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些面食

陀螺

       清明节回老家祭祖，在三叔家吃饭。吃着三婶亲手做的荞饭（方言叫荞疙瘩），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那些家乡面食。我最喜欢外婆搓的荞麦面汤、母亲烙的嫩玉米粑粑和大姨妈推的捻转。想起这些面食，那细腻爽滑的荞麦面汤、香甜松软的嫩玉米粑粑和那带着青麦子气息的捻转就呈现在眼前。外婆搓荞麦面点时忙碌的身影和母亲做嫩玉米粑粑时灵巧的双手也浮现在脑海。问三婶现在还有人做这些面食吗？三婶说，这些需要用石磨加工的面食现在没人做了，石磨也早就废弃了。听这话，心里很是怅然。

       外婆与五舅一家一起生活，五舅家里有一盘石磨。外婆是一个起得很早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推磨。这种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滇东北地区还比较常见。从结构上来看，下面是用木头支起来的磨脚，中间是一个圆圆的木制磨盘，磨盘上面是两扇咬合很好的圆形石磨。石磨分上下两扇，下面一扇石磨固定在磨盘上。上面一扇石磨中间是空心的，俗称磨眼，要磨的粮食就从这个眼里放进去。上面这扇磨的顶部有一个凹面，用来堆放等待磨细的粮食。上面的一扇在中间部位的左右两边各镶嵌一个木把手，把手上系着绳索，再套上活动的木棍，木棍一头抵在石磨上，另一头抵在推磨人的肚子上。磨面时，磨面的人推着木棍往前运动带动石磨运转来磨面。因此，方言就管磨面叫推磨。我们小时候吃的面食都出自这种石磨。随着时代的发展，有了电动钢磨以后，这种石磨现在即使在乡下也很难见到了。那些磨面的时光和从石磨里出来的美食都散落在记忆的最深处，那些从外婆手里传承下来的做面食的手艺再也传不下去了。写下这篇文字，也就是写下一种念想。在我心里，这些面食的味道就是亲人的味道，爱的味道。
　　
       说起外婆做的荞麦面汤，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到了。荞麦在我们这一带分两种，一种是苦荞，因其味苦而得名，现在还比较常见。餐馆里用来做饭，方言叫荞疙瘩。具体做法是将磨好的荞面放在一个竹制的簸箕里，给荞面加上水，揉成团，再将团搓细成颗粒状。这种荞疙瘩，味苦，但是性凉，很养生。如今越来越受到吃惯了精制大米饭的本地人喜爱。还有一种是甜荞，这种荞做出来的面食口感好，细品有甜味。由于这种荞的产量少，而且市场需求量不大，现在种的人越来越少了。这种荞可以根据个人的想象和喜好，做出多种面食，我最喜欢外婆做的荞麦面汤。做法是将荞面和上水，揉成团，在将团搓成条。搓成条后，根据想象，可以掐断做成蝌蚪和黄鳝，也可以绕圈做成月亮形状（外婆管这个叫月亮粑粑）。在揉面时，碳火上可以在锅里煮新鲜的瓜和豆。等瓜、豆煮到八九成熟时，往锅里放入揉好的荞面点。可以边做形状边放进去，这样形状不容易破坏。也可以事先做好形状，直接将成品放进锅里。面点全部入锅后，盖上盖子，耐心的等上15分钟左右就可以开锅了。
　　
　   小时候，外婆搓荞麦面汤时我喜欢守在外婆身旁，看着外婆磨面、和面、做面点。看着白白的面粉在外婆手里变成我喜欢的面点时，手痒痒，趁外婆不注意从簸箕里抓一小团揉好的面自己做着玩。外婆发现后就骂我：“小蹄子不学好，玩米玩面讨人恨”，还伸出粘着面粉的手欲抢回来。我撒腿就跑，裹着小脚的外婆哪里跑得过我？我找个地方躲起来自己玩。外婆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再没人骂我了，我也吃不到外婆亲手做的荞麦面汤了。外婆留给我的只有细腻爽滑、甜香可口的荞麦面汤的味道。
　　
       到了农历八月间，我们老家的玉米逐渐成熟。我从小就喜欢吃嫩玉米，尤其喜欢用含浆的嫩玉米烙出来的粑粑。外观焦黄、口感香甜，怎么也吃不够。这些年，随着石磨的消失，即使在老家也未必吃得到了。做法不算复杂，选择颗粒饱满的嫩玉米，最好是糯玉米。用石磨磨出浆来后，在火上支一口炒菜锅。在锅上抹一层淡淡的植物油，这样不粘锅。再把浆子倒入锅中，均匀的铺在锅底上，根据需要可以薄也可以厚。薄的容易熟，厚的不容易熟。薄的吃起来香而脆，有劲道。厚的吃起来松软，更能吃出糯玉米香甜、松软的特点。烙粑粑时，火不能大，得用中火，有耐心的最好用文火。
　　
　　母亲烙粑粑时，我喜欢端个盘子蹲在她身旁，一边看着母亲灵巧的双手在锅里忙碌，从抹油、摊浆、翻粑粑直到最后起锅，每一个环节都不放过；一边眼巴巴的盼着锅里的粑粑早点熟。母亲做好的第一锅粑粑的第一口总是我最先尝，看我吃得津津有味，母亲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母亲还健在，现在城里定居。我每次和母亲说起嫩玉米粑粑时，母亲总是为不能满足我的胃口而不安。母亲说要是她还在老家，她就种很多糯玉米，再把家里那盘石磨也支起来，给我做嫩玉米粑粑吃。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怎么忍心她再为我操劳？嫩玉米粑粑的味道就是母亲的味道，吃与不吃它都在那里。
　　
　    说到面食，还有一种叫捻转的食品，即使在我们小时候也很难吃到。我只吃过一次，可是那个形状和味道就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一天我在五舅家玩，看见大姨妈端了一筛子炒过的麦子来五舅家推磨，听说推的是一种叫捻转的食品。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怀着好奇心就和表姐弟边玩边等着解馋。一个时辰过去了，大姨妈说捻转推好了，可以吃了，便用一个大碗盛了递给我们几个馋嘴的小孩。看着碗里一丝一丝像棉纸条一样的东西，我还没吃就喜欢上了这种形状。学着表姐弟的样子，我也用手抓了几丝放到嘴里。感觉这种叫捻转的东西，有青麦子特有的那种像青草一样甜的味道，还有一种被炒过的食品那种浓香。越吃越爱吃，不一会，一碗捻转就被我们几个小孩吃完了。没有吃够，是那种方言说的舔嘴抹舌的感觉，也因此深深怀念那种味道。
　　
　　那时候只顾玩，没看清楚原料是大麦还是小麦，也没想到问大姨妈具体的做法。打电话问母亲，是父亲接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说，大麦小麦都可以做捻转，但是必须是刚成熟的含浆的活麦子。将活麦子炒熟后，用筛子或者簸箕将麦芒揉搓下来，簸干净。拿到石磨上磨，第一道出来的是含皮的半成品，将皮簸干净后再将剩下的东西放到石磨上磨，第二道出来的就是一根一根像捻细的棉纸一样的捻转了。如果磨第三道，出来的捻转会更长更粗。母亲在家里没做过这种面食，我以为父亲不知道做法，想不到父亲对这种食品的加工如此熟悉，想必父亲以前是常吃这种面食的。父亲以为我自己想做这种食品，说太费力了，而且味道也不好。我对父亲解释说是写文章的需要。这种食品在父辈的心中没有我印象中的好吃，这种食品加工起来费力不说，在那个粮食紧缺的年代，这种食品是活命的需要，而不是享受美食的需要。在我们心里是美味的食品，作为经历过灾荒年代的父辈，在他们心里只是苦涩的回忆。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这些传统手工面食已经逐渐淡出了农家的餐桌。在这个习惯了快餐和速食的年代，这些纯手工面食之所以消亡，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它在制作过程中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和时间，从用石磨磨面到手工和面、再到炭火烹调，对于忙于挣钱的农村人来说，谁有那个闲工夫去做这样的面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市场上销售的食品太丰富了，那些以前吃惯了这些传统面食的人们爱上了新口味。
　　
       如今的糕点铺子里，也有加工嫩玉米粑粑和荞麦食品的，由于不是传统工艺，还加了糖，这些看起来色彩和形状都很漂亮的食品我怎么也吃不出小时候的味道。老家那些手工面食之所以好吃，或许是因为凝聚了女主人的汗水和智慧。在那个粮食紧缺的年代，勤劳的女主人就是依靠这些面食养活了一大家子人。现在生活好了，这些曾经养活过家乡一代代人的食品也结束了它的历史使命。这些传统面食的消亡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我却感到深深的遗憾。这些面食虽然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却永远活在我的记忆中。
　　
　　
　　
　　
　　

