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者

柳藏

　　一、湖岸

　　我不相信包子的话，便在下班后到食堂去看鱼。鱼长约一米，放在冷柜里，冰冻得僵硬了，刮净了鳞，掏空了肚子，也摘除了鳃。少了这些东西，鱼便不再象鱼，倒似一个鱼形道具。包子把鱼搬出来，用桶和其他参照物作对比，叙述起钓时的情形。僵硬的鱼头在描述中生活起来。包子这天钓了四条大鱼，每条重量均在十斤以上。不来则已，来则一群，集体被捕杀是草鱼的习性。

　　看完了鱼，到湖边散步。夜色如锅，没有风，偌大个水湖便被一些小虫的声音统治了。没有起钓的湖岸是荒芜的，有着重大收获的地点，就象虚空中刻下的岩画，在人群中口口相传。路坎下的短沙滩，似乎还可以辨别白天激烈踩踏的痕迹，包子他们就是在那片小小的空地，一次又一次的将鱼拖出水面，用长把的抄网兜起，抱离水域。

　　短沙滩的左右侧都是野芦苇，上方的坡地新种植了一些方竹，新枝还没长过砍断的竹尾。我被包子的描述点燃欲望，取了一支海竿，挂上饵，抛出去。鱼竿插在架子上，收紧了线，尾部系上铃铛。湖水被饵钩砸开水面后，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包子给了我一支烟，两个人象鸟一样蹲在土石堆上。烟头火星一闪一闪，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远处有黝黑的山峰，湖对岸的车灯扫射过来，轰鸣声在拐弯处变化，渐渐远去，车的光亮和声响就象扔进湖面的石子，又被无边无际的夜色吞没了，不留下任何痕迹。

　　约十分钟后，湖水里似乎有一只强有力的手，一点点的用劲，把鱼竿拉成了深深的弓形。

　　二、水筏

　　湖湾对面是鱼养殖场，是绝佳的野钓地点，可是我们没有船。要到对岸，唯一的工具是两个泡沫加木板捆扎成的泡沫水筏，没有舵，也只能用木板作浆，慢慢的划，漂到对岸。

　　过去时，我们三个人合力划，花了十多分钟，终于抵达对岸。先好钓鱼地点，解开工具包，开始绑线、拉竿、插鱼标、挂鱼钩等一系列工作。这种野钓通常是长短结合，两支手竿配上四支海竿，因此，从安装设备到将把鱼竿插在架竿器上，是一个繁琐而耐心的过程。

　　过岸的时候，仙之的电话响过一次，他的老婆高子问他在哪里？他佯装困倦，打着呵欠说大夜班下班还要多睡一会儿。当我们终于过了岸，忙碌完所有程序，等待鱼来咬饵时，他的电话又响了。高子在电话里问他怎么宿舍的电话没人接？是不是没在宿舍？仙之眨了眨眼睛，说睡完觉起床了，刚出门。高子说刚出门啊，好，那现在我和你儿子都饿了。现在是十点半，赶紧煮饭，我十一点半下班马上就要吃！

　　电话挂了，仙之傻了。

　　我们说不可以解释一下的么？你钓鱼也是给她吃，增加肚子里孩子营养的啊？仙之边收器材边摇头叹气，她对我的钓鱼爱好已经是深恶痛绝了！她现在正怀孕，脾气很大。不行，我得在谎言被揭穿之前，赶回去煮饭!

　　仙之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囊，拎着包跳上泡沫水筏，用木板奋力划向对岸。我们开始拉竿，擎着海竿绞线盘，遛鱼、起鱼。

　　垂钓的时间最快流逝。大约过了四十分钟左右，小个偷偷的提醒我，仙之还没回去。

　　——怀孕的老婆十一点半要吃饭。水筏还在湖中心，仙之躬着身子，撅着屁股划木板，象只工蚁。正是逆风，水筏不断摇摆、打转，缓慢前进。

　　硕大的钓鱼包懒懒的躺在水筏一侧，象只伸着舌头的狗。

　　三、高手

　　我们决定去跟踪高手。

　　高手是个农民，瘦高个，棕黑色的皮肤，有点暴牙，右侧颧骨有颗痣。骑的是嘉陵70摩托车，后座两侧焊了装鱼的铁桶，上面封着网。每天，他骑车到水库钓鱼，下午三四点必定是满载而归，钓的是清一色草鱼，两斤以下的鱼还全部放回水库。水库里的草鱼，象是他家养的。天天如此，简直邪门了。

