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羊学生”卖血

美狄亚

　　塞外，闭塞的偏岭峪村学校里，半年前就差一点失学的那位“羊学生”栓柱，这次真的失学了，在学校里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因为栓柱是这个学校里的尖子生，曾在全乡统考中名列年级第一名，在全县统考中名列年级第三。因此，一向不起眼的偏岭峪学校，不能不令全县教育界刮目相看，栓柱的班主任赵彩风也被评为市级优秀教师。

　　这么有前途的好学生，为啥会失学呢?这还需从头说起。说起栓柱这孩子，命可真苦，生在这穷乡僻壤，吃没好吃的，穿没好穿的，靠喝玉米糊糊长起来的，生活虽苦，但有爹妈疼爱还算是幸福。他上学后，读书特别用心，吃五谷杂粮长成了一颗聪明的脑袋，老师一讲就会，一点就透。老师赵彩风高兴地说；“执了十几年教鞭，头一次遇到这么个聪明的孩子，好好念，准是大学生的苗子。”他的爹妈听了，乐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我家栓柱学习好，天生读书的命，只要他想念，我砸锅卖铁、拆房子也供他念。”

　　可是好景不长，也许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吧。前年，栓柱的妈妈得了一场大病死了，后来他爹从坝上给栓柱娶来了一位后妈。俗话说：“雨后的日头，后婆娘的心最毒辣。”自从后娘入门，栓柱是灾星高照，放学回家手脚不闲，脏活累活都得干，他的劳动超出了十四五岁孩子的劳动量，整天提心吊胆地看后娘的脸色行事，饥一顿饱一顿的不在话下。一年后，他的后娘给他生个小妹妹，这更增加了小栓柱的负担，擦屎涮尿布的事都落在了栓柱的身上。后娘是坝上草原来的，离不开羊奶。总买奶喝，实在负担不了，又添了孩子。后娘说：“买两只奶羊吧，又省钱，还能喝鲜奶。”

　　一栓柱的爹说：“买奶羊好是好，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还得侍弄庄稼，羊没人放啊。”后娘不客气地说：“不是还有栓柱吗，闲着干啥，这穷山沟还能念出个啥?明天你就去坝上我娘家，买两只好奶羊来，我看他敢不放。”

　　第二天，栓柱的爹果真就去了坝上，买回来两只奶羊，向栓柱说了停学皮羊的事。栓柱所爹说后，偷偷地哭了一夜，眼睛都哭肿了。第二天天一亮，也就跑到学校把老师找来，经过赵彩凤老师的好说歹说，还算不错，一张纸画个鼻子——给老师一个好大的脸面，同意栓柱提出来的，带着羊上学的条件，但羊不许瘦，还得供上后娘和妹妹喝奶。就这样，栓柱的学籍才算保留下来。自打这天起，栓柱上学都牵着两只羊，带着长长的绳索，往学校的后山坡一拴，还常利用下课时间换换地方。学校的前后左右都是长满蒿草的荒山，要不栓柱的后娘也不会同意他又放羊又上学的。因为他上学带着羊，同学们送给他一个绰号，叫“羊学生”。

　　有了奶羊，栓柱多了不少活，每天捋羊奶送到后娘的手上，取土垫圈，割草喂羊，给羊饮水，他样样都做得很细心，惟恐有一点差错。几个月下来，不但羊没见瘦，而他的学习成绩一点也没下降。乡里统考时荣获第一、县统考得了第三的好成绩，就是他当“羊学生”时得来的荣誉。栓柱知道，争得这个“半牧半学”也是很不容易的事。失学就像装在衣袋里的一个生鸡蛋，稍不留心，随时都有碰碎的可能。

　　栓柱预感到的事，终于来了。一天早晨，栓柱把羊从圈里牵出来，拴在院门外的一棵桑树上，手拿一个挺大的搪瓷杯子，“哗哗”地捋羊奶。父亲披着一件蓝布褂子，佝偻着身子蹲在旁边的矮墙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卷成喇叭筒的旱烟，愣怔地瞧着儿子，眉心锁成个大疙瘩，脸上的皱纹显得更多了。日  栓柱捋完一杯白嫩新鲜的羊奶，站起来对父亲说；“爹，我给我妈送去了。”父亲没吱声儿，只用粗糙的大手晃了一下，栓柱就麻利地进院里去了。不一会儿，他背着书包出来，又对父亲说一声：“爹，我上学走了。”说完就去老桑树下解拴羊绳。

　　父亲扔掉小小的烟屁股：“栓柱，你过来一下，爹跟你有两句话说。”栓柱顺从地走过去：“啥事?”“栓柱，爹跟你商量一下，你就别念书了，中不?”

