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镜中陌生人

晚欲雪

镜中陌生人
                          1、
     　　长期以来我很少照镜子了，记得什么人说过，一个过多照镜子的人是一个不够自信的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是，从有天我要把自己晒黑开始，我就克制自己照镜子的习惯。
     
    　　我向往海，而我从来没有到过海边。这不知道是在山里呆的太久，还是海本身对我的吸引。我想象着自己穿着海蓝色的泳装，赤脚轻盈地走在沙滩，海风任意吹散我的长发。这样想的时候，我又会想起了痞子哥常常都唱一首歌：“阳光~~沙滩~~夕阳~~还有一位好姑娘~~”。还是不说痞子哥了，痞子哥已经够让妈妈伤心的了。说我自己。如果我的肌肤被海水冲打海风吹拂过，那我流浪的梦不知道还会不会常常在夜深时分干扰着我？

   　　 我要去流浪，我要去海边。我要让海风一直一直的吹打我的肌肤和面庞，一直一直，直到我全身都是大海和阳光的气息。

  　　梦想就象夜里曾经开放的昙花，在天亮收敛起它的清香。

  　　早早地我就要给全城的人去送牛奶。我骑着单车，围绕环城路，沙子坳，再又转回武陵西路，再往环城西路……早晨7点不到一直到上午11点；下午4点开始重复同样的路程。每天每天都是如此。其余的时间，我无所事事。

    　　我无所事事，但是也没有真正的休息日。天空万里无云，我的心情又在梦想着逃亡，哪怕是一次短暂的或者一个星期时间的离开，也是我奢想的。我也好想好想有一群人，骑着自行车去到很多很多野外的地方。虽然我生长在这个山城里，可是，我从小到大，最远的地方只到过70公里的县城。妈妈不喜欢我远走，为我担心这担心那的。痞子哥已经是我们家里不快乐的浮云，妈妈虽然不说，可是在家我常常都能感觉到这样的气氛。

    　　痞子哥是妈妈心理隐隐的痛，可是妈妈口里很少说到。当外人在妈妈面前提到痞子哥的时候，妈妈要么说，“彤彤（我痞子哥的名字）是不懂事”，要么就是说，“其实彤彤有些事情比我们老的都还看的透些。”于我来说，妈妈能看得开，才是我最放心的。可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年人了，唯一的儿子30好几的人了，还没成个家，而且他自己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妈妈又怎能真正的开怀呢。

   　　 妈妈已经是一个湘西人了，可是依然在细节上保持着上海人的小资习气，从不开怀大吃，总是保持着得体的旗袍，语音也变不了，仍然显得柔弱和娇气。痞子哥的长相总是那么象妈妈，显得秀气而让女人怜爱。所以，痞子哥一直没有结婚，却从不缺少女人。妈妈常常在家里接到不认识的女性的电话。开始的时候，妈妈总是兴奋，为自己的儿子自豪，可是一年一年过去，痞子哥仍然是那么多朋友，却没有一个要结婚的。曾经和他一起的女孩们一个一个做了妈妈了，而痞子哥呢？……妈妈一想起也开始习惯了，女人打来的电话不象过去那么多，却仍然有，妈妈也不再那么兴奋。有时还会在电话里对有些天真的女孩说，“妹子喜欢我家丹丹，好啊好啊，要长久都这么喜欢就好啊。”

                        2、
    　　总想，总想远走，哪怕是一次短暂的远行。

    　　我驼着牛奶的箱子穿行在湘西吉首的早晨。早晨的吉首静的能听见环卫工人扫帚“沙沙沙”扫在街道的声音。我喜欢这样清凉的早晨。夏天，这样的时候，仿佛沐浴在一天中最清凉最湿润的空气中。总是舍不得喧哗吵闹的白天就要将它取代。冬天呢，则更加静谧，一个人穿行在寒冬里，仿佛自己很坚韧自豪似的。

