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财论坛

标题: [原创] 那一年大雪纷纷 [打印本页]

作者: 易木 时间: 2004-8-8 13:08
标题: [原创] 那一年大雪纷纷
　　我心里一直有这样一个人，真的。他一身瘦弱干枯，弓着背，流着口水。我一直要写他，可是我一直没写出来。我知道也许我的生命之轻远不能承受他的生命之重，所以当我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写他失败了，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写他还是失败了。今天我又提笔写他，我能否承载他的生命之重呢？我不知道，但愿能吧。

　　我们本应该叫他“石爹”，可是少不更事的时候全逗着闹着喊“石宝”，很明显，是宝气的“宝”，极具嘲笑意味。还有一些顺口溜：石（声sa4）宝石，绳子系（声tia4），肚子痛，偷鸡吃（声qia4）。他听见这些也不恼，望着我们，呵呵笑着，弓着背费力跑过来欲要拍我们小屁股，我们则边作恶心状边机灵地闪开。你看他口水流得多长啊，可不恶心？

　　石爹原来是个教书先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据说还中过秀才，在村子里可有名气。可是突然患上了病，又是结巴，又口水流个不停的。那以后就再没走上讲台。

　　他有九个弟兄，差不多都进城了，身边只有一七哥。七哥帮他治病花了些钱，然后把祖上留下的堂屋旁侧放柴火的房子空出半截来，让他住着。

　　生活没有来源，好在七哥的儿媳妇心慈，每天用那破了口的碗送些剩饭和菜叶过去，村里的人有行善的，碰上年节买肉杀鸡的，也去要了那破碗来，给盛些汤水送去。

　　日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后来他就孑然一身，出外流浪去了。刚记事的时候，听说他在外面靠乞讨营生。再长大些就知道了，他是凭自己劳力赚钱的——补鞋。

　　记忆里不是常年能见着他，也不是终年见不着他。他总是隔那么几个月出现一次，跟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乐和个几天就又不见踪影。母亲说他又出去补鞋去了。

　　石爹是那年冬天去的。那年我已经上五年级了，在区里的完小，路程远，住校。那时的冬天每年都下雪，周六回家正赶上这年冬天第一场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得人心里发慌，这一路到家里，不知会下到多厚呢？

　　在村小的东边，水库边的大树下，我看见一群人，围着一堆夹着黑布的雪，在他们旁边有一辆板车。记不清当时的混乱了，只知道那雪里的是石爹，他已经冻僵了。人们把他抬上板车，接着他七哥来了，肩上扛了一大捆神纸，一边对周围的人道谢一边把神纸搁在板车上，然后拖回家去了。

　　我急不待地回去告诉母亲，母亲红了眼圈，然后拉我去了石爹祖上的那个堂屋。

　　堂屋里，石爹身上压了几床被子，他七哥的儿媳妇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蹲在地上喂他。可是他直摇头，也许他已经吃不下东西了。他也说不出话，只试着慢慢抬起他的手，指着墙壁上他的行李袋，还没等人们明白他要说什么，他的手就跌了下来。

　　他七哥的儿媳妇哭着喊他，良久，他才又艰难地抬起他的手，同样指着墙壁上的袋子。母亲过去打开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来，几件湿透的破衣裳，里面跌出一个纸包来。他七哥的儿媳妇连忙打开纸包，一层一层剥开来，竟滚出一个鲜红的苹果来。

　　他这才露出一点点笑来，可是他干枯的脸颊已经把他的笑扭曲了。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闭上了。最后说的那个字是：秀。秀是他七哥的孙女，他的意思是，这苹果是留给秀的。他说完这一个字，眼睛就永远地闭上了。

