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系列11）

张谋

　　含羞草
　　
　　我第一次看到含羞草，是一个叫陈平的同事带我去的。那个时候我刚到南方4个月，时间已接近年末，工厂的生产处于淡季，我们部门无事可做，经常放假，放假一天仅补助8块钱，有时接连一周都无事可做，日子就这样消耗着。偶尔放几天假是休息，是我期待的，但放的天数多了，我就担心起来，这个月没上多少天班，怕是拿到手的工资会很少。放假放得人无可奈何，早上去报到，看下，无事可做就又下班。我和陈平的关系处得不错，下了班经常待在一起，有一次他就带我去逛，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挺好玩的。我不知道要去那里，就跟着他走。
　　
　　我们穿过工业区，又走出街道，沿着一条大马路开始往前走，走出了好几里地，才到了一处桥下，这里的路上都没有人走路，只有汽车呼啸而过。我们贴紧路基，从桥下穿过去，然后到达了一处洼地，这时我才发现，我们走到了几条路的夹缝中间了。那几条路有一条笔直的横着，就是我们刚走过的桥上面的路，看样子不是高速就是国道，上面的车跑得飞快。有一条就是桥底下我们刚走进来的路，通往前面的山脚下，那里有个隧道。还有一条是沿着山边的路，像是一个对号。我们处在三条路的中间地带，这是很大一片绿化带，草地上面种植着各种花草，有的花草因为颜色不同，被排成各种字。同事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含羞草。他先找到一棵，叫我过去看，他用手一碰，那棵草上的叶子就收紧在一起，像人被挠了胳肢窝，一下子蜷缩起来。我虽然之前听说过含羞草，但从来没有见过，我感到非常新奇，我也试着用手去碰，整个一大株全收紧了，我还有点担心，因为以前在课本里知道有一种猪笼草，能把人吃掉，我担心含羞草收紧后会伤到我。
　　
　　我不清楚同事怎么知道这个地方有含羞草的，我好像问过他，他说是闲着没事转到此处发现的，那应该是管绿化的人栽植的，有很多，有几株长势很高，动一下，听到叶子吱啪啪的响，动静不小。我动一棵，又换一棵，乐不此疲的玩弄着，累了就坐在草地上休息。那个地方根本没人去，我们两个人显得很孤寂，除了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我们感觉不到别的，似乎我们已到达了一个未为人知的地方。
　　
　　陈平是个嘻嘻哈哈的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平时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唯独就是喜欢打麻将。有一次早上起来看到他受伤了，脚扭了，胳膊也扭伤了，还打着绷带。他到车间找拉长请假，说是走楼梯时踩空了摔的，后来才在背地里告诉我，他是因为那天夜里和几个人在外面打麻将。本来很秘密的一个地方，后来不知谁告密了，麻将打到半夜，突然间派出所的民警冲了进来。他眼疾手快，抓了自已的钱就转身跳窗而出，怕别人从窗户里跟着追出来，窗口外面就是工业区与路面连接的高台，从楼梯走要绕回去50米，就那一个地方可以下，怕是早就被派出所的人守住了。他心里一急，来不及多想，就从眼前一丈有余的高台上跳到了马路上，当时摔倒在地，顾不上其它，爬起来就趁着夜色跑，跑到外面躲了一个晚上，不敢露面。他说被那些王八蛋逮住了，会把身上的所有钱都收走，不仅如此，还有可能铐起来游街示众，那可真够丢人的，摔死了也不想被他们逮住。陈平说完这些，还补充说，这些不要给别人讲，怕传到外面去了。陈平对我陈述这件事情时，显得很从容，还是嘻嘻哈哈的，他话里夹杂着他妈的，狗日的，王八蛋，还有老子，似乎在讲评书，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事情，他似乎对一切都很乐观，并不因此怀恨或是悲痛。
　　
　　陈平打麻将要是赢了钱，一定会买东西给自已，而且买贵的。我记得他买过一双三百块钱的皮鞋，那可是我们大半个月工资，他穿着那双休闲皮鞋，显得洋洋得意，我和同事都凑过去看，觉得这小子真了不起，不可思议。
　　
　　我和陈平还去过海边，我们是走路去的，走了很远的路。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大海，但不是我想看到的样子，没有蓝色透亮的海水，也没有海滩，更没有海浪。我们去的是码头，只有石头砌的海堤，海水是污浊的，混沌不清，上面漂着各种杂物，这让我很失望。我们原路返回，在回来的路上，看到一条死蛇，在路边的草丛里，很细小，这是我第一次在南方看到蛇的样子，它跟我以前看到的蛇也不同。我和陈平还去过很多地方，比如机场，商场，广场，溜冰场，录像厅等等，但让我最能想起与难忘的就是他带我去看含羞草的地方。那里很安静，似乎与外界隔绝，阳光懒散的照下来。我逗着含羞草玩，含羞草一下子收紧，我觉得含羞草不是怕羞，而是想保护自已，或者掩饰什么。
　　
　　木棉花
　　