　　老鬼曾死皮赖脸跟随高手去钓鱼，试图寻找他的钓鱼秘诀。高手用的鱼竿是很普通的“鱼隼”，4.5米和3.6米各一根，线是大力马4号，钩是8到10号钩，双钩钓法。用的配方饲料饵，墨绿色的，保鲜膜包着，象一坨发糕，闻起来略带点腥味。挂饵时把饵料包裹住鱼钩，随手搓圆了，左手捏线，右手手腕一抖，那两颗鱼饵便带着使命投奔入水，水面“笃”的一声，象美女微笑，漾出两个小酒窝。鱼饵带着线下沉，浮标竖立起来。然后，草鱼就来咬钩了，一条，两条，三条……修长、肥硕的草鱼，弓着身子，抖着水滴，象家养的母狗摇头摆尾的来讨好高手，纷纷钻进了他的渔网兜。

　　老鬼与高手的钓点近在咫尺，就是不咬他的钩。他忍无可忍，违背钓鱼规则，挪过去，把鱼竿伸到高手的钓点。高手嘟哝一句“做麻介字白矣”，便让出了钓点，移到更远处去了。老鬼占据了高手的钓点，浮标点点颤颤，就是不往水底沉，草鱼不买他的帐，简直可以“看见”它们在水底闻闻鱼饵味道不对，叹息离去的样子。偏偏高手新的钓点又开始上鱼了。乘高手摘鱼入网的时候，老鬼笑嘻嘻的又把鱼竿伸过去。高手白他一眼“你个老货钓麻介字白鱼”！再度出让钓点。水面上的故事便再度重演。整个下午，老鬼就象顽童，一直撵高手。草鱼就象认定了高手，他的钓竿伸到哪里，它们便追随到哪里，始终不离不弃。老鬼钓了几条鳊鱼和鲤鱼，即便能钓几条草鱼，也是不上斤的游兵散勇，象是可怜的施舍。

　　老鬼排查了高手的钓具、钓法、钓点等各个环节，并无特殊之处，最终推断出高手钓草鱼的秘诀在于鱼饵，他肯定是用了什么草鱼专用秘密配方。墨绿色的配方饵，我们只能大约猜出一两种配料。对高手旁敲侧击，他憨憨的说都是随便店里能买到的配料。我们设想过偷鱼饵，送到龙岩学院去检测，破解成份组合，不过这个只能是假想。老鬼说，想破解配方，还有一个土办法，那就是跟踪高手买配料。按他的消耗量，隔三差五就得去买饵料，只要跟踪到位，知道他买了哪几种配料，我就不信搓不出他那样的饵。

　　说干就干。鉴于高手买配料喜欢分几个店买的特点，我和老鬼作了分工，我负责乡镇里的两个鱼具店，老鬼负责追踪县城的几个鱼具店。这情形有点象搞特务工作，我们稍稍化了装，怕高手识破，耍花招迷惑我们，还怕跟丢了，前功尽弃。骑摩托远远的跟着，高手一离开鱼具店，便马上跟进去，询问店老板，摘抄下来。

　　追踪当晚一碰头，我和老鬼都失望了。高手跑了四五个店，买的都是稀松平常的麦麸、龙王恨、粗玉米面、豆饼、香精，怎么组合都构不成绝杀草鱼的秘药。

　　高手照样游钓，每天傍晚载着大批草鱼，到中心市场贩卖给鱼贩子。由于无法破解奥秘，老鬼茶饭不思，三更半夜还在研究配方配料，把家里搞得到处是饵料粉末。他是真正的“鱼”迷心窍了，包下的工程也不管，一心只想着高手的钓鱼秘技。跟姚明发誓一样，不破解秘密，老鬼便不剃胡须。几个月下来，他的下巴胡须一大把，乱蓬蓬的，像艺术家，更像战败的张飞。

