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女子之张爱玲：黑暗中被“虱子”咬噬的玫瑰

清风舞雪

    民国女子的故事，是隔着迷离旧时光的。“请您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听我说一支战前香港的故事，您这一炉沉香屑点完了，我的故事也该完了。”

    张爱玲的《第一炉香》，一炮而红。有的人，天生就属于写小说的。她这样苍凉的语气，您猜得到她那时候正是韶华胜极的年龄吗？她笔下的人情世态，如同红楼梦中的一般，洞若观火。她在20几岁的时候，心就已经苍老了。所以她的小说，同龄人压根儿没法比肩。

    大才子兰成在《今生今世》中，用了足足一章的笔墨，以此为题，专门写了张爱玲。对其人淋漓尽致事无巨细地刻画，大大满足了张迷想一睹芳泽的愿望，也巧妙地张扬了兰成本人的优越感——张大才女，为我“低到尘埃里”，舍我其谁？

    无论演员，还是文人，当名人不容易。无论故去多久，都要被人掘地三尺，评头论足。出于敬仰与爱慕的，自然传为佳话，多多益善。临水照人抑或雾里看花，自有风情无限余味悠长。最难的，是这种出自夫妻或者恋人的手笔。萧红葬身香港后，她身后的男人拿出她曾经的书信公之于世，而且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其大加鞭挞。张爱玲比较幸运，幸运在她比萧红长寿，兰成本来就比她大15岁，未必熬过她，在她生前就把她写出来了。这样也好，张爱玲无论看了这篇字是什么心情，总之没吭声。兰成把跟她从前的情话都写出来了，她内心的五味杂陈可想而知。比如他写到，她说“你怎这样聪明，上海话是敲敲头顶，脚底板亦会响”。还有那段要拿荷包将他包包藏起来的话。

    当初你侬我侬的时候，张爱玲哪里料到后来的变化。更没料到当时的话，会被曾经相恋的男人当做素材写进书里吧？（所以女人与才子相恋又分手，是有风险的。）兰成单单写了她一个，是夸是骂都好说（男人骂女人，读者可以反着读。）可兰成非一般男子，无论做人还是写文章都很老道圆熟，写得很艺术，你读几遍，也不好判断他在贬低她还是赞许她，彷佛倾注了一腔真情在回忆，让人都要为之感动了。这时候，你不要激动太早，看看后面，他一口气写了一连串七个女子，这时候，站在庐山之外，站在高处，以俯瞰的角度看兰成写的张爱玲，这就有点意思了。

    兰成被公认为滥情，是不是冤？也是，也不是。他起码对每一个女子都付出了真情。毕竟，他不是同时“爱上”多个女子，而是在不同时间段、不同处境之下。尽管他是个男人，却是个“阴柔”之美的才子，他需要女人的保护和掩护。所以，才有他流落乡下时候与范秀美的露水夫妻，才有他逃离大陆之后，与黑社会遗孀佘爱珍的患难结连理。张爱玲认识胡兰成的时候还太嫩，她刚刚23岁，胡兰成38岁，她是第一次陷入感情，为之迷醉，等她觉悟了，她就离开了他。这一走，也洗刷了她曾经为爱承受的屈辱。佘爱珍是老江湖，她对兰成并不很看重，也不是十分钟情，其实她跟兰成，最般配。

    胡兰成生命中的众多女人，只有三个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发妻的地位，这是谁也无法替代的。张爱玲，以才名著，这点连他最后的妻子佘爱珍都是认可的。其他的，或是以年轻美貌，一拍即合；或是因局势逼迫，逢场作戏，都算不得感情多真多深。这样的桃色故事，再多几个也无妨，实在都是点缀。就像一件正装，领口处需要一件衬衣的陪衬。衬衣可以有很多件，正装不是随便能换的。因为昂贵，因为正式场合的体面。

