，迟疑地注视着阿爸，那两鬓的霜花令得去意坚决的我，有些无所适从了。回首看整个部落，在月色中、星光下，就像那大盘子嘴一样，显得那样丑陋而奇异。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5-12 18:10 编辑 ]

曾经沧海

坐朋友沙发，欣赏新作。

西夏楼兰

小说竟然把一个奇异的风俗进行演化，编织出这么动人的小说，功力深。奇异落后的风俗与现代理念相结合，增添了小说的可读性和现实性。小说中的父亲写得深沉可敬，女孩子可爱有个性，不错的小说。

[ 本帖最后由 西夏楼兰 于 2013-5-11 13:39 编辑 ]

荦春

小说寓意深刻！学习了！

裳裳者华

以经验性材料的开掘，个体心智和情感的在场，共同完成异域风俗和暴残天物的叙述，以及人性的观照。

暴雨迎风

原帖由 裳裳者华 于 2013-5-12 07:35 发表
以经验性材料的开掘，个体心智和情感的在场，共同完成异域风俗和暴残天物的叙述，以及人性的观照。

新颖的题材，生动的细节，简洁的文字，给人展示了一个新的生活背景。不错，支持精华！

淡淡不如风

倒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奇怪民族。

天下为公

黄老师长枪短枪一起上，佩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