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读书小记-------如果

周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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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市场买了新鲜的生牛肉，回来煮酱牛肉。差不多熟时，空气里开始飘散着熟肉的香气，有些新年的喜气味道。小时候，每到除夕就开始煮肉。那时的肉不太容易煮烂，午饭后，将猪头、猪下货等洗干净了，放到大锅里，燃起木头开始煮，煮到傍晚才差不多煮熟。屋子里满是热气，就连院子里也飘着肉香。在外面玩耍的孩子被肉香味引回了家，站在大锅前，望着满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的猪肉，馋得直流口水。

　　那时的新年味，比现在要浓。杀猪宰羊，张灯结彩，放鞭炮，穿新衣，拜大年，很是热闹。说到张灯结彩，想起读到的汪曾祺写珠子灯的那章字。

　　有钱人家的小姐，出嫁的第二年，娘家要送灯，为的是祈求多子。这风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送灯的情景很美：“元宵节前几天，街上常常可以看到送灯的队伍。几个女佣人，穿了干净的衣服，头梳得光光的，戴着双喜字大红绒花，一人手里提着一盏灯；前面有几个吹鼓手吹着细乐。远远听到送灯的箫笛，很多人家的门就开了。姑娘、媳妇走出来，倚门而看，且指指点点，悄悄评论。这也是一年的元宵节景。"送的灯是有讲究的，连数字也有讲究，要六盏。四盏小的，两盏大的，一盏是麒麟送子灯，一盏是珠子灯。我喜欢其中的珠子灯，是用绿色的玻璃珠子穿扎成的宫灯。

　　珠子灯是很美的：“洒下的一片淡绿的光，绿光中的珠幡的影子轻轻地摇曳，如梦似水，显得异常安静。”孙家的大小姐孙淑芸嫁给王家的二少爷王常生后，娘家就送了这么一盏珠子灯，珠子灯连同其它五盏灯曾被点亮过，那淡绿的光在幸福和吉祥的气氛中氤氲，让人羡慕，可惜就只亮了这一次。王常生死后，不但屋子里的一切摆设都不准动，珠子灯和其余五盏灯也没再亮过。之后，孙小姐就只躺着，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又过了十年，孙家大小姐的生命之灯也熄灭了。她死后，她的房门锁了起来，但屋子里还时常有散线的珠子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我不知道是对那盏珠子灯念念不忘，还是对孙小姐的命运想的多一些，反正我常常想起这章字。文章像一首好听的曲子，我正听得起劲，却戛然而止，我侧耳静听地等着，但终是没有了下文，这难免有些遗憾。我只好回味和想象这故事里出现的、以及没出现的细枝末节。其实人生也是这样，戛然而止的事情常常发生。譬如清晨一只鸟在窗外的树枝上婉转而鸣，将你从甜蜜的梦里惊醒，这鸣叫是悦耳的，于是，你懒懒地转了下头，去聆听，却又寂静无声了。原来，那鸟儿早已飞到另外的人家窗前的树枝上去了。

　　有人说，汪曾祺是个迷惑人的高手，他尽由自己不紧不慢地茧中抽丝，便让读者适应了遥远的故事。我不但适应了遥远的故事，还想沿着这遥远前行，去向更遥远之处。于是我开始假设。在南京读书、秘密地加入了革命党的王常生是一个有志青年，孙小姐又是个才女，婚后俩人琴瑟和谐，鸾凤和鸣，是一对神仙似的恩爱眷侣。如果王常生没有得病，也没有死得那么早，那么，听从了他的话，将小脚放了、且不难看的孙小姐，本来就读过《长恨歌》、《琵琶行》，还能背全本《西厢记》，再加上读王常生带回来的《迦茵小传》、《茶花女遗事》等书，思想也会随之进步，说不定也会加入共产党，与王常生一起在革命的道路上，并肩战斗。

       就是不参加共产党，还在家里做王常生的太太，也是会很幸福的。娘家送的那六盏灯也会经常亮起来，尤其是那盏珠子灯，洒下的淡绿的光，是多么诗情画意啊。我还惦记着他们那个白瓷的茶盘，如果王常生不死，孙小姐也就不会整天躺着，她会经常去花园走走，看看花，逗逗鸟雀儿，算着王常生差不多回来的日子，早早让佣人把白瓷茶盘和茶壶、茶杯洗干净，沏上茶等着他回来。过年时，将平时每天都要用清水洗三遍的桌子椅子、茶壶茶杯等再仔细地进行清洗，锅里煮着的肉、煎的鱼呀等等飘着香，她再给屋子里花瓶插上花，这香味跟肉香是不同的。你想啊，夜晚来临，点上六盏灯，淡绿的光在屋子里氤氲着，花香弥漫，是多么温馨浪漫啊。