　　他七哥的儿媳妇顿时失声痛哭，母亲带着我离开了，两人眼圈都红红的。一路上母亲只说：作孽啊。又说：如今去了倒是享福去了。

　　而我脑海里则浮现了一幕又一幕往事。

　　石爹每每从外头回来，总不忘给我们带点吃的。有时是一小包花生，有时是几颗化开的糖。总是想要拍一下我们的小屁股，而我们则是小心翼翼地接过糖果然后迅速躲开，一边还唱着那顺口溜：石宝石，绳子系，肚子痛，偷鸡吃。

　　石爹的背不知什么时候驮了，我们觉得好玩，就时常往他背上扔石头，还比赛谁扔得准，恰好扔到那尖尖。

　　还有一次我家杀猪了，母亲要我给他送碗肉过去的时候，我竟然在他碗里偷偷放了小石子。

　　……

　　很多很多鬼点子都被我们这些小把式使使出来，但是石爹从不介意。他总是那样，呵呵笑着望着我们，欲要追来拍我们的小屁股，有时还结结巴巴地喊着：“莫……莫……莫跑、跑……莫、莫跑……”

　　我想起这些心里难过得紧，就在个雪地里哇哇哭起来，母亲拉了好久才把我拉回去。那天的雪，又纷纷扬扬下了很久很久。

　　如今我已经长大了，那些少不更事的记忆就越来越紧紧揪心了。

　　驼背的石爹，胸前湿着一大块，嘴巴里又流出口水来，垂到那湿的地方。呵呵笑着的石爹，怀里揣着一包花生和几颗糖，还有最后从一层又一层报纸里滚出来的那个鲜红的苹果。

　　石爹，他在那个大雪纷纷的冬天，回到他的故土，然后安详地去了。从此那个冬天和有关石爹的一切都永恒地刻在我的记忆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作者: 王建设 时间: 2004-8-8 19:19
支持，占一楼。

作者: 袁和鲁 时间: 2004-8-8 19:48
　石爹，他在那个大雪纷纷的冬天，回到他的故土，然后安详地去了。从此那个冬天和有关石爹的一切都永恒地刻在我的记忆里。

朋友，不错的纪实小说。问好。

作者: 心语 时间: 2004-8-8 19:50
鼓励一下。问好。

作者: 若荷 时间: 2004-8-8 20:00
学习了。

作者: 易木 时间: 2004-8-8 21:39
谢过所有朋友！

作者: sunny 时间: 2004-8-8 22:46
标题: 很好，很好
不错哦，多发点，我永远支持你

作者: 易木 时间: 2004-8-8 23:39
标题: 回复: 很好，很好

最初由 sunny 发表
不错哦，多发点，我永远支持你

谢过sunny 支持，我会努力的！

作者: 王建设 时间: 2004-8-9 06:35
再支持。

作者: 易木 时间: 2004-8-9 09:33

最初由王建设发表
再支持。

谢建设多次关注！

作者: 左显辉 时间: 2004-8-9 09:53
这文章不错，很有小说味道：）
我喜欢雪，可我一到冬季就不帅了，所以我又讨厌雪，很为难呢：）不过你的文章让我对雪有了新的看法！

作者: 易木 时间: 2004-8-9 10:13

最初由左显辉发表
这文章不错，很有小说味道：）
我喜欢雪，可我一到冬季就不帅了，所以我又讨厌雪，很为难呢：）不过你的文章让我对雪有了新的看法！

谢左评鼓舞！

呵呵，为何一到冬季就不帅了呢？

作者: 山里娃 时间: 2004-8-9 11:47
很有味道的小说！！

作者: 易木 时间: 2004-8-9 11:54

最初由山里娃发表
很有味道的小说！！

谢谢山版关注！

作者: 一楠 时间: 2004-8-9 12:17
蹉跎人生，苦涩的回忆！叙述的比较圆满！

作者: 易木 时间: 2004-8-9 20:49

最初由一楠发表
蹉跎人生，苦涩的回忆！叙述的比较圆满！

谢过一楠！

一定要记住哦，我是易木！
呵呵！

欢迎光临中财论坛 (http://bbs.zhongca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