    现代人不信迷信，但是，人一生中很多事，是有宿命的。张爱玲的一篇文中有句话，成为经典。就是关于“虱子”的那句话，可谓一语成谶。她还写过红玫瑰和白玫瑰，“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粒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朱砂痣”。这个比喻也在她爱的兰成身上应验了。兰成不仅仅喜欢她这朵火热的红玫瑰，还很自然地喜欢了清幽的白玫瑰、灿烂的黄玫瑰、忧伤的蓝玫瑰，所有的花都想摘到篮子里。世间每种花都有自己的美，万紫千红总是春，置身花园是享受。拥有满园春色者，令天下男人艳羡不已。（所以，自古以来有志气的女子，内心都很希望做一个男子，因为男子有更多的权利，而不被世俗责备。）

    世界是男人的。爱情对于男人，不可说，不可说。胡兰成曾经爱过张爱玲，这就足够了。《倾城之恋》中，范柳原与流苏，如果不是香港沦陷，流苏可能只是范柳原这样的公子哥手里的一个情妇。但是柳原不是一般男人，他能识得流苏之美，“你好也罢，坏也罢，我不要你改变。难得碰见像你这样的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我恍惚觉得，这里面有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痕迹。

    男人爱一个美人很容易，是男人都会。但是你能懂得这美人的心吗？这个就需要才情需要悟性了。爱是一回事，婚姻是另一回事。女人如果非常爱一个才子，就要把他变成一生的朋友，而不是丈夫。流苏虽是大家闺秀，没上过几年学，离婚了，在娘家看哥哥嫂嫂脸色，迫切需要嫁人，以解决生存问题，她把范柳原当成猎物，范柳原把她当做难得的风景，他很欣赏她演戏一样的小动作，其实还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男人和女人的游戏，阴差阳错，一场灾难，成全了他们，成为夫妻。“传奇里的倾国倾城的人大抵如此。”

    张爱玲，有什么是你看不明白的呢？我有想过，如果推迟十年，张爱玲在33岁的时候遇到胡兰成，会是怎样？她会把他当做一个朋友，哪怕是知己，但是不该让他攻陷自己的堡垒，成为得意洋洋的国王。（在这一点上，张爱玲比不上林徽因。）

    张爱玲实在没有理由看不透林徽因都能看透的东西。也许是因为，张爱玲容貌和身高上的缺陷。她不丑，但是算不上美。个子很高。胡兰成是调情的高手，第一次见面，就说你个子这么高怎么可以？这个话，很微妙。一般来说，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子，最好是天使面孔魔鬼身材，让男人不是在才华上想要一比高低，还要勾起他男子天性中的怜惜与爱慕，男人对美人的爱是一塌糊涂的。但是，上天不肯把所有美好的东西恩赐给一个女人。漂亮的，才华要稍逊一筹，才华卓越的，相貌要差一点。

         有缺陷的美还是上天的厚爱。完美的女人，无人能共舞，注定孤独一生。比如民国才女吕碧城，就是如此。吕碧城12岁时因为父亲故去家庭败落遭遇男方退婚，从此成为一生的暗伤。长大后的她才貌双全，“绛帷独拥人争羡，到处咸推卢碧城”，被社会各界公认为“风致娟然”、“惊才绝艳”，却以天香国色寂寞终老。  所以，张爱玲遇到胡兰成，尽管她痛过，伤过，以她洞悉世事的智慧，她不会后悔。在她的遗作《小团圆》里，她写到在梦中和他牵手，还生了孩子。看到那一节的时候，我眼里噙着泪。就凭这一点，胡兰成遇到张爱玲，真是他一生的亮点。不是所有男子都有这样的运气，在最恰当的时间，得遇正当好年华的张爱玲。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虱子，与蚊子，都是多么惹人烦恼的黑暗处潜伏的害虫啊！张爱，你为何不能像流苏那样，点上一盘蚊香，“笑吟吟地站起身来”呢？在与兰成的爱恨纠缠中，你就像蜘蛛网上的飞虫，被牢牢黏住。无论你走多久，无论你把头颅昂得多高，一旦爱了，爱了一个兰成那样的男子，你便失败了。便如一块无瑕的美玉，落在污泥中。这样的污点，该用沧海之水，才能一点一点慢慢洗清吧？