　　可是，偏偏王常生就得了重病，抬回家了，不到半个月就死了。我就有些怨汪老，干嘛要安排这样一个悲剧。人生的悲剧，汪老就这样慢悠悠、不动声色地写出来。不是吗？王常生死了，谁也没看见孙小姐哭，也没见汪老写孙小姐掉一滴眼泪，可是，谁都知道王常生的死对孙小姐影响有多大。一个人死了，另一个活着的人也跟死了一样。这是最悲痛的。

　　我想看到孙小姐跟王常生白头偕老的温暖情景，可汪老偏偏不写成这样。那么好看的珠子灯，他只让它亮一次。那么美的因缘，他让它夭折。那么可爱的人儿，他却让他死了。以为孙小姐可以跟王常生生儿育女，慢慢成为有钱人家慈眉善眼的老太太，可汪老硬要写成“她就这么躺着，也不看书，也很少说话，屋里一点声音没有。她躺着，听着天上的风筝响，斑鸠在远远的树上叫着双声，“鹁鸪鸪——咕，鹁鸪鸪——咕”，听着麻雀在檐前打闹，听着一个大蜻蜓振动着透明的翅膀，听着老鼠咬啮着木器，还不时听到一串滴滴答答的声音，那是珠子灯的某一处流苏散了线，珠子落在地上了。”多么静啊，静得让人难过，似乎听见了斑鸠、麻雀等等的声音，又似乎被那散了线、落在地上的珠子，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心，打出些痛来。

　　如果王常生不死多么好啊，如果汪老笔锋一转，写成个大团圆多好啊。

　　可是，生活，没有如果。我将已经煮熟了的牛肉从沸腾的锅里夹出，稍微凉了下，然后蘸点酱，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一边遗憾地这样想。

　　

柳藏

这世界本来就不是为了圆满而转动的。
更常见的是——抱残守缺。

周施梅

谢柳藏老师关注拙字，问好！

夏冰

世界要是圆满，就不成其为世界了。

陀螺

煮肉能煮出这章字，施梅真是不简单啊！一种清蒸慢炖的饮食再加上一本优雅的文字，也就是一种悠闲的生活。羡慕施梅的生活！

李兴文

施梅此文颇有高度与深度——你把自己也转得够圆满了！

太和五中张奇

优雅的性情，趣味十足的文字，欣赏佳作

周施梅

残缺的世界，具有残缺的美。
问候夏老师！

周施梅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9-5 20:32 发表
煮肉能煮出这章字，施梅真是不简单啊！一种清蒸慢炖的饮食再加上一本优雅的文字，也就是一种悠闲的生活。羡慕施梅的生活！

谢谢陀螺版主对施梅文字的关注。煮煮酱牛肉不错，空闲再写几个字，挺好的。

周施梅

原帖由 李兴文 于 2013-9-5 22:35 发表
施梅此文颇有高度与深度——你把自己也转得够圆满了！

李老师的肯定鼓励真让我高兴，谢谢您！

周施梅

原帖由 太和五中张奇 于 2013-9-5 23:01 发表
优雅的性情，趣味十足的文字，欣赏佳作

谢谢鼓励，问好张奇老师！

冷晰子

我记得看过一场电影：《百万英镑》。记得当时，多么希望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可偏偏是个悲剧。
艺术里的悲剧远比喜剧让人刻骨。
我想这就是写作者的高明之处。
而生活中，有喜剧也有悲剧，虽然不是完全能为我们所左右，然而尚且有些可以调理。
梅的文字，今年愈加娴熟。
：）

银公子

读施梅的文字，也是不动声色自然流淌，很有汪先生的味道。

一水

施梅的文字很有自己的风格，如清风徐来，叫我读之熨帖。

周施梅

原帖由 冷晰子 于 2013-9-6 10:16 发表
我记得看过一场电影：《百万英镑》。记得当时，多么希望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可偏偏是个悲剧。
艺术里的悲剧远比喜剧让人刻骨。
我想这就是写作者的高明之处。
而生活中，有喜剧也有悲剧，虽然不是完全能为我们所左 ...

谢晰子鼓励施梅。我希望我的字是真的比以往写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