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户之道

时光安然

商户之道

       二千年是我人生的分水岭，也是我周遭熟识朋友们的分水岭：该下岗的下岗，该就业的就业。我就是介于这样的大气候之间，一边开自己的晚装店，一边被聘于技校授课，去培训下岗后需再就业的人员。

        鱼与熊掌兼得的日子，就是把生活过得急切与辛苦。每天早晨急急洗漱完毕，打开店门，迎接第一批客人。顾不上喘口气，上课时间就要到了。好在学校并不远，步行百余米，绕过一个十字路口，再拐过一个弯就到了。十字路口对面就是摆满摊位的小吃街。我常常会停下来，时间紧迫的话就胡乱买几个包子或鸡蛋皮，边走边吃。更多的时候就是平心静气坐下来，叫上一碗馄饨或小米粥，细细品尝。而通常的情况是，馄饨或小米粥还没端上来，身边就传来嘈杂的呼喊——那是城管在追赶小商贩。于是一片狼狈景象于每个晨间周而复始地上演：锅碗瓢盆的碰撞，桌椅板凳的腾挪……

        管城基本上是不光顾我的店的。我是良民，一不摆摊，二不大声喧哗。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老公，他曾被那个部门郑重聘请过，而这样横冲直撞的差使曾被他一口拒绝。这就应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的俗语，有一次我一顺手把一桶水搁在门口，被城管们发现了，说我影响市容，也只是站在大路上吆喝几声，还没等我伸出头去，他们就已绝尘而去了。而我们这条街的商户们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或灯箱被毁，或招牌被砸，更多的是炉子上的水壶被扔出去好远，摊位被掀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那时的收税员俨然就是讨债的小鬼，胳膊上挎着一个黑皮票袋子，就像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声色俱厉地挨户催讨。商户也总是恶作剧，要么油腔滑调抗税，要么直接调戏那个刀子嘴一样的女税员：要税就给税，不给税就不让搞了……嘿嘿。好在商户们最终也还都是给税的，前提是至少得女税员们跑上两三趟。我的税款交得很及时，因为收税员王姨是我老公朋友的老娘，何况之前，她还曾好心情地帮我老公介绍过对象——虽然并没成功，虽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而那个收工商的稀顶老娘们就有些倒霉了，我坐在店里的老板椅上，每每从镜子里窥见她的身影出现在街口，赶忙一个闪身就上楼去了，让她直着嗓子在店门口大叫：人呢？人呢？当然我是不搭理她的，她自然也没有耐心长久等待，只得气咻咻地走开。

       电费是不能不交的。收电费的刘淼跟我们相熟，他把我的营业电改成用户电，虽说小小的差额不算多，也足以成为寒冬里的小温暖。收水费的小波是我对面的邻居，他女人几次三番地冲我说，要免去我的水费，因她看中了我柜台里的一瓶价钱不算便宜的珍珠霜。我很大方地送给了她，后来我终究还是每月交了几块钱的水费，在小波伙了搭档一起抄我水表的时候。大概他们自己也过意不去，小波女人后来送给了我一张价值六十块钱的音乐会门票，说是小波单位发的，他们对音乐不感兴趣。

       不知什么时候起，市面上要花钱办的证就多了起来。什么卫生许可证，公共场所许可证，卫生费……这些没事就来门店里叨叨的家伙们，很是惹人厌烦。

       起初是收卫生许可证的我老公的远房侄子。他说可以优惠，如果让他办理的话，不用去体检的。我把钱给他了，却一直没见他把证拿来。后来他来我店里，说无证没关系，如谁来收费，吱一声就是了。他的话当然招来我的一通笑骂，以至于多年后他一看到我，就像老鼠见了猫地躲闪。我的卫生许可费也还是有人过问的，我就说出侄子的名字，点名让他来收。他们就很识趣地走了，走的时候直说要让侄子请客，这就找他去。

       有一天忽然来了一个穿制服的公安，要看看我的公共场所许可证。我便例行公事地拿出证来让他看，结果不知什么原因，他却勃然大怒了，这让我想起公共汽车司机，交警要找一个司机的麻烦时，就是要先看执照，然后记牌号，再就是罚款。这让我很不舒服，因我不是公汽司机，一直坚持自己没有走错路。于是公安拿起我的公共场所许可证就扬长而去了，直搞得我一头雾水。一个朋友提醒说，你也太公事公办了，世上有两种人是不可相遇的，一个是穿制服的，另一个就是穿白大褂的。我才恍然大悟，忙央一个有脸面的朋友，让他去找那个穿制服的，帮着说了一大堆好话，才又终于把许可证拿了回来。

