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识白先勇

一水

　　很多年前，到梦远书城查点张晓风的一篇散文，发现这个书城介绍的港台海外作家作品，白先勇先生列其首，于是顺便打开看了看，脑子里留下那么点印象，算是“初识”白先生，待我真正“走进”他的作品，是CC大一寒假时拿回几本书，其中一本是《白先勇经典作品》合集。这本合集的散文部分以《树犹如此》开篇，小说部分则以《永远的尹雪艳》列首，读后，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2010年，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了古剑先生的《书缘人间》，是先生首次在内地出书，陈子善先生作序。我在书里逐个拜偈了百十来位两岸三地的作家，“跟着”古先生做了一次非常愉快的书香之旅。在这本书里，看到古先生有介绍白先勇的章节，仔细下来，方才知道白先勇原是个同性恋者。这时，我才感觉到先前读白先勇的《树犹如此》时，见他那么不辞辛苦疲于奔波全心全意地帮助王国祥君治疗“再障”，总觉只一般友谊而言，哪里有点“不大对劲”，于是，回头再找来白的合集，将这篇“树”又读了一遍，才读出真的况味来。
　　
　　古先生时在香港做《文学世纪》主编，书话做的很是朴素干净，清白淡雅的文风让读者很是亲切。他说他们打算做白先勇的散文集，于是跟白先生催稿，白先生给他们交来的却是一篇同性恋题材的小说《Tea for Two》。因为要做白先勇专访，古先生说他匆匆忙忙买了本《树犹如此》，第一次以读者的身份，请仰慕的作家签名。我见白先生给古先生这本签题的时间是2003年11月，可我却是直到2010年的这次阅读，才确定之前的“不对劲”，正《树犹如此》里的王国祥君，便是白先勇相处了30多年的同性爱人。事实上，白先生光明磊落，很多年前在香港接受《花花公子》访问时，面对传媒，早有坦诚自己是同性恋者。
　　
　　再次翻阅白先勇作品，有感其身世，顺手写下：“知其父乃一代‘军阀’白崇禧的内幕，并之于其复兴昆剧的作为，身世和从文阅历似乎可以比肩曹禺。白著有《台北人》，曹著有《北京人》”。当时剑客兄弟看到这段话，直接批驳我说：以“军阀”定义小诸葛白崇禧并不正确，其人正是抗战总战略的制定者。我私下服气兄弟的“纠正”，回之以肯定，并说，历史需要“客观正解”。
　　
　　1966年，当白先勇为小说《游园惊梦》的表现方式几度探索仍不满意之时，是昆曲给了他灵感。于是，昆曲不但成了他小说直接描写的对象，而且小说中几个人物的命运也与昆曲的命运暗合在一起。这篇小说，既引入了昆曲的“美”，同时也借助昆曲表现历史的沧桑、人物的命运。小说《游园惊梦》是白先勇与昆曲结下的文学缘，当根据他的小说而改编的舞台剧《游园惊梦》于1982年、1988年分别在台湾、大陆成功上演的时候，白先勇与昆曲的情缘则由纸面延伸到了舞台。
　　
　　一代“青衣祭酒”张继青女士，将昆曲演绎得炉火纯青；而青春版的《牡丹亭》在大学校园巡回，张青衣三次结缘白先生，彼此成为昆曲知音。祭酒者，古代官名，汉以博士祭酒为五经博士之首，自晋改设国子祭酒，为国子监之执掌者。后以此泛指文坛、艺坛首脑人物。青衣祭酒，喻指青衣行当之成就最高者。有意思的是，白先生因感怀同仁姚一伟先生谈到“文学不死”的概念时，赞誉英美文学的正宗主流将重返市场，力誉简•奥斯丁为英国小说的“青衣祭酒”，并推荐大家特别是女子当阅读《理智与情感》和《傲慢与偏见》。关于简•奥斯丁，这个伟大的女性实在应该受到我们的崇拜和尊敬，爱书人海莲•汉芙在《查令十字街84号》与书商没有实现的最终遗憾，就是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更有意思的是，台湾散文大家张晓风在纪念俞大纲老师的《孤意与深情》的小文里透露，老师的俞先生告诉她白先生在《游园惊梦》里的一个小小错误：“‘吹腔’不等于昆曲，下回告诉他改过来。”白先勇热爱昆曲不假，在这里，俞大纲老师的细腻确是上了文坛最高境界。
　　
　　前段时间，白先生以上海为背景的小说《永远的尹雪艳》终于回到故里，以舞台剧的形式在上海公演，我无以听得懂吴侬软语，只在演员的一招一式中来体味小说带来的感官美。我个人感觉，尹雪艳这个人物塑造比不上“金大班”，而且我对《孤恋花》里的三郎也是要偏爱有加，作为曲目的话，特别深刻于三郎最后那句唱腔：“青春丛谁最爱（害），变成落叶相思栽”。彼时，古先生在《书缘人间》里似乎担心白先生两岸三地忙碌着推广昆曲，怕是要耽搁了小说的写作和已开笔的《白崇禧传》，让我们高兴的是，白先生并没有放弃这些努力，2012年5月，我们终于读到了《白崇禧传》这部历史大著作。（2013.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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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如空

