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的地方，是滇西一座群山怀抱的袖珍小城。从城里出发，短则八九分钟，长则也不过十六七分钟，就可以走进郁郁葱葱的青山碧野。近几年来，我不知不觉迷恋上爬山活动。最初只是为了锻炼身体，慢慢的却爬上了瘾，变成了一种乐此不疲的爱好。以至一日不爬，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一
我爬山的时间，多半是在晚饭后。一般都是一个人独去独往，偶尔也会偕一两个朋友一起去。小城附近的山岗，我已经不知道反反复复爬过多少遍。每座山梁，每道箐壑，每条山路，我可以说，都无不熟门熟径，了然于心。
登上小城附近的山峦林野，沐浴在遮天蔽日的浓荫碧海中。耳畔是啁啾悠扬的鸟鸣和欢快悦耳的虫噪，人的精神便会一下振作起来。享受着大自然的这种风清云闲，万籁有声，和谐静美的意趣，会除尘净虑，一扫你胸中的郁闷，洗涤你的心灵，沉淀你的浮躁。沉醉在山野厚实、博大、温暖的怀抱，你会觉得，生活在小城的人生，也很美，很惬意，很富有情调和韵味……
爬山的乐趣，首先要推发现山的鲜明特色和丰富个性。从远处看，山的形状似乎都是大同小异的：大致的高低错落，类似的连绵起伏，雷同的郁郁葱葱。以至会给人一种千篇一律的感觉。走近山野，你才会发现，山，其实是千变万化，千姿百态，斑斓多彩的。漫游在山壑野箐，即使不能说“五步换景，百步看异”。但山间风光呈现出来的变化，的确给人一种扑朔迷离，气象万千的感觉。一山有一山的景观，一壑有一壑的风流，一峦有一峦的俊秀，一箐有一箐的清幽。不走进山野，就不能领略层烟叠翠山谷的深邃峻拔，壑幽涧美，就如同不临近观赏，就不能品味花的美丽妙曼，妖娆动人一样。只有漫游在峰回路转，鸟鸣蝉噪的林泉丛莽，你才会情不自禁地惊叹，在这人迹罕至，静谧空灵的幽谷美壑，一棵树，一茎花，一蓬草，一壁悬崖，一条小溪，一汪山泉，都是让人着迷的风景；山麓、山箐、山嘴、山腰、山包、山顶，处处皆不失为韵味独具，赏心悦目的画卷。
山，是最千变万化和极富于灵性的。我猜想，世界上，大概没有两座给人感觉完全相同的山。有的山阳刚，有的山柔美，有的山险峻，有的山低缓，有的山凶恶，有的山和善，有的山明朗，有的山隐约，有的山磅礴，有的山清幽。苏东坡曾盛赞庐山为：“横看成林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其实，岂止庐山，所有的山，都莫不如此。同一座山，远眺、近瞻、仰望、俯瞰、横看、侧视，角度不同，即有不同的观感，甚至同一座山的同一个侧面，站着看，坐着观，卧着赏，给人的感受也是千差万别的。
二
人类对于山，曾经只知道索取，索取，再索取。曾几何时，在我们人类欲壑难填，无休无止的索取下，环绕小城的山山峦峦，高大茂密的森林一度消失殆尽。山山野野，只剩下萋萋的野草和稀疏的灌木丛。站在小城，放眼四望，远山近岭，触目童山濯濯，有一种说不出的岑寂和荒凉。
外表裸露的，没有树木庇荫的山峦，宛如掉光漂亮羽毛的雀鸟，给人一种锥心刺目的疼痛感。面对水土流失日益严重，一天比一天丑陋的荒山秃岭，人们终于有所醒悟了，开始慢慢对山放松了一些疯狂的砍伐和野蛮的掠夺。稍稍得到喘息机会的山，便迅速恢复了勃勃的生机。又经过多年的封山育林，如今小城周围，到处都是以松树为主的郁郁葱葱的山林。可见，只要获得相应的休养生息时间，山就会凭借自身惊人的再生能力，回报我们一个秀美养眼的山川。
树木参天，森林茂盛，山才会显得博大、深邃、神秘，才会变得秀丽、清幽、灵动。徜徉在林木婆娑的山林间，才会使人领略到“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荫”的清新气息，也才会感受到大自然沁人心脾的清凉和爽身润肺的惬意。虽然稍稍令人遗憾的是，重新披上绿装山野的动物和植物的多样性，已难以与过去那种原生态的山川相提并论。尽管她们日益丰富多彩起来，消失的雀鸟陆续回来了，松鼠又在林间的枝头欢快跳跃。偶尔还能碰到一两只野兔和山鸡……
三