    　　单车穿梭于城市各条街道小巷的时候 ，这时候的妈妈也大概起床去买馒头了，多年来妈妈总是吃不厌倦食堂大个大个无味的馒头，痞子哥大半年来，总是睡到中午起床，吃了妈妈做的中饭，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就出去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半年前痞子哥刚下岗回家的时候，妈妈也有数不完的埋怨，可是痞子哥说，一个月有200多元的基本生活费，我都不着急，妈你着急什么呢？妈妈看着痞子哥果然照常地和猪哥他们去玩，日渐的放心了许多。猪哥长的很胖，聪明狡猾沉着冷静得和猪一样，他的口头禅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塞，痞子哥说猪哥厉害，说猪哥见过猪跑他就可以用猪手踢开三个对手当上了法院的办公室主任。

   　　 邻居们常常在妈妈面前询问痞子哥的事情，不是问痞子哥现在在作什么工作，就是说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在什么什么茶楼或者酒吧见到了痞子哥。邻居们的询问可以说是没有恶意，可是妈妈听来总是象点到了某个痛处。妈妈要么就说孩子长大了随着他去了，要么就是无言以对。

                       3、
   　　 早晨的风丝丝迎面而来，湿凉凉的吹着我的面庞，我的长发在风里随风飘舞，我的心绪随着辰风飞扬，我想象自己不是去给居民送牛奶，而是这样永不天亮地、这样永远朦朦胧胧地骑着单车，去到一片有海的地方，我呼吸着海的咸腥气味，让全身也充满海的气息。

   　　 刘奶奶家的房门我再也没能敲开，邻居告诉我昨晚她在单位外公路上下公交车的时候，被一个摩托车轻轻的撞了一下，就再也没有醒来。我把牛奶送到她的灵柩前，看着刘奶奶的照片，我心紧缩，差点晕倒过去。刘奶奶常常夸我秀麦子你很懂事啊，每天都这么早啊，你妈妈身体好吧？你妈妈有你这样一个女子真有福气。刘奶奶的孩子都不在身边，很有出息去了长沙和广州。每次看到刘奶奶都觉得她很孤单，可怜。人老了，上街都常常被小偷光顾。当有次刘奶奶告诉我在菜市场一转眼就掉了50元的时候，她说，怎么那么快呢？我怎么都一点没感觉呢？我是掉了还是小偷偷了啊？就听卖菜的对我说，老人家，钱要收好啊。我是不是老了，小偷偷我都不晓得了啊！我安慰着刘奶奶，我说，不只是您被偷不知道啊，就连我们在菜市场被偷也是没有感觉的啊，与您老了没有关系的，是小偷缺德才那样的。

   　　 黑白的照片蒙上了黑纱布，就好象真的去到了另外那边的世界。刘奶奶的亲人已经赶来，在台前烧着香纸，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刘奶奶生前很想念他们？知道不知道刘奶奶很孤独很可怜？知不知道一个老年的人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亲人围绕在自己的身边？我没有问，也不用问了。

    　　我盲目地骑车在街上穿行，心情有些郁闷，却在猪哥应该上班的时候，遇到了猪哥，猪哥说，“秀麦子你今天一脸闷气，哪个得罪你啦？”平时我会“呸”他一声的，今天不想理他。看见他是一个人，我就想到痞子哥，我问，“我哥呢？”他说，“你哥交给我看管的呀？”我就懒惰得不想说话了。

    　　接着他说，“你就晓得问你哥，你就不问问我？”

    　　“你是我什么人呀？”

     　　他说，“我也可以作你哥呀。”

     　　“你本来就是猪哥嘛。”

     　　他说，“我都给你哥带坏了。”

     　　我说，“是你带坏我哥的吧。”


    　　 猪哥说请我去吃麻辣螺丝，我高兴得捶起他来。他裂嘴笑了。

    　　 我问他，“我哥每晚和你一起，那么晚才回来，你们每天玩什么？”