　　在南方的时间久了，常常走在街道上，很少关注路两边种植的是什么树。直到有一次，我看到树上的花开始掉下来，在地上有很多，我才问起别人，别人告诉我，那是木棉花，我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那一次，我坐在树下的路基上打电话，跟远方好久都没有见面的一个朋友。我们说着一些事情，也许是因为花开了，也许是我刚换了一份看起来还不错的工作，我的心情是很好的。我说笑着，笑得轻松自然。有很多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虽然这不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但毕竟是一个崭新的开始，我充满了期待。
　　
　　我不知道木棉花什么时候开，又是什么时候败的，与木棉花再次亲近是因为一个女孩子。我与她是同事，也只仅仅是同事，她有男朋友。我和她走的近是因为彼此离的近，处得多，相互也算了解。我和她经常一起外出进行市场调查，有时骑单车，有时走路去。有一次，我们走路回来的路上，为了少走点路，就穿越城市里的一个比较大的社区。在社区中间，我们发现路两边的地上落满了木棉花。那是木棉花正茂盛的时节，她像一个小女生一样的喜悦，飞奔到木棉花的树下，她开始捡地上的木棉花，捡那些大朵的，没有损伤的，我也配合着帮她捡着，拿着。她在我眼里，就是个调皮可爱的孩子，也许女孩子爱花，这是天性使然。她的那种喜悦是无以言表的，我能想到的画面就是在花丛中奔跑的女孩子，深情的呼吸着花香，陶醉在花海里，微闭双眼，迎着风，露出甜美的微笑。
　　
　　她似乎一直在一棵比较大的树下捡拾木棉花，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恨不得将地上的木棉花全部带走。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但她还乐此不疲的捡着那些花，我本不想打扰她，但工作必须有头有尾，回去还要交市场调查表，我不得已喊住了她。她嘴角嘟了一下，似乎不舍，离开时频频回头。回去后，她把木棉花全部收集了起来，说要放在床头，天天闻着，还把几朵完整的木棉花夹在本子里，说要制作成标本珍藏。木棉花的花瓣是粉红色的，我觉得它非常像我老家后院里的一棵桐树上开的花，不管是颜色还是形状，但又有着很多的区别。
　　
　　她本子里夹着的木棉花先是枯萎，然后再慢慢的发黄变干。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没有想过向任何人求助，我好面子。我知道借钱这件事，只要说出口了，要是借不到就会很让人难堪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我的困境，安慰着我，说她回去跟她男朋友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借我些钱。她这样说着，已经让我非常感动了，我知道她能说出来，就是真心想帮助我，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我对她借钱给我并没抱什么希望，因为她说的是商量，而且是和男朋友。过了几天，我找其他朋友借了些钱，她说借钱给我的事我似乎已经淡忘，但她还是在有一天上班时摸出一百块钱给我。她说了什么我已不记得，我当时只感到震惊，实在没有想到她真的借钱给我。当时的我确实困难重重，而且她的好意我也不能拒绝，就接了下来。钱拿在手里，我才感觉到它的份量，那是一张老版的一百块钱，皱巴巴的，多处都有破损，可以说面目全非，但没有残缺，可以用。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拿到的这张钱，怎么会破旧成这个样子。我猜想她的日子肯定也很艰难，这张钱也许就是从生存的狭缝里硬挤出来借给我的，不然她不会拿出这么破旧的一张，她肯定已拿不出另外的一张。
　　
　　她后来没过多久就离职了，她离开后我们一直电话联系着，有几次她说来公司找我，但都没有过来。我想着把钱还给她，但她始终没再出现，联系也一度中断，这一份情就一直欠着。我不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是不是还会在木棉花盛开的时节，兴奋的像个孩子。很多年以后，我写过一首与木棉花有关的诗歌：那一年，城市街道上的木棉花开了，开得火红，开得灿烂，映出你粉红色的笑脸，木棉花开，你已不再，那一地的木棉花呀，随着风儿滚呀爬呀，是不是想她了……
　　
　　证件
　　
　　第一次离家到南方打工，我身上带着身份证，健康证，未婚证，毕业证。我只听说这些证要齐，不然找不着工作。身份证满十六岁那年学校统一办理，但我从家里拿了钱却没有交到学校，我在街市上看到别人在下象棋，想着押上去先赢点钱，然尔押上去就拿不回来了。这事我没敢跟家里人讲，一再推拖说还没有办下来。等到决定南下时，我还没有一张能证明自已身份的身份证，我只好跟着父亲去县公安局办身份证。交12块钱三个月之内才能办出来，交50块钱一周，交100块就一天，上午交照片和钱，下午就可拿证。我当时急着用，没办法选了最快的。毕业证是早先有的，未婚证和健康证是劳务公司帮着办的，未婚证是没问题，但健康证说白了就是两张白纸，因为我根本没参加体检，不知道是县里哪家医院给开的。