在山上，会邂逅到各种各样的鸟儿，能够听到鸟儿们清脆悠长、婉转多情的鸣叫吟唱，可以近距离地感受和分享，林间鸟儿们的那份自由自在的活泼快乐。
漫步低徊在空翠幽静的林壑间，自然有许多机会，同鸟儿们相近相识，相亲相悦。有时，人立在树下，小鸟站在树梢。隔着扶疏的枝叶，人与鸟，以近在咫尺的距离，静静地相互注视，仿佛彼此观察，又似乎互相欣赏。这时，我常常想，在我的眼睛里，天性可亲可爱的鸟儿，无疑是大自然最美丽的精灵，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是一位令人百听不厌的歌唱家。我却不知道，在鸟儿们的眼睛里，我这个来自对它们威胁最大的人类中的一员，究竟是什么东西啊？是可以信赖的善良之辈呢，还是居心叵测的凶恶之徒？鸟儿们自然不会直接回答。从它们不恐不惊，不飞不走，安祥自若的神态中。我感觉它们对我的态度，是友善的，亲近的，甚至是毫无戒备的。可能她们早已凭直觉断定，我不会伤害她们。这让我心中泛起莫名的感动和欣慰……
但在内心深处，我却并不希望鸟儿们，永远这么单纯轻信，总是以自己善良的“鸟心”，来揣度我们人类叵测的“人心”。因为，她们稍稍的一点麻痹大意，就可能付出极其沉重的生命代价。我愿意她们对于我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类，其中自然也包括对于我——尽管我对她们从来没有心存不良的动机，永远不妨敬而远之，保持一种必要的警惕和防范。毕竟现实中，她们有太多的同类，仍然大量丧命于我们人类的这双冷酷无情之手。
就是时至今日，鸟儿们最大的危险，仍然来自我们这些贪婪、轻狂而又喜怒无常的人类。为了满足于自己的一点小小的口福贪欲，为了换取一两文微不足道的蝇头小利，甚至仅仅出于自己一时的高兴或不高兴，许多人，便往往不惜“草菅鸟命”，用各种手段，肆无忌惮地捕猎她们，戕害她们，屠戮她们，剥夺她们在这个世界的生存权利。鸟类的刽子手们，不知他们是否会有朝一日终于幡然醒悟，倘若我们人类，真的一旦把鸟类残杀成一个远去的记忆，这个地球将一下变得何等的落寞、旷寂和荒凉……
四
在山上，亦会遇到少数人类不待见的东西，如蛇、蝎子、野蜂、蜘蛛、青叮子、毛毛虫、癞蛤蟆等类。这些人见人怕的东西，有时会吓得人魂飞胆散，有时会刺痛自己的皮肉体肤，至少也会令人浑身不自在。我常常想，山中要是没有这些令人讨厌的动物该多好啊！
然而，我马上又有点不无自我揶揄地意识到，这只是站在我们人类立场的观点和想法。倘若站在它们的角度，换位思考一下，这些我们人类不待见的丑陋动物，又喜欢见到我们这些衣冠楚楚的人类么？它们自由自在栖息在这山谷林壑间，悠悠然然漫步于丛莽草稞中，惬惬意意的自己生活自己的，不招谁惹谁，除非逼急了不得不适当地进行自卫一下，更从来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我们这些来自人类的不速之客的到来，不只会无端打扰了它们宁静的日子，破坏了它们生活的秩序，甚至会对它们的生命财产构成极大的威胁！也许在它们的眼睛里，没有我们这种人类的世界，才是多么和谐美好的世界啊！
佛说众生平等。从实质上讲，人类同样只是地球上千千万万种“众生大家族”中的一员。只不过我们这一员，经过漫长的生存竞争和进化，终于有幸脱胎换骨为我们自诩的“高级动物”。但我们对待其他的“低级动物”们，就可以凭借“进化快慢差异”拉开的智慧距离和力量优势，以“适者生存”为幌子，心安理得地对同样属于大自然生灵的其他动物，肆意妄为、生杀予夺么！按照当今人类具备的智慧和毁灭能力，我们的确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许多动物赶尽杀绝，但这符合“上天”一向秉持的“好生之德”吗？
强者当霸，弱肉强食，果真永远是天然合理的自然法则吗？倘若作为“万物之灵”的我们人类，完全认同所谓的“丛林原则”，那么是不是无论在历史上还是现实生活中，人类对人类的“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行径，甚至是所谓“以优秀种族淘汰劣等种族”的种族屠杀，也都属于绝对“合情合理”的行为了？幸好早已无须聒噪的是，这种灭绝人性的荒谬逻辑，从来都不为一切善良正直的人类所接受。那么一旦离开非人类社会领域，这一人类铁定的“认知标准”和“良心底线”，难道就即告自动失效了吗？
