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老子有了钱

野猪皮

　　土六呼哧呼哧喘了一阵，脱下上衣，两手使劲绞，硬是绞出一股水来。呸！土六朝山下吐口吐沫，等老子有钱的，早晚有一天，老子也会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钱！

　　话是这么说，钱这东西不是地里长的红薯，春天栽截秧子，秋天就能收一窝。又不是老母鸡生蛋，鸡生蛋，蛋生鸡的越变越多。就算是吧，那老母鸡还不好淘弄呢。因此，土六这话其实也就是安慰一下自己罢了，世上就是下场钱雨，也不会下到这儿来。

　　我这么说不是夸张，是真的。土六住的地方，怎么说呢，你知道很多高山吧？比如泰山，最高的山峰叫玉皇顶。土六住的地方，比玉皇顶不知高多少倍，顶上又不宽敞，大家伙儿差不多是挤在砬缝里。种地都没有整块的，一个石窝里刨一垵儿，像歌里唱的什么“挖个坑，下个籽儿”一样。村里没出过山的人不在少数，起码也有一半以上。要出去一趟，费劲哪！山连山，山连天的，连个大道也没有，一条毛毛道，刚能放下两只脚。两边阴森森的树林子，说不定啥时来阵风，刮得鬼哭鬼叫，瘆人着呢。  你说，就这么个地儿，要富成土六说的那样，不是异想天开么。

　　村里也不是没有好东西，还很是不少呢。山大，山上产的东西海了去了。听说都是城里人的稀罕物，进了大饭店，价钱贵得让的你咂舌。村里人吃能多少呢，吃不了，剩下的烂在山上。村长说，这些东西可惜了，要弄到山外，全能倒换成嘎嘎脆响的“老头票”，家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开汽车，住洋房，像山下那帮人那样生活。

　　可是村长的话大伙只能放在心里想想，是实现不了的。这个开门石头绊跟头的熊地方，老天爷都不肯多看一眼，闹得年年歉收，肚子都喂不饱。像土六吧，他就常常爬到这个山梁上，远远地望着山下，一站就是多半天，用力抽鼻子，恨不得鼻孔长得烟筒一般粗。干嘛呢？就为闻闻从山下飘来的好闻的味道。那些味道可真是好闻啊！鸡的味道，鱼的味道，肉的味道，更多的，是土六说不上来的味道，土六没见过，土六就想，娘哟，那都是些啥东西，香死个人咧！想着想着，土六升起一股怒气，嫉妒起来，就骂人了。

　　土六并不是真能闻到山下的那些味道，甚至山下的那些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往这儿一站，除了树林子，还能看到什么呢？但他还是喜欢站上面往下看，仿佛真能看见他想看见的事情了。

　　山下那地方，他只去过一次。是跟土虫一块去的。土虫是村里有名的赌钱鬼。口袋里没钱，不影响赌钱瘾。反倒急得热锅上的蚂蚁，钻天觅缝的想弄钱。那天他跟土六说，带土六去那个地方转转。土六说，不行，那地方咋能要咱？土虫白了土六一眼，说，傻！你以为是去找活干？土六就明白了土虫的意思。可土六没土虫的胆子，说那地方人多，怕被抓到。土虫啥话没说，扯上他就走。结果不但没弄到东西换钱，还差点挨顿胖揍，要不是腿快，指不定得被扣那儿遭多少罪呢。

　　山下那些人，是瞧不起他们的。

　　也就是在那次，土六见识了山下那帮子人的生活。

　　站累了的土六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不住的嘟囔：狗日的，牛气个啥，俺家门口的宝贝，你们挖了去，边都不让沾！感情天下就没个讲公道的地儿了。俺就不信，老子一辈子就跟穷捆在一块。

　　老子有钱了！老子真他妈有钱了！

　　土炕上堆满了钱。炕头炕梢，铺了满满一炕。土六傻楞楞站地中央看，眼睛看直了，花了。他揉揉眼，掐自己大腿，扇自己耳光，有疼的感觉。可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些钱，属于他了。轻易的就属于轻他了。这钱来得太快，太容易啊！就是印钞机，也得一张一张印不是，可他土六眨眼工夫就得到了。快得让他来不及哭喊，快得他来不及疼痛------那种被切割了身体样的疼痛。