　　
　　接着，我被县劳务公司输送到了南方，我进入培训基地，有了第一个工作证，上面有公司名称，我的姓名，部门和工种，还贴上我的照片。在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我换过不知多少种工作证，横的，竖的，大的，小的，蓝色的，黄色的，打印的，镭射的，至今，我还保留着一张，算是一种纪念。工作证只在本公司范围里有用，出了公司，就形同虚设，都只是上班时戴着，下了班就放到了一边。
　　
　　开始时我并不知道有暂住证和边防证一说，后来从工友们口中得知，暂住证查的最严，没暂住证晚上最好不要出去外面，就在厂子里呆着，出去要是被查了没有，很有可能会被带走，送到一个叫樟木头的地方进行劳动，换取一张可以回家的火车票，也就是说会被遣送回家。出来做工，没挣到钱不说，要是以这样的方式被遣送回家，那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我有一次看到过这样的暂住证。有个同事带我去他的朋友那里玩，他的朋友是个业务员，经常要在外面跑，住也住在外面的，所以有办暂住证。我看到的暂住证是和身份证一样大小的卡片，只是上面印的内容不一样。最上面一行的字较醒目，广东省流动人口暂住证。我没想过要办什么暂住证，尽管晚上出去有些提心吊胆的，但办理一张暂住证太贵了，要三百块钱，那可是我大半个月的工资，我可舍不得。
　　
　　让我对边防证有深刻印象的是我有一次去职介找工作，和一个老乡被招聘单位的人带着去试工。试工点在关内，走到关口，我们两个人没有边防证，进不了关。带我们的人说他找个朋友过来，当场帮我们办理，一张80块钱，我们只好答应。在我们等待的过程中，我们被当地派出所的便衣给盯上了，他们过来询问并要查验边防证，我根本就没有，就被带上了车，一辆拉囚犯的那种车，后面只有一辆小窗，里面塞得满满的一车人。我被车拉着转了几个弯拐进了一个派出所。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进去后就被关进了看守所，这是我第一次进看守所，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却被关进了看守所。最后的罪名是两个字，待关。也就是说没有边防证不准来关口，你来关口就是想混进关去，所以要抓你。有人抱怨着，说他只是刚巧从路上走过，被莫明其妙的带进来了。整个过程，没有人反抗，言语上的都没有。看守所的人根本没有把关进来的人当人看，没事不准上厕所，还说脏话，嘴里叫嚣着，到这里了都给我小心点。
　　
　　他们什么都不让我们做，但打电话却是唯一例外的，身上有钱的可以自已保自已出去，交200块钱罚款，就可以走了，身上没钱的，就给外面认识的亲戚或者朋友打电话，让拿钱过来赎人。外面有一部电话，谁要打电话求救，是可以的。我知道大多数人和我一样，不认识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除了自已，就是同事了。但那个时候，一个厂三五百人，也只有厂长手里有个大哥大，但他的号码我们怎么会知道，求救也无门啊。我陷入了无助，甚至有些绝望，我想着之前听说的，最坏的结果就是和没有暂住证的一样吧，遣送回家。
　　
　　靠在墙角，从上午到下午，没有人管我们的死活，关着的人又多，我们都饿着，外面下雨了，里面更加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我找一个角落靠墙蹲下去，然后就坐下去，蜷曲起来，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等我醒来，刚好听到外面有人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开始以为听错了，是我产生的幻觉，但声音越来越近，我才反应过来真的有人在找寻我，是我的老乡。他当时没被带进来，回厂里才带来了人事经理保我出去。我的心情是异样的，兴奋，感激，释放，回归。我离开了，带着短暂的恶梦。出去后，刚好碰上一辆囚车从外面开回来，拉开车后门，又是一车和我同样遭遇的人。在细雨中，他们被勒令下车，排着队鱼贯而入。
　　
　　等第二次从老家出来，我在家提前办好了边防证，花了三十多块钱。我怕噩运再次降临在我身上，所以防患于未然。一年后过期了，在过关口时，我也办过临时的一次性通关边防证，2块钱一张。后来5块钱管一年，是公司统一办的，再后来下车拿着身份证直接过关就可以了。
　　
