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深层的天马行空

夏冰

　　
　　总想让文字有点意思。不定什么时候，意识深层就会有一星半点的思绪天马行空，鲜活淋漓，乍隐乍现，让我惊喜的同时，获取些许自得。像《水开了》和《一只脚，或者一只鸟》以及《一只手》，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跑出来的。在它们出来之前，我压根儿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先看《水开了》的开头：
　　
　　水开了。它们愤怒地跳起来老高。它们有理由愤怒。它们的愤怒正合乎我的想像。我看着这些跳起来老高的水们，笑了。
　　
　　“水开了。它们愤怒地跳起来老高。”这个开头值得注意。它预示了某种意味。单看“水开了”三个字，平淡无奇，不会引起人特别注意，但是紧跟着的一句“它们愤怒地跳起来老高。”，就不同，一下子扭转了四平八稳的文势，实现了一个逆转。它让文字里头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于是，也就让读者心头那根弦绷紧了。关键是“愤怒”二字，其次是那个“跳”字。水因何愤怒？水的愤怒，隐含了什么？而这个“跳”，又如何与“愤怒”二字相得益彰，共同构成那种文字里头的意味？你可以因此联想到种种。当然，这个联想因人而异。你或许会一脚跌入意识深层，跟着作者天马行空。于是，文字凸了起来，立了起来，隐秘了起来，似显非显了起来。你似乎要把握到什么了，又似乎什么也无从把握。比较明确的，就是进入了一种意识状态。在这种状态里，你或许试图实现与作者的同构、共鸣。
　　
　　我看到电热杯里水开，这个“跳”字就跳了出来。紧跟着，“愤怒”也跳了出来。然后我就知道可以动笔了。开头两句跑脑子里的时候，我也吃了一惊，赶紧的就把它们记下来了。后来抽空接着写，很顺手。觉得很好的语感。一边写，一边想，对文字拥有感觉，真不错。
　　
　　统领全篇的诙谐幽默与文字背后的冷峻形成了对比。你可能要在阅读的过程中忍不住发笑，甚至要笑出声来；你也可能在笑着的同时，冷不丁意识到一些东西，而在这些东西面前，你便再也无法笑出来了。笑容还凝在你脸上，你心里已经有某些微细的感觉轻漾开来，使你感受到一种尖锐的痛，或者沉闷。于是，文字在这时候所起的作用就是一个道具的作用。它任意组合，天马行空，但是营构出来的，却是一张网。这张网严严实实，把包括作者、读者在内的人都裹挟起来，彼此感受、认同、理解、微笑。这样，文字也就变得有了点意思，不至于那么干巴巴，枯燥乏味。
　　
　　而《一只脚，或者一只鸟》就更其诡异。其实脚是真实看到的，鸟是想象的。可是，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呢?或许什么也没有，或许有，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感觉。一开始，我是看到了一只脚。一只光着脚背的脚。这只脚让我思忖良久。当时肯定是具备足够的时间瞎想。而且具备充分的时间盯着这只脚。面对这只脚，我发现自己的思绪开了小差。这只脚渐渐具有了某些别样的意味。它似乎是一只飞翔着的鸟，那么光洁，顺滑，那么白。而且，它居然在娓娓叙说着什么。有无相连，你中我，我中你，凡事凡物莫不如是。生活里需要的太多。我们可以设法忽略。……我能够明确感知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便构成这个文本。
　　
　　还有一个文本，即《一只手》，也多少有这种探索的意味。在那种不动声色中，所见与所感融为一体，视觉与心理流动融为一体。
　　
　　忽然感觉，一杯水也好，一只脚也好，一只鸟也好，一只手也好，都是可以把我们的思绪承载起来的。更多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意识一片空白。
　　
　　关于这几个文本，就是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我其实没有多想。大部分是它们自个儿跑出来的。
　　
　　（2009.5.4）

