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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草香
晚秋的阳光很好。每年的这个时候,天总要晴好一个阶段,若进入了一个小阳春,阳光以一种无法自制的热度再一次普照着大地。
植物们一时迷惑。许多花草,本来早枯萎了。这忽然而至的温暖,使一些衰萎了的草,发了疯似的焕发出某种勃勃的生机。若梅开二度,有一种死灰复燃般的再生之美。
小坡下,蒿子、车前子、蒲公英、稗子又长出了新叶子。甚至,还有一、二棵开出了色泽艳丽的花朵。连田里收割过的麦田里也长出了一批绿油油的麦苗。它们都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应该好好地开,还是快快地落。
但秋天终却还是无情地来了。那一片白杨林,几乎在几天之内就掉光了金黄的叶子。树,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显得有一点难为情。光秃秃的树枝,寂寥,无奈。山坡上,远远近近铺着了一层淡淡的黄或红。细细看去,大概是低矮的灌木吧。
鸟儿们的声音忽然高远起来,似乎有一种冲破云宵的清冽。唧唧喳喳的麻雀,在树林和草丛中忽然飞出,又忽然飞进。不知是想捉虫子,还是发现了草籽。花尾巴的啄木鸟,在一棵干枯的树上笃笃笃地敲打着自己的使命。
阳光斜斜的打过去。虽然还温暖,但毕竟已深秋,丝丝寒意从脖颈里钻进来,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肩上的披巾。
喜爱这样的日子,喜欢这样在丝丝寒意中独自行走。人生至秋,自殓自爱,多了一份宽容,少了几份焦燥和激烈。
草坪里,生长了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的草,经过了园丁们无数次修剪,此时,非常安静。人生,经过几次的修剪,才能获得这样一个如水一样的平静和安宁呢。初夏,我来这里的时候,校工正把大把的草籽埋进翻得松软的土里。这个动作,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小时候,铁锨和锄头曾是我亲密的朋友。在家里,我是大姐,是第一个要替父母分担农活的人。那时候,上学空闲,就要跟着父母去田里劳作。所以,至今我手掌的某一个部位,还若隐若现地有一些劳作过的痕迹。而今,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握过铁锨把了。记得小的时候,每遇到不好好学习的孩子,老师和父母总有一句话要说:是想拿笔杆子呢,还是捋牛尾巴,握铁锨把呢。这句话的隐语就是,如果不好好的读书,那只有做一辈子的农民了。改变农民子弟的身份,曾是我们全部理想的内容。那时的农民,意味着贫穷、落后或是愚昧。期间,譬如做一个科学家,还是文学家,或是工程师,只是我们写给老师作文里的内容。所以,我们一直耻于认为自己会用铁锨和别的什么农具是一件光荣的事情。甚至,在上学的某一个时期,小小的虚荣支撑着,从来也不提自己是农村人的事实。但现在,当我握住那一把铁锨的时候,觉得自己好象握住了自己的根一样,温暖而实在。那些草籽,光滑而细腻,当我把它撒到脚下的一片土地里的时候,我心的某一个地方,还在微微的疼痛。那时的学校,一周排了一到二节的劳动课。让我们读书学习的空暇里,不时温习着那些代表着自己身份的一些简单的体力劳动。现在,孩子们整天埋头与如山的作业堆里,他们甚至连最为普通的一些植物的名字都说不上了。在这个乡村日益向城市化进程的过程中,如今的孩子们,还有几个进行过这样的乡村必修课呢。
阳光挪了一下脚步,草们也轻微地抖了一下身子。秋风知劲草。谁知道季节的秘密呢。季节,总让生命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未知。春天来了,青草发芽;夏天来了,青草葳蕤;秋天来了,草们进入了再生的轮回里。
草坪中间,被栽上了三三俩俩的其它树种。这些名字别致的树,在高原并不多见。也许是校工为了丰富孩子们的植物常识,都给每一棵树戴上一个牌子。很整齐,也很安静。我仔细看了一下,它们的名字分别叫“圆冠榆”、“红叶李”、“云杉”、或是“暴马丁香”什么的,都是高原不常见的树种。甚至还有一株小小的沙栆树,它是沙漠植物,来到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作用的。曾在小城的街道上看到过。一个夏天过去了,花也不曾开过一朵。整个秋天,我仰着头观望了无数次,也没有看到一颗沙枣。