　　在这些证件中，我一直不太了解未婚证有什么意义。身份证我曾经借给朋友用，当时是信任朋友。朋友用我的身份证找了工作，他的身份证是搞丢了，但后来把我的也给弄丢了，丢了也不敢对我说起，直到最后没办法应付我了，才对我说了真话，并说赔钱给我。我没有怎么责怪他，只是埋怨他不早点告诉我事实。没有身份证要是出了我现在工作的这家公司，重新找工作就麻烦了，没有身份证是没有公司敢要的。我让家里花100块钱快速的办了一张，给我寄了过来，前后只用了不到一周时间。
　　
　　在所有的证件里，我唯独忽略了健康证。我去一家公司上班，公司让办健康证，我就和其他同事去旁边的医院体检，遗憾的是拿证那天，我没有拿到。我拿着我的体检单找到医生，问为什么没给我发证，医生才跟我说起我的什么地方是阳性，体检不合格，所以不能发证给我。我站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来。我拿了别人的单对比了下，我的确实和别人的不同。这个时候我才紧张起来，没有健康证意味着可能失掉工作的机会。我想着补救的方法，我看出了体检的漏洞，当时是本子，不是卡，而且检查时是拿着化验单子到处跑，比如抽血一个地方，拍片一个地方。我就找来一个朋友帮忙，抽血时让他拿着我的化验单去抽，这样，第二次体检合格，我终于拿到了健康证，保住了工作。
　　
　　病毒携带者
　　
　　我本不想说的太清楚，在回忆这些时我刚好喝了很多的酒，这样有助于我能放得开，去描述一些事实与真相。我第一次到南方时，带着两张纸的体检证明，是劳务公司给办的，就没有去体检过，那分明就是两张白纸，根本没什么用。在最早进入的一个培训基地，我努力着，通过考试，视力，身高，等等层层选拔，我是40个人中仅留下的三个人中的一个，我很庆幸，也很自豪。我又通过一系列的考核，从三百多人中脱颖而出，成为20个优秀者之一，我将开始我的新工作和新生活，也满怀期待。但抽血体检后，我被留了下来，并最终无奈的离开。我清楚的记得，那个骄阳似火的中午，我笔直的站立在楼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他19个人已经走了，我似乎预感到了不幸。我一直等待着，直到有人过来叫我上去四楼找一个人，我的心情异样复杂。上楼找到人，那个人是个中年男子，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我想肯定不简单，他拿着一张纸，有没有给我，我已经不记得了。他轻描淡写的对我说，没事的，你的身体有点小毛病，回去吃点药就好了。也许是这样的情况他遇到的多了，早已麻木，又或者他认为这就是一件很微小的事情，很容易就能处理好，让对方知道就可以了。我当时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大概知道我身体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回到宿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有几个室友问到我，怎么要走了？我说好像是说我身体什么地方有毛病。他们对我的遭遇表示惋惜与同情，有个室友说，跑这么大老远，好不容易进来了，又要回去。我听出他话外的意思是我可能要因此回老家先医好身体。但在实际中，我并没有那么做，可能带我出来的劳务负责人对我的身体情况比较了解，知道没什么大问题，就直接将我送进了别的工厂，这种工厂根本不用做体检什么的。等我在一年多后回到了老家，父母带我去县上的医院看了看，医生似乎也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只说建议吃一种药，医院没有，在外面哪条街有个药店有。父亲带我去药店买了三盒，一个疗程的药，一盒50块钱，可以说非常贵。父亲说你出去了赚了钱再买些吃，吃一段时间去检查一下看看。我当时还是不太清楚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我年龄小，大人们和医生似乎也在有意的回避我。
　　
　　再次来到南方，我要在一家超市上班，按要求要提供健康证。我去医院体检，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以为前两次的检查和这个体检完全没有联系。检查完过了几天去拿证时，我没有拿到证，我很奇怪为什么没我的，我认为医院搞错了，去找其中一位医生理论。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了我的情况，乙肝病毒携带者，这几个字开始扎入我的视线。好在我并没有因此恐慌，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先保住自已的工作，病被我搁在脑后了。况且我也了解这个病不算太严重，离死还很远，并不影响别的什么，整个人是完好的，还有一点就是这个病有可能无法完全治愈，急也没有用。我在医院呆若木鸡的站了一阵，要是拿不到健康证，工作肯定是丢定了，但是我很快想到了一个补救的方法。当时还是那种封皮本子的健康证，体检也是分开的，是在医院不同科室的几个地方，我付钱拿了化验单，然后让我已拿到健康证的朋友帮我完成了整个体检过程。这偷梁换柱的做法，让我顺利的拿到了健康证。