　　他简直不知道，用这钱做什么。整整几十万哪！

　　有了几十万，自己就可以堂堂正正，理直气壮跟山下那些人比比了。姥姥！老子如今也有钱了！想象着山下人对自己点头哈腰的龟孙子相，土六不由嘿嘿笑起来。

　　土六不睡觉，不吃饭，抱窝一样在炕上抱了两天钱。他有点神思恍惚，一忽是他老婆，一忽是他那个傻儿子，一忽是他老娘，一忽又是他妹子，他们一个个从钱里走出来，看着他，一会儿又没了，变成村外的那些个土堆----那些新鲜的土堆，大大小小大隆起来，一片一片。

　　村里从未有过的安静。早上，没听见杂乱声，没听见公鸡啼鸣声，静的一粒尘土都不飞。土六醒的时候，太阳升起老高了。土六套上一件破褂子，到院子里伸伸懒腰，打个闷雷似的哈欠。甩着手转悠两圈，角瓜该打叉了；辣椒该铲了；苞谷也该上点粪；这个季节，什么什么都疯了一样的长，马虎不得呢。可地里没有老娘的脚印，也没有他妹子的说话声。土六有点茫然，楞楞地，不知所措地立在那儿。他觉得有点饿，肚子里叽哩咕噜响。挠挠干草似的脑袋，土六朝屋里骂到：懒婆娘，想饿死老子咋着？

　　土六不断地跳脚，蹦高，踹门。折腾半天，最后蹲地下嗥起来，像狼一样嗥起来。

　　没人答应他。

　　山里太静了的时候，就显得有点可怕。

　　土虫的大秃头从石阶地下一截一截升上来。土虫的脸比刀还薄，灰戗戗的。土虫真瘦的跟虫子一样，瘦得光剩空壳，像秋天虫子蜕下得皮囊。

　　土六，土六！

　　土虫贴到土六身边，拿竹竿子似的手拔拉他。

　　土六抬起头，有事儿？

　　土六，你这么着可不好，闹出病来不合算。

　　土六没言语。

　　土虫掏后屁股，掏了半天，掏出盒烟来，递给土六，喏，抽吧，带劲呢！妈的红塔山。山外人就是会活。

　　土六没客气，放鼻子下来回出溜，还是不说话。

　　土六，这事儿，你得看开。好歹你现在有钱了。有了钱，啥事办不了？

　　放屁！娘能买回来？妹子能买回来？儿子能买回来？！

　　嗤-----土虫划根火柴，嘴跟着一咧，土六，不是我卖你后悔药，你娘，你妹子，跟你挨多少累？照我看，你娘这是享福去了。你那个傻儿子，你一辈子的累赘！老婆嘛，只要有了钱，啥样的娶不来？告诉你，廖老大正张罗呢，那女人多大知道不？土虫亮出三根手指，信不？廖老大比她足足大一倍拐弯。廖老大今年68了，拎条瘸腿，又老又难看，那女人图什么？

　　土六晃晃身子，哼了一声。

　　山雀子扑噜扑噜从头顶飞过；树梢子扯住云彩，扯的东一条，西一条；苞谷地已经藏得住偷情的野人。土六看着远远近近的石头房子，脑子里一片空白。

　　土虫拿小手指甲剃牙缝，剃出一根肉丝，挺粗的一根肉丝，在阳光下照耀着。土六的心猛地蹦了一下。他又想起那种香味，肚子这时候也不住地咕噜。

　　土虫意味深长地笑了，走吧，到我那儿喝两口。

　　土六喝的有点玄乎，天旋地转的。是谁先说的呢？谁先提的头？记不住了，反正就糊里糊涂地玩上了-------“扯金花”。

　　土虫的几个朋友手臭，几下就输给土六。其实土六玩这个并不在行，手生的很。可土虫的朋友好像注定倒霉，一劲地输。土六不仅得意起来，大着舌头说土虫，操！还高手呢，高手就这能？土虫尴尬地说，我，我哪知道，许是一物降一物吧。遇上你，他们的手就不灵了。

