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告状

美狄亚

　　九树沟乡有个最偏远闭塞的西八岗村小学，学校就有一个教师、两间破屋和30个学生。秀秀和山山是里面最大的孩子，都才14岁。
  
　　有一天刮风下大雨，学校正在上课，那年久失修的教室忽然“喀嚓”一声顶梁断裂。幸好提心吊胆的孩子们早防备屋塌，及时逃生，却砸伤了掩护学生走在最后的老师。老师从昏迷中醒来，望着他们，眼里流下辛酸的泪水：“同学们，学校眼下是上不成课了，可你们却还不知道，县上早就拨下几万元专款修建学校，但是这钱被乡里占用买了轿车……”
   
　　原来是这样!秀秀和山山都气愤极了：“乡里不听县上的话，把给我们修建校舍的钱拿去享受摆阔，我们写张状纸，上县城找县长告乡长的状去!”这话一说，孩子们举起小拳头个个响应：“对，上县城告状去，让乡长把钱退来修学校，让我们读书!县长比乡长官大，准能管得了!”“秀秀，山山，我们推选你们俩当代表!”
   
　　于是，山山拿来纸，秀秀抄起笔，含着泪一字一句地写啊写啊，写上了乡长的罪状，写上了老师的艰辛，写上了山村穷娃娃的恳求和盼望，也写上了自己读书成才的雄心大志。接着30个同学自动排成队，庄重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孩子们你3角、他5角地凑了十几元盘缠钱，递到秀秀和山山的手里，又背着书包依依地送到了村外的山岗。
   
　　秀秀和山山一口气翻过八道山岗，才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路上不时有过往的客车，山山知道这儿离县城还有40多里，他看看秀秀那前天才被钉子戳破的脚：“秀秀，就从这儿招手搭车吧?”秀秀知道山山这是要照顾她，“嗯”了一声又连忙摇摇头：“不，还是不搭车好。听说如今告状求人都得花钱送礼，我们得省着钱派用场哩。”说罢还故意一跺脚迈了几个大步。就这样又走了老远，迎面一辆灰色轿车忽然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接着车门打开，出来一个黑胖的中年汉子。那汉子打量着秀秀和山山，关切地问，小朋友，你们是哪个村的?看累的满头大汗，这是去哪儿呀?”秀秀说：“俺们是九树沟乡西八岗村小学的，去县城。”山山猜那汉子一准是个官儿，忽闪两眼接着说：“去县城找县长告状。”“找县长告状?”那汉子一听乐了，“哟，人小口气不小哇，你们见过县长吗?”秀秀和山山都摇摇头。“你们认识我吗?”秀秀和山山又摇摇头。那汉子“哈哈”笑了：“好，小朋友，我这个县长算是让你们找巧啦。要告谁的状，你们就尽管说吧。”“您，您就是县长?”“嗯。”
   
　　秀秀和山山互相看了看，又抬起脸盯了那汉子半天，忧伤的眼里终于现出企盼的光芒。二人想着受难的老师，想着流离失学的同学们?话未出口，都忍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县长伯伯，俺们告的是俺们乡长……”二人边哭边说，边将那张状纸双手捧到县长面前。
   
　　县长听着他俩的哭诉，接过状纸又仔细看一遍，阴沉着脸低声说：“三令五申他们不听，居然还干这样的事情?简直无法无天了!”他将状纸揣进衣袋，沉吟片刻，对秀秀和山山说：“孩子们，你们不必再跑县城啦，跟我上车吧。我现在就陪你们去九树沟乡，我要亲手调查处理这件事!”
   
　　在飞驶的轿车里，秀秀和山山兴奋得一个劲地笑啊，唱啊，他们的这—状果然告准了，告成了!笑够了唱累了，他们又美美地眯上眼睛，沉醉进了梦幻般的想象：县长伯伯把乡长狠狠批评了一顿，乡长卖掉轿车还钱，修好了学校，欢天喜地的同学们又回到自己的教室，幸福地听老师讲课……
   
　　轿车开进了乡政府大院，已是吃午饭的光景。正是星期天，大院里见不到几个人，县长径自走进乡机关招待所的一间屋子，很快又出来将秀秀和山山招呼了进去：“小朋友，现在你们先吃饭，吃了饭在这儿等我。我了解一下情况，很快就来找你们。”秀秀和山山这才觉得肚里早饿了，待县长伯伯离开后，接过饭菜便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然后就眼巴巴地坐在屋里等县长伯伯。可二三个钟头过去，左等右等仍不见县长伯伯的影子。秀秀和山山都急了，便在这从未到过的大院里前走后瞧起来。当他们走到不远处一间半掩着门的屋外时，里面传出了两个人低低的说话声。秀秀和山山屏气侧耳靠近一听，里面那两个人正在说他们上城告状的事儿。
   