其实造物主创造的一切生命，包括所谓的“豺狼虎豹，毒蛇猛兽”，我想，大约都各有各的生存意义和存在价值。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尊重自然，尊重生命的内涵和真谛，也许就在于不绝对地以我们人类自我为中心来观察问题、思考问题和处理问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做到，善待大自然，善待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的地球上的一切生物——包括植物和动物！
五
我去爬山的时候，大都是飞鸟投林，余霞满天，晚风习习的薄暮时分。
放牧的，都赶着牛羊下山去了，割草拾菌的，也已各自归家。山上空空寂寂的。独自攀登在山影树色叠映的崎岖山道上，穿梭于险峻的箐壑间，漫步在静谧的树林里，很难遇到一个半个人影。只有满壑的虫声蝉鸣，此起彼伏，漫山的鸟语雀噪，清脆悠扬。偶尔也会碰到一二只松鼠，在树林间追逐跳蹿。
山上的林间，与山下的小城，直线距离，长的有一两千米，短的不过数百米，却是泾渭分明的两重天。山下是高楼林立，车辆如织，人声嘈杂的碌碌尘世，山上是绿意葱茏，万松飘翠，风清气爽的鸟虫王国。山下是喧嚣的、躁动的、郁闷的，山上是幽谧的，清静的、惬意的。坐在山岗上树林中柔软的松毛上，俯瞰山下被漾濞江依依环绕，为雪山河一劈两半的小城，我的心，格外从容、淡定、闲静。
在山上，还可以尽情观赏夕阳。
天际的夕阳缓缓沉向群山，散射出柔柔的，如绸似缎的道道橘黄色的霞光，鲜亮极了，艳丽极了，绚烂极了。难怪晚唐诗人李商隐脱口赞叹道：“夕阳无限好”！虽然，在小城附近矮山上看到的夕阳，毕竟没有我童年时代在老家高山顶上，看到的那么辉煌，那么壮丽，那么动人心魄。
站在高山顶，居高临下所观赏到的夕阳，仿佛是悬坠在极远的天际低处的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火球喷射出的气势磅礴的万道霞光，将整个天边都映照得红彤彤的，令人的视觉和心灵，都会受到一种莫名的冲击和强烈的震撼。比较起来，这矮山上的夕阳，就显得几分温婉、柔美和多情。却依然是令人怦然心动，迷醉不已的。
当夕阳完全跌落到山背后去时，天地间随即暗淡下来。沉沉的暮霭，从远处缓缓弥漫过来，林梢丛莽上的颜色，一层层的由浅入深，由淡变浓。这时，举目四眺，远远近近黑黝黝的重峰叠峦，显得愈加庄严、肃穆和高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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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杨纯柱 于 2013-7-18 22:18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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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18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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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0 11: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