夏冰

一看标题就心热。那些传统的面食，是伴随着我们的成长而渐渐深入渗透我们的生活的。亲切有味的文，情感朴实饱满，不能不唤起那久远的记忆。
我小时候常吃的面食有，高粱面抿面，擦擦的，高粱面和玉米面或者豆面、荞面等混杂做出的拌汤，疙瘩的，揪片子。虽然白面稀罕得一般吃不上，但是有这些杂七杂八的面食，日子也挺美气！

冷晰子

石磨在我的老家，还存在。在被拆掉的老屋一个偏厦里。孤孤独独地独自在半山坡上。如今老家也都是用电磨，只有我们回去了，母亲才会带着我们，爬到半山坡上的老屋偏厦里，洗干净石磨，磨黄豆和大米，做油粑粑吃。母亲也知道，电磨磨出来的，味道不如石磨。
嫩玉米粑粑，想想有点流口水。 城市里有玉米煎饼， 我爱买。但也不常碰到。
这些记忆，或许很多年以后，会成为只在书本上看得见的文物。

一水

我其实在琢磨，陀版应该也是个巧媳妇才对，饭菜做得如何，很令我想象了

范廷伟

乡间美食，是牵系乡情的感情纽带。读来亲切的文章！

刘玉清

现在又复古了，石磨面粉大行其道了。

刘玉清

亲切温和的文字，学习美文。

李兴文

有些事情真的一生难忘，因为那些事情发生在人的灵魂最亢奋的时候，并且，以后很难再有能够取而代之的东西！

时光安然

听说过荞麦，不知吃过没有，反正记事起没看到过了。

摇曳风铃

看陀螺的面食，样样垂涎。可买到家里的怎么就没有那个味呢？比如荞麦面条。

银公子

印象里，北方人爱吃面，南方人爱吃米。

何足道哉

温馨的记忆，美好的文字。
拜读。

鲁小鱼

馋人的面食，想起自己小时候吃过的味道！记忆里的美食总是深刻的！

柳藏

上图是王道。

高骏森

质朴，亲切，感人，在回感中，对一碗面，口齿生津，怀念旧时。
   问好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