坐到一版沙发真不容易……
白先勇，又是一个没听说过的人物，一句话：又长见识了。

时光安然

曾经为民国军伐征战而特地留意白崇禧，再及他的儿子白先勇。一直想看他一手玉成的牡丹亭，只是一再地耽搁下来。原因很简单，觉得这些名人之后再怎么作为，不过炒作而已。今看一水着重提及的树犹如此，搜来细读。这一看不打紧，立即对他这些叙述章节唏嘘。特别是文章最后，让我对这样一段追悼式的文字动容：
    我与王国祥从前种的那些老茶，二十多年后，已经高攀屋檐，每株盛开起来，都有上百朵。春日负暄，我坐在园中靠椅上，品茗阅报，有百花相伴，暂且贪享人间瞬息繁华。美中不足的是，抬望眼，总看见园中西隅，剩下的那两棵义大利柏树中间，露出一块楞楞的空白来，缺口当中，映着湛湛青空，悠悠白云，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说实话，对于同性恋，我就像唐德刚笔下叙述胡适反对中国人进教堂举行婚礼那样的偏执：啊，这件事违反我的原则，我决然不做！

   但不做并不代表对此类人的否定，就像看过树犹如此的作者白先勇，他那种敢于面对且不回避的人生态度。

柳藏

当年留下的，不是死了就是废了。现在发声的，都是当年悲哀的逃兵。
我们要感谢谁吗？

陀螺

白先勇这个名字有所耳闻，但是作品一部没看过，跟着一水的文字有所了解。不管白先生是否有同性恋倾向，单凭他对王先生那一份真情也令人感动。真挚的感情既可以用来爱异性，为什么不可以用来爱同性？说到底，爱什么人都是很个人的事情。

若谷

看一水这篇，有了兴趣，能坦诚自己是同性恋者太少了，可见个性。哪天找来白先生书看看。

摇曳风铃

白先勇的文是读过的，但因读时一目十行，也就落个一知半解，不像一水如此的深刻品读且有体会与我们分享。现在老眼混花了，看书便拣容易理解的。

一水

嗯，我个人很是喜欢白氏文章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很民国的叙述风格和味道，也很欣赏跟钦佩他能勇敢地面对媒体，公开自己的同性行为。就同性题材说两句，虽然本文主旨其实还是关于“书话”：

文学艺术领域，这个题材由古及今，一点都不应该陌生，在中国，大概从《越人歌》开始，就有了第一首反应同性诗歌的见证，中外实例不胜枚举。为了见容社会，取得同情或支持，这个群体采取很多手段，来增强人们理解他们所取得的对艺术感的生活方式。值得说明的是，这个群体的艺术成就确实很耀眼辉煌，像巴尔特，王尔德，毛姆，普鲁斯特，柴可夫斯基，米开朗琪罗等等。

很大程度上，一个内心受煎熬的文学家或音乐家，他们可能更需要艺术本身对于各种形态的美的追求，在这种追求过程中，人体就成为一个很重要的目标，重要的是意识上和心理上的追求，对灵魂的肯定，不一定非去诉诸真正的行动，这种“形而上”的一种对美的向往，是文学尤其是西方现代文学中一个极重要的主题。白氏学贯中西，以他对昆曲的发扬光大，我们更多的是要从“艺术”的角度来理解他的“私人”行为。

一水

原帖由 水如空 于 2013-6-23 20:08 发表
坐到一版沙发真不容易……
白先勇，又是一个没听说过的人物，一句话：又长见识了。

想坐沙发不会太难，悄悄话：一般我也只是周末能抽时间上来发帖：）你只要周末想着回江天：）

一水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6-24 11:20 发表
白先勇的文是读过的，但因读时一目十行，也就落个一知半解，不像一水如此的深刻品读且有体会与我们分享。现在老眼混花了，看书便拣容易理解的。

怎么说呢，非常好看吧。

一水

原帖由 若谷 于 2013-6-24 10:19 发表
看一水这篇，有了兴趣，能坦诚自己是同性恋者太少了，可见个性。哪天找来白先生书看看。

在我，譬如想理解舞台上《永远的尹雪艳》，多少有点地域差异。故而还是看他的书吧。

一水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6-24 08:55 发表
白先勇这个名字有所耳闻，但是作品一部没看过，跟着一水的文字有所了解。不管白先生是否有同性恋倾向，单凭他对王先生那一份真情也令人感动。真挚的感情既可以用来爱异性，为什么不可以用来爱同性？说到底，爱什么人 ...

谢陀版，关于如何对同性的理解，提升下境界很重要：）

一水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6-23 23:05 发表
当年留下的，不是死了就是废了。现在发声的，都是当年悲哀的逃兵。
我们要感谢谁吗？

三变这个阅读点很高尚：）

一水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6-23 20:23 发表
曾经为民国军伐征战而特地留意白崇禧，再及他的儿子白先勇。一直想看他一手玉成的牡丹亭，只是一再地耽搁下来。原因很简单，觉得这些名人之后再怎么作为，不过炒作而已。今看一水着重提及的树犹如此，搜来细读。这一 ...

安然能更好地理解拙文，正在于你的勤于拓展，非常值得我学习：）

冷晰子

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我是从头看到尾。并再其间，忆起梅兰芳和俞振飞、言慧珠联袂的《牡丹亭》。
梅兰芳和俞振飞的《牡丹亭》，无可非议是昆曲艺术的经典，然而要我说喜欢，则更喜欢白先勇的青春版，毕竟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唱功之外，更有视觉。
柳藏的回复，我以为，才真正是这篇文章的七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