　　
　　我，一个乙肝病毒携带者，从此开始在城市潜伏。健康证只有一年的期限，再说了，工作不可能一成不变，一份工作做个一两年，就有可能要换。在我第二次遇上这个麻烦时，也是因为工作的公司要健康证，我实在是想不出招来，迫于无奈，我旧计重施。我不想让多一个人知道，还是找来上次帮我的朋友，再说之前这样搞过一次，比较有把握，朋友当然愿意帮我。我记得我站在医院旁边的路上等他，看到进出医院的人我都是不由自主的躲避着，我似乎很怕别人知道我是个病毒携带者。我也很担心，万一朋友露馅了怎么办？我在外面心急如焚，心里发虚，眼前经过的人也似乎都在嘲笑我。朋友进去一会时间就出来了，跟我简单说了里面的情况，和之前的体检方式完全不一样。我硬着头皮溜进去看了看，才发现跟上次完全不一样了。现场用电脑摄像头拍照，根本不用照片，办出来的证也不是封皮本子，而是像身份证大小样式的卡。而且拍完照片就在旁边采血，众目睽睽之下，根本不可能换人。我进去后和朋友站了好久，都想不出怎么蒙混过去。我把体检的钱已经交了，没办法，只好让朋友拿着我的化验单去体检。健康证是办出来了，其它的资料都是我的，就是证上的照片是朋友的。有的人看了，说不太像，但也没说什么，一般没有人会去注意这些细节跟我较真，只要健康证上的名字等其他资料这些假不了能对上就行了，所以还是糊弄过去了。
　　
　　等到再次碰上这个问题，已是几年后，新进一家公司，又要健康证，这个时候我又犯难了。我经常看到电线杆上贴着的办假证的，我打了电话，说了我要办健康证，接电话的是个女的，说没问题，什么证都可以办。谈好了价格，80块钱，我没有砍价，只说一定要办的和真的一样，不要被看出来是假的。对方说，这个可以放心，我们帮别人不知道办过多少了，都没有出过问题的，你到时看了就知道。约好了地点，像特务接头一样的，我给了刚去拍的照片，又交了10块钱定金，她就骑着单车走了。两天后，证办好了，约好交易地点，我把剩下的70块钱给她，她把证交给我。我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还真的看不出异样。后来，我还拿去和真的比对，其实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像假币一样，色彩比较模糊。只是还好，一般人都不会仔细看这个，公司要健康证也主要是应付上面有关单位的检查。
　　
　　我记得我把这个假证交到公司负责这个事情的文员手里的时候，心里真的很紧张，但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我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出去后，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虽然说过关了，但我心里一直虚着。有一两次，在上班时，看到那个文员往我工作的区域走来，我就紧张的不得了，我总担心她是因为假证的事情来找我的，其实每次她都是有其他的事，是我自已心里发虚而已。我有时觉得，我就是潜藏在城市的一只老鼠，总是偷偷摸摸的，怕被人发现。我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这件事情，除了我的那位朋友，在这座城市里，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么多年，我就这样一直潜伏着，并且还将继续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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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张谋 于 2013-9-5 14:18 编辑 ]

房子

这个南方系列，确实很有特色，将自己一个人在外的经历记述的既有亲历色彩又具有时代特点。细节翔实，点面结合，视野宽阔，而且具有典型性和时代气息。

李兴文

“乐不此疲的玩弄着”，乐此不疲；
严酷的生存环境的确需要学一些自我保护的策略；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本真的人性还是有的，美与善是不会绝迹的；生存的细节可能是阴暗的，但生活的理想依然美好；被误解、被曲解，有时候并不是自己有过错。
欣赏新作，即颂秋安！

剑鸿

张谋兄这个系列越写越深入了，此份韧性，可亲可佩。

刘彦林

这一组丰厚，拜读。

木门长子

两种植物，借物抒情，情感的融入真切。两帖事实，入味，各种复杂再现地清晰，感觉比先前的文字更好了。问好张老师。

张谋

谢谢各位师友鼓励，最近有些忙，向大家问好！

于文华

自己生活的真实轨迹与挣扎，读来令人同情！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