　　栓柱听了爹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两行热泪滚滚而下：“爹，我没把羊放瘦，为啥不让我念书啊?我为了能念书，啥活我都肯干，到头来，你们还是不让我念，我的亲妈，我咋这样命苦啊!”栓柱泣不成声，两只颤动的手抠进地下的土里。

　　父亲说着也抹起了眼泪：“儿啊!别哭了，你让爹好揪心呐!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死去的妈!爹知道你爱读书，也知道你能念好，可是眼下咱家的房子得翻修，家里没有积蓄，你的学费、书款又挺高，你妈说，得赶早抓挠点钱，想借点钱买十几只山羊让你放，现在羊绒、羊毛贵，是个来钱道儿，弄好了一年还能再添几只羊羔。这些天，你妈总跟我唠叨这件事，我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不过，细一琢磨，你妈说得也在理上。你已念到初三了，认的字也够用了，咱这小山沟还指望念大学、成大事?那大学哪是咱想的?你就是能考上，咱家也掏不起钱啊，不如早点抓挠点钱，稳稳当当地过日子。为这事，你妈已经和我生了几夜气。”  

　　栓柱止住泪，看着爹又黑又瘦的脸，过早地爬满了七沟八坎，不到40岁的人，好像是50开外的小老头。栓柱心软了：“爹，您别为难了，我不上学就是了。”

　　栓柱就这样失学了，由“羊学生”变成了地地道道的小羊倌，整天与羊儿为伴。他自由了，羊也自由了，他不用整天坐在板凳上，愿在山上走走就走走，愿在山坡躺会儿也没人管；羊更自由了，没有绳索的束缚，可以任意在山坡上吃草了。可栓柱却整天无精打采，像掉了魂一样，话也很少说。他在山上放羊，时刻都在想学校，他不敢往学校的方向望，只要看到学校，眼泪就簌簌地流。

　　有一天，栓柱觉得心里憋的慌，可是苦水向哪里流呢?他赶着两只羊来到他妈妈的坟上，痛哭了一场，直哭得手脚发麻，眼睛发困，就地歪在山坡打了一个盹儿，醒来睁眼一看，发现羊不见了。他爬上一个小山包，发现羊已跑出老远，他在后面紧迫，可距离太远，追不上。追了一阵，栓柱抬头一看，原来羊是冲着学校的方向跑，两只奶羊也许吃惯了学校山坡上的青草，到了栓柱经常拴羊的山坡上，羊才停下来，悠然地吃着青草。

　　栓柱追到山坡上，怎能不令他触景生情、泪眼模糊。羊儿都知眷恋这块带有书香气的地方，栓柱怎能不眷恋呢!他听到老师那熟悉的讲课声音，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住羊痛哭起来。

　　老师和同学们都被他的哭声惊动了，纷纷向他走来。赵彩凤老师说：“栓柱，别哭了，哭坏身子不是闹着玩的，老师知道你的心情，前天我到你家去了，你父母的态度很坚决，咋说也不行，老师也实在无能为力了。你以后尽量少到学校附近放羊，免得引起你伤心。”栓柱哭着发泄出心中的苦闷：“不是我赶羊来的，而是羊领我来的。老师！我要上学！我要读书!”

　　老师和同学们都为栓柱的遭遇落下了泪。赵老师抹了—把泪水：“好，我再去你家试一试，你的一切学习费用，老师给你掏。”栓柱摇摇头：“不，我知道你已经两三个月没领到工资了，而且还经常帮助我和更困难的同学，你的负担够重了。老师，我自己想办法，一定要上学!”

　　赵彩风老师泪眼婆娑地点点头：“好吧！我盼你早日返校。”

　　三天过去了，没有任何音信，四天过去了，也不见栓柱有什么办法。第五天，赵老师拿着从县邮局来的一封信和一张40元的汇款单，来到栓柱的家。赵彩凤老师把信连同汇款单交到栓柱后娘的手里。她接过一看，信是用报纸剪字贴的：   

　　赵老师和栓柱同学的家长：

　　我是一名退休的教师，听说你校优秀生栓柱同学，因家庭困难，失学了，我决定帮助这个孩子上学。先寄去40元，以后每月都    寄40元。因我乎有病不能写字，只好剪字贴成信寄给你们。

　　一位退休老人  X年X月X日

　　栓柱的后娘看罢信，瞥了一眼赵彩凤，撇撇嘴：“这世上还真有不怕多操心的，既然有愿意充冤大头的，我就只好让栓柱念书了，天下哪找这样的好事?说不定这位有钱的主儿还能供栓柱上大学呢。”