夏冰

　　
　　水开了。它们愤怒地跳起来老高。它们有理由愤怒。它们的愤怒正合乎我的想像。我看着这些跳起来老高的水们，笑了。
　　
　　天气有些凉。一直就是忽阴忽晴的。准备的半袖衫一直没有穿。我一直觉得天气，有些凉。这时候已经下班了。没有人了。没有人的时候，我喜欢把门关上。要是有人的时候，门是关不住的。大家一般喜欢打开门。就那样让门敞着。我不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凉。我把门关起来的时候，就想，这是一个独立王国了。就笑了。
　　
　　所以应该关门。如果不关门，人们会轻易看见这个人在笑。随随便便笑的人，一定不太正常。人们会这么想的。人们有理由这么想。就像水开了后，有理由跳起来。
　　
　　人们一般会说水开了，就是沸腾了。对，没错。但是我不喜欢这么说。沸腾。死。死板板的个词。不喜欢。不如跳。你看，水跳起来了。多好。我喜欢的有道理。所以我坚持这么认为。但是在人跟前，我不会这么说。人们听到我这么说，就会说，看，这家伙不对了。我不想让人们这么说。尽管人们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
　　
　　我看着水。跳跃着的水。它们在电热杯里很激动。显然这个空间对于它们来说是太小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让它们住在相对大点的房子里。只好委屈它们了。再说了，如果让它们住在大房子里，它们还会这么起劲地跳起来么。大概不会。这么说，还是这样好。觉得好，我就又笑了。
　　
　　你不能说我没有理由笑。可是我告诉你说，我真的不会笑了。我是说在人们跟前。在人们跟前，我已经不会笑了。没有哄你。哄你没道理的。其实我很想笑。但是我不会在人们跟前笑。矛盾啊。我真没有办法。曾经对着镜子笑，把自己吓了一跳。那是谁啊？那么恐怖？再以后，我一般都不敢到镜子跟前去了。我怕它。一个大男人怕镜子，说出来滑稽得很，滑天下之大稽啊。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道理哄你的。你看，水们开了，它们跳起来了。它们没有哄我，也没有哄你。它们很真实。它们真实得有道理。我也真实，我也有道理。
　　
　　不照镜子，我的头发常常是乱糟糟的，鸟窝一样。因此常常遭众人眼光。我还常常不能觉得。越发遭眼光了。可是我有苦衷啊。谁能知道我跟镜子的宿怨呢？不会知道。所以眼光自然还会来。我也就没办法了。细想起来，人们有理由给我眼光的。谁能容忍一个整天头发鸟窝一样的家伙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啊。他们有道理。眼光有道理。这么一想，我也就不在乎了。其实啊，自己连笑都不会笑了，这么点眼光算啥呀。因此我就不在乎了。不在乎，就想开了。想开了，就高兴了。高兴了，就想笑了。当然是自己偷偷笑。反正没人看见。
　　
　　世上有不少事情，是有道理的。你觉得它有道理了，你也就不会多想了。多想有什么好处呢？多想没道理的。没道理的事情，一般不是好事情。你把它想得有道理了，它也就不是不好的事情了。就像这水开，就有道理。你给人家通上电了，还不让人家开？人家开了，你还不让人家跳？都有道理的。这就好办。有道理，看着就顺心了。顺心了，就可以笑了。笑总是好事情。虽然我不会笑。
　　
　　水开了，我就该忙乎了。我把淘洗好的米小心翼翼地喂给水们。水们不大满意了。它们嘟嘟囔囔，跳得不大起劲儿了。对啊对啊，它们不满意是有道理的。我破坏了它们愤怒的舞蹈了哇。可是，我也是有道理的——我总得喂肚子啊。是不是？
　　
　　（2007.5.24）