　　只听一个人说：“马秘书呀，你也真是大惊小怪，凭两个十来岁的山里娃娃能兴起多大浪头?”另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知道个屁!今明两天，县里正在开人代会，懂吗?在这焦点时刻，小娃娃也能坏大事。真让他们捅上去一曝光，那可是颗重磅炸弹，甭说咱们乡长要栽，怕连我秘书这顶小乌纱帽也得丢!”秀秀和山山听到这儿，对视一眼，悄悄凑上前透过门缝朝里一望，只见被称作马秘书的人，就是刚才那个自称县长的人。此时此刻，二人不由浑身一激灵，知道上当了。
   
　　被人欺骗的愤怒使山山忘了胆怯，他“咣”一声推开门闯了进去，指着马秘书：“好你个县长，你刚才说的话，我们全听清了!”
   
　　那马秘书先是惊得一愣，但很快镇定下来，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好，既然全听清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们，我的确不是什么县长，我是乡里的马秘书。修建学校的那笔钱虽说被乡里买了轿车，可那是改革开放经济交往的需要，统筹兼顾也没啥大错嘛!你们小毛孩子上城告状．那是给乡政府抹黑、施加压力。你们要是再惹是生非，想告什么状，我就让联防队把你们当小偷押起来!”说着他拿出几册小学课本，嘿嘿一笑，“你们不是要读书吗?那好，我就管吃管住，让你们在这儿读上几天。”然后他又甩出两张50元大钞，“要是听话，这钱也统统归你们。说，你们愿意怎么着?”
   
　　看着马秘书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山山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然后将两张臭钱撕个粉碎。可一直咬着嘴唇没吱声的秀秀，此时却抢到山山前面：“马秘书，我们错了，我们愿意听话。”说着，她拿过课本，还接过那两张50元的钞票，然后怯生生地问：“这状不告了，您把状纸还给我，我把它撕了，行吗?”“行，行啊。”马秘书点点头，随即掏出那状纸丢给秀秀。秀秀接过来转过身三下两下撕碎了，又将碎片扔在地上用脚跺了几跺。
   
　　马秘书脸上现出了得意的笑：“哎，这还差不多，量你们这风筝攥在我手里还能飞上天。去，先给我在那屋里好好呆着，不准乱跑。”“嗯。”秀秀连忙点头答应，拉起山山退出来，回到了刚才那间屋子里。
   
　　秀秀的这番言行，简直把山山气坏了：“秀秀，真想不到你，你会……你难道忘了，同学们是怎样信任和嘱托我们两个的?你对得起大伙吗?你真是个软骨头，叛徒!”
   
　　可秀秀一点儿也不恼，见旁边没人，她从怀里掏出样东西，压低声音说，“山山，你看。”山山一看乐了：“是状纸!你刚才不是当着马秘书的面撕了吗?”秀秀说：“刚才我撕的是另外一张作业草稿纸呀。你想，我要不假装胆小听话的样子，这状纸怎能从马秘书手里骗回来?再说，马秘书那么狡猾，我们明着蛮干，肯定斗不过他呀。”听秀秀这么一说，山山才恍然大悟：“秀秀，还是你行!可眼下，马秘书肯定要将我们盯牢了，该咋办呢?”
   
　　秀秀坚定地说：“当然是快想法脱身。刚才马秘书不是说，这两天县上正开人代会吗？听说人代会权力最大，我们一定要趁这时机赶快把状告上去!”而后，她便和山山如此这般耳语商议了—阵，又将那状纸和钱交给了山山，然后二人便趴在桌子上，照着那课本一本正经地做起功课来。
   
　　这样过了个把钟头，马秘书探头探脑地来回看了几遍，见他俩一直聚精会神很安心，便完全放下心来。
   
　　又过了一会儿，秀秀去缠着马秘书请教一道题，山山趁这当口，借着上厕所的机会，三拐两拐从后门溜出了乡政府大院。
   
　　出了乡政府大院，外面就是公路。山山抬头张望，眼前一亮：路上正巧停着一辆开往县城的长途客车。他上了那辆客车，找位子坐了下来，不由松了一口气：马秘书，你可中了我们的“金蝉脱壳”计啦。
   
　　只要汽车一开动，山山转眼就能到县城，捧出状纸往上告了，眼前的处境，使他心里甭提有多急!也是该事与愿违，山山越急，那驾驶员却越是没完没了地敞着车门在埋头修理什么，就是不开车。过了好几分钟，又有一个人跨上车来，山山脑子里立时“嗡”的一片空白：是马秘书!
   