　　赵彩风脸一红：“那么明天栓柱就可以复课了。”栓柱的后娘不好再阻拦：“随便哪天都行，不过两只奶羊还得带着放。”

　　几个月过去了，赵彩凤老师很纳闷，这每月40元钱是谁资助的呢?栓柱如何想的办法?原来，赵彩风在接到40元汇款和信的同时，她还接到了一张20元的汇款单和信，她把这20元的汇单和信揣进了兜里，因为这份是她寄的。她知道当面资助栓柱，他不会收，只好假借县教委“希望工程”的名义到邮局寄款，没想到也有和她一样想法的人，而且是40元。是“希望工程”，不像，其实，“希望工程”对偏岭峪小学没少资助，只对学校，没对个人，都用来修缮校舍和添置设施了。究竟是谁呢?赵彩凤萌生了要解开这个谜的念头。

　　她摸清了寄款的时间都是每月底星期日这一规律。在月末的星期天，她换了一身新衣，早早地就到了县城。偏岭峪三面环山，一面是水，交通闭塞，若是抄近路，到县城还不足30里的路程，赵老师就是走近路来县城的。他往县邮电局营业室的长条桌前一坐，眼睛留神，谁往外汇款，她都瞄一眼，等到上午11点钟，她见栓柱走进了营业室，她赶忙把头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儿，有脚步声走到她的跟前：“这位阿姨，请挪一下，让我填写一张汇款单，好吗?”

　　赵彩凤听出是栓柱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栓柱一惊：“啊!赵老师!”他抽身想跑，可是哪儿跑得了，赵老师早就拽住了他的衣襟：“栓柱，你要老实告诉我，你的钱是怎么来的?”栓柱一副为难的样子。“老师，我，我……”

　　赵彩风诧异地追问：“栓柱，你务必跟老师说实话，有问题，老师给你做主，再困难，脏的、腥的咱也不能吃啊。”栓柱不得不说出实话：“老师，我卖血了。那封贴的信也是我搞的，求求你，千万别告诉我爹妈。”

　　赵彩凤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卖血!你还小啊!”“老师，您别担心，我每次没多抽，只40块钱的。再说，我是再三央求医生，医生才同意的。”

　　赵老师抹抹眼泪：“不管咋说，你还小，正在长身体，本来生活就不好，怎能抗得住。今天，你必须跟我找到那位抽血的医生。”栓柱在赵老师善意的逼迫下，到县医院找到了那位医生。赵彩凤劈头就问：

　　“医生，你不该给未成年的儿童抽血。”

　　戴着眼镜、鬓发斑白的医生看了她们二人一眼：“噢，怎么样，找上门来吧。不过，那没办法，是这位同学自己愿意卖的。我是看他求学心切，又无钱上学，才肯帮他一把的。你问一下，这位同学，是不是你哭着求我的?”栓柱点点头。赵彩风气得说不出话：“医生，你……”医生把赵彩凤领到清静的会客厅：“你别急，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请你跟我来这儿单独谈一谈。你对学生的关心是对的，可他一个孩子想念书，又没钱，他有什么办法呢?”“宁可选择他失学，也不应抽血。”“你可以去问血库，那里有没有孩子卖的血?是这个学生的遭遇感动了我，我才答应他的，可我没抽血，只是例行公事地往他的胳膊上扎了一针。而那钱就算一位老医务工作者对希望工程的一点心意吧。”赵彩凤激动得泪水纵横，紧紧握住老医生的手：“你不仅救死扶伤，还救助失学儿童，太感谢你了，该让孩子怎么报答你呀!”“这个秘密不能让他知道，每月40元，我还承担得起。”赵彩风激动的泪水再次涌出。

　　半个月后，一篇《失学儿童求学欲卖血，医生解囊相助梦得圆》的报道发表在市报上，在社会上引起了较大反响。时隔不久，就真的有一对离休老人把栓柱接到城里读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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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耳思太

一楼支持！

一楠

这故事写的较为充实，感人，特别是结尾部分，使故事有了深度和高度！

若荷

先支持后看！

絮飞黄昏

真切感人!支持

山里娃

很感人的小说，关注失学儿童，应该需要整个社会的重视！！
     精华小说！！

袁和鲁

写得不错，有深度。

若荷

感人的故事，学习了，问姐姐好！

美狄亚

最初由 若荷 发表
感人的故事，学习了，问姐姐好！

谢谢若荷！

美狄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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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托老支持！

美狄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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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写的较为充实，感人，特别是结尾部分，使故事有了深度和高度！

感谢一楠斑竹点评支持！

美狄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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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谢！

美狄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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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狄亚

最初由 袁和鲁 发表
写得不错，有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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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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