春天的时候,连翘早早开花。淡黄的花朵,开在冷冷的空气中,有丝丝的香味传过来。女孩子们凑过去看,那花儿一样的脸颊紧紧地挨在树枝间,令人一时迷惑,哪是脸颊,哪是花朵。开着开着,丁香花也悄悄地开了,在微软的春风里,把自己的香味传出很远很远。有时,也在教学区某一间教室门口站一会儿。那时,教室里,老师正给孩子们讲那一篇叫《雨巷》的篇章。恍惚之中,那个打着油纸伞,结着丁香一样愁怨的姑娘,正从某一个巷子里幽幽地走出来。在诗经岸边,和那一个叫蒹葭的女子,共同弹奏一曲叫《高山流水》的曲子。再细听,却是音乐班的孩子们正在音乐教室里激情弹奏。若恰有榆叶梅灼灼地开,那夭夭的芳花,怎不令人感受到青春无限美好。偶有三、五蝶儿,相约前来。书生在诗经岸边轻呤,杨柳岸,晓风残月。帘卷西风,哪个还在探询着绿肥还是红瘦呢。
此时此刻,榆叶梅和连翘,都被秋天染上了醉醉的红色或是紫色。若经历了时光冲刷的女子,沉静,安然,妩媚成这秋天里最美的风景。繁华过后,一切归于沉寂,桥归桥,路归路,大野安静而肃穆。记忆深处,千万株的芦苇,在诗经岸边风情成诗。
园里的菊,大多都枯了。每一个秋天来临的时候。我总要来看它们,一朵一朵开,又一朵一朵败去。它们,是我整个秋天里的梦魇。大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来,静静地去。人活在这个世上,不需要太过喧嚣,保持着一定温度的孤独和清醒对于人来说是必要的。许多的时候,我们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操持着,在名利、权位和情爱的患得患失中苦苦的挣扎。匆匆的脚步,奔波的生活线上,花开花落,或是草飞草长,只是途中轻轻的一瞥。没有人停下脚步看一眼,这些和我们一起生活在尘世中的植物们,到底有着怎样的快乐或是忧伤。日子久了,我们的心也长了茧子,迟钝了。
来得次数多了,我觉得那些菊花它们也是认得我了。我来了,它们有时轻轻笑,有时轻轻叹息,也如我时好时坏的心情。但无论如何,每次来,在它们的身边站一会儿,一切的快乐或是不快乐就如同一股轻烟般散去,只留一颗清静,安然的心回去。你不来,我不敢老去。今天我来了,它们是真要老去了,遵从某一种季节的必然规生律,去它应该去的地方,但我却永远也回不到最初的单纯了。我轻轻地握住了一朵干枯的花,感受它微微的心跳,或是听它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我知道,它等了一生的那一场相聚,也许只是盛宴上灿烂的一幕。人生,是一场没有归程的旅行。命运,是一只无情的巨手,人只有顺从着命运既定的轨道向前行走,到达终极。
有三二朵的花,还在迟迟地开。这样暮秋的日子里,它璀璨而妩媚。它无声,我亦无语。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过程都有结局的。有一些花,它开着开着就败了,有一些花,开到了颓靡,却荒废了一生的光阴。天青色等待烟雨,你在等我吗?什么时候,那个旅走天涯的人,才会在这里说:噢,你也在这里吗?
小路的尽头,还有一对小小的花园。在那里,生长着几种我从来也没有见过的植物。有一种植物,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叫“水腊”。这个散发着南方湿气的名字,易令人想到一些潮湿的心事。它的叶子,醉醉地红着,散发着一种神秘的香味。还结着一些黑色的籽,有一些,掉到了地下的杂草间。亮亮地闪着眼睛,看着偶然路过的人。那个叫红叶小蘖的,似乎要把旁边的那个金叶莸燃烧起来了,但还是被旁边那一棵柳树给阻止住了。爱情,有时就是一场无声的燃烧或是自燃。也只有经历人生的磨砺,所有的繁华才能落幕,人才能有这样如水般沉静和淡然。
有一首歌子叫《红山果》,看到了它的名字就莫名的喜欢。觉得它应该就是生长在秋天里的。删繁就简三秋树,这些年,越来越喜欢那些简单而干净的东西。这样的东西,更容易让人感受到生命中的真和纯。一遍一遍的听,“一朵花,一颗树;一座房子,一条路.一座山,一条河;一只小船,一个我.你在水边看着我……”感受那一份澄明和干净。一生的过往,若能在记忆中存留一颗红红的山果,在年老迟暮的日子里翻捡出出来,怎不是一份美好的记忆呢。
有风吹过,我也是一棵草,在自己的秋天里独自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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