　　马秘书两眼盯住山山，见此架势，山山知道来者不善，无奈之中忽然想起向众人求助，索性当着全车旅客哭叫着撒起泼来：“我不跟你走，我要上城告状!”这一撒泼哭叫，倒是引起了旅客们的注意。可狡猾的马秘书却从从容容地笑着，煞有介事地解释：“大家别见笑，我这外甥读书调皮捣蛋，刚才被我打了几下，就跑出来胡说八道，还要告什么状，让我一番好找。唉，现在的孩子难管呀！”一把扯住山山，“走，跟我回去!”“你……”山山心里又气又急又恨，可他一个山里孩子毕竟从没遇过这阵势，越是这样又越是没法说明白。
   
　　闹了半天，旅客们一点儿也没看出啥破绽，反而嚷着劝“小孩子听话”，有认识马秘书的人还讨好地递上了香烟。马秘书趁这气氛，三拉两提就将山山拽了下来，那辆客车“呜”一声开走了。
   
　　这一下，马秘书可更不敢小看这两个孩子了。吃罢晚饭，他索性抱起一大堆报纸进了秀秀和山山呆的那间屋子，靠在门边一张床上慢悠悠地看了起来。这虽是一间半堵墙隔成里外两半的屋子，可马秘书“一夫当关”，秀秀和山山不仅被他监视在眼皮底下，而且再也脱不了身。
   
　　山山摸了摸揣在怀里的状纸，想着同学们的重托和期盼，急得两眼冒火，脸儿通红，鼻尖上渗出了汗珠。秀秀却安祥地捧着课本，一点儿也没着急的样子。她朝山山暗暗使了个眼色，山山顺着她的眼神朝里墙仔细一看，不由喜得一阵心跳：从里向外关着的花纹玻璃窗子里隐隐可见，外面的窗栏铁条缺了一根，那空档足有一尺宽。山山会意地点了点头。做完了功课，二人便各自在屋里的床上睡起觉来。不一会儿，山山响起了呼噜，秀秀还说起了梦话。见此情景，马秘书终于放下报纸，打了个哈欠，然后躺在那床上酣声如雷地睡着了。
   
　　半夜里，机灵的秀秀和山山轻手轻脚，从后窗里顺利脱身。他们怕马秘发觉后又会追赶上米，便避开公路，借着清冷的月光踏上了山间小道。秋风低号，落叶沙沙，走啊走啊，他们翻过青石背，跨过横涧桥，又绕过园湾，县城终于遥遥在望了。忽然，从他们刚刚绕过的果园后面，传出了一凶猛的狗叫声，紧接着，一条足有半人高的大狼狗追了过来。
  
　　深更半夜在这陌生的山地里，秀秀深知狼狗的习性和厉害。她正想弯腰决石头，却见那狗已吼叫着扑向了身旁的山山。慌乱之中，不顾一切的秀挺身拽住山山往路旁一躲，不料那路旁是陡峭的右岩，俩人身体失去平，脚下踩空，一起摔下了怪石嶙峋的山崖。
  
　　从昏迷中先醒过来的是山山，秀秀一只胳膊还紧紧护着山山的身子，鲜血从她头上渗出，浸透了她和山山的衣衫。山山忍痛扶起秀秀，拼命喊道：秀秀，你醒醒!秀秀，醒醒呀!”
  
　　秀秀慢慢睁开双眼，吃力地喃喃说道：“状纸……”山山从胸前掏出已被血染红的状纸，递到秀秀眼前，含泪说：“状纸，在这儿。”秀秀顽强地站起：“山山，县城快到了，同学们都在指望我们哩。我们上路……”
  
　　此时东方破晓，晨光初露，秀秀和山山揣好状纸，互相搀扶着爬上大路，艰难地向县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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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一个现实问题，也是一个社会问题，看着让人沉重。

絮飞黄昏

情节设置巧妙曲折!很吸引人!

美狄亚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一个现实问题，也是一个社会问题，看着让人沉重。

现实就是这样的叫人无奈！
感谢一楠斑竹的阅读点评！

美狄亚

最初由 絮飞黄昏 发表
情节设置巧妙曲折!很吸引人!

谢谢黄昏鼓励支持！

袁和鲁

告状的经历是曲折的，小说在情节的处理上比较用功。煞看前半部分，特别是说那个冒充县长那里，直到后来识破了绽，才知是个秘书。
这条路很长，扣人心悬。

一楠

如絮飞朋友所言，情节设置较好，以较强的故事性来感动人！很有现实教育意义！精华！

王建设

九树沟乡有个最偏远闭塞的西八岗村小学，学校就有一个教师、两间破屋和30个学生。秀秀和山山是里面最大的孩子，都才14岁。

好小说，建设支持。

骑着小猪晒太阳

农村教育的不幸啊！
如今都市里的孩子们看后不知有何想法！
发人深思的好文章！

马克

支持

王建设

反复支持你的精华小说。

左显辉

这故事确实让我觉得沉重·！
能动人的文章就是好文章！

山里娃

但愿两个孩子能把这个状告赢了！！不要再遇到那些假冒的县长伯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