       不久就有收卫生费的上门。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伙就像阎罗王跑出来的小鬼，吆三喝四，几句话不投机，就要动手打人。起初他们先去我前面邻居的副食店，副食店里的老板娘跟他们吵了好长一阵子，最终也没拿钱给他们。他们就要拿东西抵押，老板娘说你拿吧，别怪我告你们抢劫！老板娘这样说是有底气的，因他儿子就在法律部门工作。收费的一听这话，气极败坏地说等着瞧，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一扭身就来到我的店里。

        我当然也不将这些家伙放眼里，心想小样儿，如果比瞪眼，我家老公的眼睛可是比你们大多了。我跟他们讲，通常我的卫生费都是交街道，有正规手续的。他们根本不听我的慢声细语，直说现在我们来了，看着办吧。我说如果没有，你们又能怎么样呢？一个家伙忽然跳了起来，拿起我一箱化妆品就出了门。我笑了笑，说，东西放下，不然，我就让你瘸着走出这条街。那家伙一愣，回头看了看伙伴。他伙伴也一脸茫然，大概是想不通一个娘们何以就说出这样一句狠话。好在一个机灵点的赶忙换了一副笑脸，直说大水冲了龙王庙，莫怪莫怪……

        再后来，我们这条街就安静下来了。因为自五年前，这条街的商户们就被工商、税务部门全部免费。我们猜想，这可能是与发展小区经济有关。只是有些费用也还是不能免的，比如水、电费，直到现在也一直都在交着，这是公民们最基本的义务，也是最基本的良知。倒是自从没有收卫生费的混混们上门后，街道一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这倒是让我们有点不知所措起来，曾经有一段时间，竟然很是冲动地想去地问一问那个早出晚归清洁工，这条街道的卫生费要交到谁手里才算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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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9-30 10:37 编辑 ]

夏冰

话说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这话真不是吹的。这世上，不管你是做什么的，都需要有股子硬气劲儿，才或许能让日子顺当些。不过，这硬气从哪儿来呢？其中的意思就多了。

夏冰

其实此篇昨天就看了。连日来乱忙，没来得及及时跟帖，安然理解。顺祝国庆节快乐！

陀螺

安然这开店的经历也很传奇嘛！的确，想开店或者摆个摊，没有关系就得有“武力”，不然，这日子没法活。有没有人来收“保护费”啊？

剑鸿

中国的实体经济，全被乱七八糟越来越细的规训或者说管理细则给消灭了活力。作者从自身切身经历出发做这样的书写，其实非常之难得，比高调空洞的实体经济发展专论要强得多。

一水

我很是羡慕安然彼时的生活状态。

剑鸿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9-30 08:50 发表
我很是羡慕安然彼时的生活状态。

这种羡慕会让安然受不了的，我还羡慕你呢。

一水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3-9-30 08:51 发表


这种羡慕会让安然受不了的，我还羡慕你呢。

剑版主明示，羡慕我什么，我说我快忙死了，你信么？

一水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3-9-30 08:51 发表


这种羡慕会让安然受不了的，我还羡慕你呢。

没看明白符号吧，我的意思是有能耐我自己干买卖，也不在体制内受制约

剑鸿

原帖由 一水 于 2013-9-30 08:54 发表


没看明白符号吧，我的意思是有能耐我自己干买卖，也不在体制内受制约

我也天天这样想，可是隔行如隔山啊，你以为安然容易啊。

一水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3-9-30 09:03 发表


我也天天这样想，可是隔行如隔山啊，你以为安然容易啊。

你能这么体谅，安然乐死了，我又嫉妒死了

时光安然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9-29 13:06 发表
话说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这话真不是吹的。这世上，不管你是做什么的，都需要有股子硬气劲儿，才或许能让日子顺当些。不过，这硬气从哪儿来呢？其中的意思就多了。

意思意思，夏版懂得我的意思。

时光安然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9-29 13:07 发表
其实此篇昨天就看了。连日来乱忙，没来得及及时跟帖，安然理解。顺祝国庆节快乐！

夏版悠着点，看你辛苦，我于心不忍啊！

时光安然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9-30 08:41 发表
安然这开店的经历也很传奇嘛！的确，想开店或者摆个摊，没有关系就得有“武力”，不然，这日子没法活。有没有人来收“保护费”啊？

多年前曾经写过一篇《牵牛》，陀螺大概没看过，那里面就有“保护费”之类的件。

时光安然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3-9-30 08:48 发表
中国的实体经济，全被乱七八糟越来越细的规训或者说管理细则给消灭了活力。作者从自身切身经历出发做这样的书写，其实非常之难得，比高调空洞的实体经济发展专论要强得多。

我曾经跟朋友炫耀说：十二岁卖蒸馍，啥事都经过。
大多数人是不信的，但少数人还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