　　玩到小半夜时，土六要回家，推了牌说，不玩了，老子要回家睡觉。

　　土虫说，土六，你那个家，还回去干嘛？在外面散散心吧。再说，现在就你一人赢，走了不太好吧？

　　土六一下子瘪了。一声不吭重又坐下。

　　他不是忌讳土虫后面的话，而是惧怕他前面的话。他说------你那个家，回去干嘛？

　　土六的心被狠狠地剜了一刀子。

　　然后风向就变了。就像在大海上行船，本来顺风顺水的，突然就来龙卷风了，下暴雨了。土六接二连三的输。一直输得把赢钱全部倒回去，怀里的老本掏出来。

　　土虫往怀里划拉牌，不玩了不玩了。土六咱不玩了。

　　输急了的土六红了眼，不理土虫的话，一把压上一摞：老子都压了！

　　土六，你可不能乱来啊，我们知道你的底细。

　　咋？嫌老子没钱？土六吼道。

　　不是不是，怕你输光了。

　　这是瞧不起老子 ！老子现在趁的钱能买下一座楼！玩！谁不玩谁孙子！

　　那好那好，哥几个听土六的，陪你玩到底。

　　要不这样，咱们上你家玩，那儿静，没人打扰。土虫看看他老婆愠怒的脸色，小心地跟土六说，他老婆摔摔打打老半天了。

　　想了想，土六说，走！

　　几个人先后跳下地，一头扎进黑夜里。

　　天快亮时，土六累得抽了筋似的动弹不得。却仍然硬撑着，血红了眼，掏他家的破柜子。他的手在柜子里四处抓挠，没有！还是没有！土六不甘心，把脑袋拱进去抓，半晌，他泄气了。摊在炕上。

　　整整几十万哪！就这么输掉了，一晚上的功夫！这可是四条人命换的！沾着血呢！

　　那天：

　　土六大清早的要进县城。他跟老婆和娘说，要进城办件大事。老婆问他什么事，土六眼睛一瞪，臭婆娘，敢过问老子的事？娘颤巍巍地说，六儿，早点回来，路上不好走呢，别贪了黑。

　　土六能有啥大事呢？全村人都知道，土六游手好闲，家里的活都推给三个女人，世界上跟他关系最近的女人。土六也好赌，但他没钱，爱跟着人家屁股看热闹，运气好了赢家给分点红。头天晚上是跟土虫说好的，土虫要领到他县城去开眼，看人家城里人怎么赌的。土虫说，土六，人就随便给你一点，就够你一，两年活的。人家那都是有钱人啊！放火烧，估计也得个半年一载的。土六惊讶地问，你是替他们吹吧？土虫说，吹？人家都是干啥的知道不？土六摇摇头。土虫说，跟你说，人家都是什么公司的、单位的领导，有做大生意、大买卖的。家里的房子像宫殿，墙上都镶着养鱼池。噢，养金鱼的，人家也不是吃，就为好看，摆阔。懂不？土六懵懂地点点头。

　　土六这一去，躲过那场大灾难。

　　土六常瞭望的那个地方，实际是个大油井。一向与村子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相处。谁知那天中午时，油井突然狂躁了，像一只恢复野性的狮子狂叫起来。喷井散发出来的毒气，迅速蔓延了村庄，只一会，村子里来不及逃跑的人全被毒死。土六一家五口，只侥幸剩他自己。因祸得福，灾难发生后，上面发放了大量赔款，以安抚受难者家属受伤的心。

　　于是，土六一夜暴富。

　　土虫！操你个姥姥！你他妈不得好死！土六咒天咒地的骂土虫。土虫早溜得没影了，真像虫子那样遁进土里。

　　隔了一天，村里人看见那片新坟中，有几座坟钱烧了好多好多纸，纸灰随着风扬了满天。有人说，那天晚上，听见坟场那儿有人哭，哭得那个凄惨，到后来都不是人声了，怪吓人的。有的说，准是那些冤魂在哭，他们不舍得走啊。

　　不过那以后谁也没看见土六。也没有人问起他，多一个人和少一个人，就像多块石头和少块石头一样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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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和鲁

好大气的标题，我们的皮皮终于来了，问好，最近很忙吧。

若荷

真长啊，这几天怪不得见不着了，原来构思小说了，学习了。那个写完没有？

王建设

整整几十万哪！就这么输掉了，一晚上的功夫！这可是四条人命换的！沾着血呢！

构思不错的小说，建设支持学习了。

野猪皮

鲁版好久 不见 嘛：）忙啥啦？

野猪皮

报告姐姐，写是写完了，说不定要推翻 多少次  呢：（

野猪皮

王兄好：）咋弄的这么漂亮的图？

迈阿密的寒冷

学习并问好！

左显辉

确实不错,人物很活,有浓浓的生活气息!
学习!!!

野猪皮

迈阿密的寒冷 ：哈～～～～～～干脆 叫你豹子算啦：）

野猪皮

左显辉 ：唉，左兄，感觉 越写越难哟～～～

山里娃

喜欢皮皮妹妹的这种乡味十足的小说！土六这个人物塑造地很可信，看来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能有钱啊！！可以说是乡村悲剧！！

    精华鼓励！！

都市稻草人

呵呵，猪皮ＪＪ的小说很有味道：））

野猪皮

嘻嘻～～～开心哦，回来娃哥就给钻石唉：））

晚亭姐好，很久不见，想念哟：）

稻草，你的进步让俺吃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