    被虫子咬噬的玫瑰，也还是一朵玫瑰。不过，炙热的红玫瑰变成了沉默的黑玫瑰。此后的张爱玲，你再也没有这般热烈地全力以赴地爱上另一个男人。无论对方才华多高，他们都是你生命中的过客，都是你的朋友和兄弟。

    从萧红、苏青、丁玲，到张爱玲，这些民国女子们，内心所求的，无非是男女之间的平等与关爱，这远远胜过爱情一时的缱绻缠绵。（丁玲甚至一身戎装，不爱红装爱武装，扮作花木兰。）只是，自由与平等的背后，究竟浸透着多少血泪？七尺男儿都要人在屋檐下，卑躬屈膝于现实，何况弱质女流之辈？按照天性，自由成长，幸福而平庸地活着的那些女子，又何必借助文字发出声音？

        张爱玲离开上海，才华萎谢。林徽因一度以“太太的客厅”闻名，进入中年洗尽铅华，跟随丈夫专心保护古建筑。骆宾基等文人后期都放弃了文学。也许是因为，文字是一柄双刃剑。当文字不再是文字，文人也放弃了作文人。

     在时光之河中洗尽笔墨，只有“当下”是真的。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多么希望只看到张爱小品文中写到的那篇《爱》，出生于小康之家，清澈月色下，你如一树含苞的花，看到那个小伙子，淡淡问一声：原来你也在这里吗?



                                                                                        （  2013国庆 写于静水香榭）

   

[ 本帖最后由 清风舞雪 于 2013-10-4 12:26 编辑 ]

李兴文

舞雪，题目及文中的“张爱”和“张爱玲”是同一人吗？
民国气韵，总有值得挖掘的精髓，与今人的人生旨趣显然不同，却令今人欣羡不已，未知何故——也许这就是屡屡为人探秘的原因了。
欣赏新作，问候舞雪！

从容

很有意义的文字，学习。是写张爱玲吧。

文珺

张爱玲离开上海，才华萎谢。林徽因一度以“太太的客厅”闻名，进入中年洗尽铅华，跟随丈夫专心保护古建筑。骆宾基等文人后期都放弃了文学。也许是因为，文字是一柄双刃剑。当文字不再是文字，文人也放弃了作文人。

林逸凡

这些年来文坛有股怀念民国之风，把民国吹得大师辈出、民国文人都是才子才女。

清风盈袖

把自己的人生感悟和生活体验融入字里行间，去发现或观照一种不平凡的审美意蕴。文字优美，一阕心语在篇章里尽情曼舞。问好小雪，节日愉快

杨灵燕

有缺陷的美还是上天的厚爱。完美的女人，无人能共舞，注定孤独一生。

清风舞雪

问好兴文版主，感谢首读、细读与鼓励。
“张爱”即张爱玲，张爱玲有两个朋友，一个是炎樱，张爱是炎樱对她的昵称。我是张粉一枚，在此也借用了一下。不过很多人可能不知道这点，文章中需要修改一下为好，谢谢提醒

川媚

很冷静的观照啊，女性写作者都很关注同样的题材，你的文章有独到之处。一是胡兰成的公开情话，二是说到林徽音处。学习问好

木门长子

悠然走过的年华，悠然写作中的沉醉，民国风情的解读，是与非中的思辩，有着沉静也有着委婉。

敬一兵

很欣赏这类富有个性色彩的写作，厚实而又质感。问好！

暴雨迎风

欣赏，受益匪浅！

清风舞雪

问好从容老师，感谢来读与鼓励。国庆快乐！

清风舞雪

问好文珺。感谢来读与鼓励，国庆快乐！

清风舞雪

问好这位林老师。谢谢来读与留言。
（原来文坛如此啊，看来我这个文坛之外的人竟不小心跟了一回时髦呵。）近来在读这些女作家的书，顺手写了点读书笔记。见笑了，祝您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