夏冰

　　一只脚。我看到一只脚的时候，忽然浮想联翩。这只脚此刻安静地待在那里。在另外一只脚的这边。裸露的脚背微微发亮。
　　
　　一只鸟在那里飞翔。它把姿势呈现给我。我注视着这只鸟，却感觉到在看别的什么东西。就是说，这只鸟并不在我的意识里。它只是存在于我的视线里。这里，意识与视觉发生了偏差。这不是我所计划的。我没有安排。我无法左右。在这样的情况下，好像一切都停止了，安静了。就连鸟的飞翔，也是安静的。它在我的视线里优雅地翻转。我在想着另外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和这只鸟毫不相干。或许有潜在的关系，我没有意识到。鸟在飞翔的过程里，没有受到我的干扰。我在想着另外一些事情的时候，也没有受到鸟的影响。我们相安无事，和平共处。我和鸟。这种感觉由我从另外一个层面——第三个层面，发觉了。发觉了以后，我就越发平静。
　　
　　有一阵时间，这只鸟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视线。但是在我眼里，鸟已经不再是鸟。鸟成为一个另外的事物。它的形体、颜色、状态，都与飞翔着的鸟不尽相同，没有关联。它指使我去认识另外一种关系。
　　
　　所以，其实我看到的，是一只脚。这只脚背裸露的脚，它微微发亮。它在我心里唤起一种意识。它迫使我把它引申，挖掘，补充，说明。其实这是不可能的。我没有办法做好这件事情。但是我想做。想做，这是重要的。尽管脚不是鸟，鸟不是脚。这些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两者都有动感。安静地飞翔着的鸟，安静地停歇着的脚。动感。我把这种动感看成是一种意志。它潜在的意义激发了我充分的想象力。这只鸟，给我带来一个信息。这只脚，给我带来一个信息。两种事物带来的，其实就是一种，是一个信息。我惊讶地发现，它们就是同一个信息。这个信息被我接收，准确无误。我在接收的时候，心情平静。
　　
　　或许二者都不存在。都是我虚构的产物。那么，我也不存在。我也是虚构的产物。即鸟=脚=我。这样的等式令人好笑，不可思议。不过，我倒是觉得分外平常。如果异常，也是别人的感觉，与我无关。
　　
　　这样一来，我就发现了事物之间的不可言说的关联性。微妙的关联，使人进入一个隧道。或者迷宫。重要的是鸟和脚根本不同。从哪个角度来讲，二者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它们能够在我心里握手言和，平等相处，叫人惊奇。
　　
　　与此同时，我发现时间的模糊导致了意识的浑浊。于是，脚不见了。于是，鸟不见了。于是，我看见了自己。我睁着眼睛，眼前一无所有，意识里空空荡荡。
　　
　　（2007.6.4）

夏冰

　　一只手。
　　
　　它安静地匍伏在那里，散发着温柔的呼吸；或者，呼唤。
　　
　　可能再无人注意到它。就连它的主人，大约也不曾特别注意到它。周围的人们，坐着的，站着的，男的，女的，年纪大的，年纪轻的，都把散漫的目光投向不为人知之处——或许窗外；或许播报国际国内新闻的车载电视上；或许一个茫然无所固定的虚空的地方。
　　
　　这只手匍伏在那里——是主人的膝头——，很安静。车身偶尔晃动，站着的人们随之晃动，它毫不惊慌。
　　
　　它的白皙细腻，它的光洁温馨，并不因为主人和众人的忽略而颓然黯然。它也许注意到了，有一双眼睛，霍霍地打量着它，已经不短的时间。
　　
　　但是，它毫不惊慌。
　　
　　它散发着温柔气息。它呼吸，呼唤；它安静，从容。
　　
　　它体现出了优雅的本来模样。那是一种能够让人心情平静的气质。
　　
　　车缓行。
　　
　　这只手的安静，让我忽然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只手。同样温婉悦人的一只手。
　　
　　当年，那只手撑在讲桌侧面的边沿上，坐在窗旁的我恰巧经常能够看到它。阳光从玻璃窗户漫进来，抚摸着它。它的指尖有少许的粉笔灰，但是不能够遮掩它的本色。我甚至能够仔细辨别它的纹理。在它柔和的气息浸润中，我的所得便越发饱满充实。
　　
　　可是我忘掉了它的主人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手与它所处的环境，与它的姿势，有关。变个地方，变个样子，可能不会再感受到它的特别与生动。
　　
　　很多时候，会被某一只手吸引。
　　
　　很多时候，会只注意到这只手。
　　
　　它成为主角。作为这个人主体的其他部分，反而退居一旁，被忽略，变得模糊，甚至丧失。最终，消失。
　　
　　（2006.12.4）
　　
　　