     　　他说，“男人的事情，你就不要管。”

     　　猪哥就是这么狡猾和讨厌，怎么也问不出个什么来。

     　　后来猪哥突然说，“痞子有女朋友了。”

   　　“是不是真的呀？做什么的呀？”

    　　“比你漂亮多了。”

    　　“你追不到我就这么打击我？”我一脚踢过去，这一脚可能很重，他哇哇大叫。

    　　 “你个挨刀的，你杀夫谋财呀，你！”

  
        　　可是我很郁闷，我对猪哥说，一个我给送了三年牛奶的奶奶那个……了。猪哥知道是怎么了。他说，人都会那个的了，所以要快乐每一天。但是，我却快乐不起来。刘奶奶罩着黑色纱布的照片仍在我眼前晃动，哀乐仿佛还在空气中弥漫。我想起了年老的妈妈，想起了三十多岁还没结婚的痞子哥，我就非常的闷闷不乐。

      
                       4、

  　　  痞子哥一夜没有回家。

    　　猪哥来告诉我痞子哥要外出打工，这时候我将信将疑。可是我还是照着猪哥的意思告诉了妈妈。妈妈同样将信将疑，但是，猪哥和我都对妈妈说，痞子哥在广东那边落稳脚了就要打电话回来的。妈妈相信了我们的话。

  　　  然后，我问猪哥，我哥哥到底去哪里了？

  　　  猪哥一脸阴沉，然后不断地说，“都怪我都怪我”。


               5、

   　　 BAD的光眩奇怪得诱惑着人一点点的丧失抵御力，红色的葡萄酒让痞子哥大脑发麻，这时候的猪哥去洗手间呕吐，一只黑手在痞子哥的酒杯里丢下一棵白色丸子，夜半公安突然袭击的时候，痞子哥的西装袋里搜索到白色丸子。这时候除了猪哥愤怒地告诉公安，绝对是有人栽赃痞子，大伙的神色都充满了疑云，眼睛里发出沉闷的疑光，谁也不相信谁。

   　　 痞子哥被带走了。
　
    　　我问猪哥有不有办法保释，猪哥说，痞子哥以前有过案底，很难。尤其是那么多白丸。

   　　 我隔着栏杆望着痞子哥，一个夜晚不见，痞子哥的脸上脏兮兮的，但是我哥哥还是那么帅气，还是那么象个男人。痞子哥说，“好好照顾妈妈就是了，我最多半年，不要让妈妈知道，我会用猪的手机给妈妈打电话的。”


                           6、

    　　刘奶奶走了。

    　　哥哥去到了“那个”地方。

    　　邻居常常问些哥哥的事情，从而为难着妈妈的话题。

   　　猪哥又在准备应聘副局长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仍然出发，骑车穿行在清新静谧湿漉漉的湘西吉首早晨。

    　　对大海的向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的淡漠，镜子的我也变得陌生起来。我开始看不清里面的那个自己，她抬手一片模糊，低头眼神迷离。熟识的自己仿佛已经难以从面孔上去寻找。镜中的陌生人，什么时候你已经不再向往大海？什么时候再也没有留意自己晨风中的长发？对海腥味的想象也变的遥远？

     　　我已经看不清你，看不清自己。

　　（完）

2004/4

晚欲雪

很久不来，来个旧作支持。

纪慎言

可能是好久没来了，作品后面的声明也忘了。

晚欲雪

谢谢，；）这个已经有杂志用了，所以不做声明了。；）

最近什么都没写，实在惭愧，来个旧作，不想大家忘记我。

一楠

晚欲雪，始终想着你，欢迎常来！：）））

晚欲雪

眼睛不大舒服了呢~~ ；）：）：）

左显辉

这文章确实有味道，娓娓道来，节奏舒缓自然，很难学到啊！

山里娃

文字功力了得！！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