夏冰

谨以此与同好交流探讨，一起获益。问候大家，周末快乐！

时光安然

先占个座，饭去。

李兴文

担水劈柴，尽得禅意。人所不常顾及的平静之所，夏版总能挖出新意，足见才思敏锐，文字掌控力之强。周末快乐！

时光安然

就像这水开，就有道理。你给人家通上电了，还不让人家开？人家开了，你还不让人家跳？
倒是通了电的人不跳才让人奇怪。
附上的三章都看过，意识流形态文字，带给我们丰富的思考。

陀螺

这一组短文看得我太惬意了，好像新到一个地方尝到了不同寻常的美食。这些文字形象、生动、鲜活、饱满，让人一读进去就陷入作者设定的情景中，忘了自己是谁，也就不会想着要出来，甚至，读者也可以根据作者的描述去遐思、想象、体会、徜徉，这样奇思妙想却又信手偶的的文字，我非常喜欢，却是打死也写不出来的。说起来，作者描写的这三个意向都很有意思：水开了，作者的想象是水愤怒地跳起来了，继而写到不关注自身形象，不爱照镜子。说到照镜子，说到个人形象，我也有很多话想说：我儿子今年9月份上初一，昨晚我们打算去找一位熟人，请他帮忙给我儿子找一个好的班级。我老公昨天收拾家里的杂物，身上又灰又脏，我叫他先去洗澡完澡再去找人，他不想洗澡。被我数落多了，不得已才和我们去洗。家里没有洗澡间，我们到外面的公共澡堂洗澡。才进去没几分钟，听到一声闷响，我儿子在隔壁男池里大叫他爸摔倒了，头上流了很多血。听我儿子这么一喊，我想马上出去看，又觉得不方便，毕竟是公共澡池。于是我赶紧三下两下冲洗干净身上的泡沫出去查看老公的伤势，紧跟着把他送到医院里缝针。昨晚被我老公数落了一个晚上，怪我不该催他去洗澡。我要知道他会在澡池里摔伤，他即使脏得像出土文物，我也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说到手和脚，这是我身上长得最令我引以为荣的部位。经常有同事和熟人感叹我的手型好，手指纤细、皮肤白嫩。夸完了，又感叹：你脸上的皮肤要是有手上的好就好了！脚掌又瘦又长、十个脚趾头从长到短依次站队，这种脚型就适合夏天臭美。看我显摆什么呀？

夏冰

诚谢诸位！很愿意与大家一起探讨。欢迎大家继续。

冷晰子

意识流的文字，曾在一段时间颇为流行。它比较贴近作者彼时的瞬间思想，然而，对于读者的领悟，却因为跳跃性的缘故，多少会有些障碍。

柳藏

意识形态里的天马行空，一个人世界里的电闪雷鸣。
我端坐如佛，胸口波涛汹涌。

时光安然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9-2 15:17 发表
意识形态里的天马行空，一个人世界里的电闪雷鸣。
我端坐如佛，胸口波涛汹涌。

你还不如说你是那个电热杯呢。

柳藏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9-2 16:53 发表


你还不如说你是那个电热杯呢。

有时还是冰琪淋

摇曳风铃

特别喜欢质感，个性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