　　终于有一天，老鬼来找我，说发现了高手钓草鱼的秘技——他的下巴光溜溜的，刮得铁青。

　　老鬼藏身在高手的房子上，连续潜伏了三天三夜。那天，他伏在天窗上，偷看高手如何调理鱼饵。配方和我们平常使用的没有多大区别，加水、添香精，也毫无特别之处，但最后一个环节却让他大为震惊。就在各种配料揉和，快搓成团时，高手从墙上摘下一支毛笔，用舌头舔了舔，在一张巴掌大的红纸片上涂画，画出一个奇形怪状的图形。画完之后，双手合十，握着纸片，嘴巴碎碎念，象是在作法，然后点火烧了，把灰烬揉进了配料团——毫无疑问，高手会画符，他使用巫术钓草鱼！难怪那么邪门！

　　老鬼还说，看着高手搓配料团，拱着两个尖尖的肩胛骨，真想吐口痰下去。

　　四、笑声

　　那年夏天的晚上，夜空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隐隐露着亮光。远山和树木只有墨黑的轮廓，一些房舍的亮光嵌在湖岸，大片的深蓝水域以静默沉睡的姿态，延伸到近岸。码头照明灯为我们在宽广的湖面辟出明亮的一片水域。

　　我、毛毛、LB、小苏等六个人，在码头下，一字排开钓具。左手饵，右侧网兜，屁股下是折叠椅，长长的鱼杆连着失手绳，架在架竿器上，浮标悬在水中，红白相间，象一枚枚探针。

　　夜钓需要安静，接电话的人自觉到码头上方去，除此之外，只有对岸的车辆，不时“哐当”陷坑，又加大油门轰鸣而过。

　　大约9点，对岸响起了笑声。一位年轻女子的笑声，从遥远的湖的对岸，通过水面传递过来。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对岸一片漆黑，无法望见。我们一致认为，笑声背后肯定还有一位男子，他们是来湖边恋爱的。或在马路支起的摩托上，或在路坎下的草丛间，也可能在密密排列的渔船上。呢喃的情话，被空气阻隔，传不过来。只有女子的笑声，在夜色的掩护下，一遍遍的翻滚，呵呵呵呵，哈哈哈哈……让周遭的夜色似乎都明亮起来。

　　情侣在夜色掩护下的湖边，谈情说爱，放任不羁，就象鱼儿畅游在湖水里的世界。笑声毫不顾忌，没有任何掩饰和背负，没有一丝做作，也没有历尽沧桑的干涩夹带，象是来自山林的风或山涧跌落的清泉，畅快不已。那笑声让黑色的夜变成了巨大的舞台，女子虚空的形象，如同飞天的彩绸，灵活的挥洒在天地之间。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那天晚上没什么鱼上钩，我们静默的坐在岸边，守侯鱼竿。不断有失去耐心的钓者，收拾行装，早点回宿舍去洗漱、休息。快11点的时候，对面的笑声停止了，摩托车声轰鸣起来，在黑暗中轻巧的拐出一条灯带，消失在县城方向了。

　　过了许多年之后，我又回到了这个码头。这时，小苏早已离开，在深圳工作，有了两个孩子。毛毛的孩子也在念幼儿园大班了。每个人都有了巨大的变化。水库澹然，远山依旧，望着码头下发白的泥土，我不仅又想起了当年晚上的情形。那位女子现在在哪里呢？也该生儿育女了吧？是否还有那样的笑声，那样的纯净、甘美，象是世界上最甜的蜜。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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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冰

沉稳老练又不乏趣味的笔触，钓者的形象十分鲜明。而文本背后潜含着的意味，耐品。

一孔

诙谐、解构、无奈，还有一丝温暖，这是我看完的第一反应，没有组合，就这样搁这儿吧！

一水

这个没想到，三变已然是位资深的钓者了，姑且钓龄得十年以上了。难为的是，你能把一次垂钓的经历写得这般体贴入微，丝丝入扣，读得我对这般朋友心生爱慕。

关于垂钓，我是空白，生就女儿身，一是怕晒， 二是没有那番耐性。显然，这是人生缺憾，待弥补吧。

故事很动人，更动人的是记录者的一份心情，以及放大社会之人情冷暖。怪了，我通常在你的文字中读出悲悯二字，以致不能不跟在后面说话，难道，这是你作文的杀手锏？我确信，这篇字会在江天引起不少的点击。

我最近只有一点空闲读了读小翠的词，安持老人的书你是读过的，对小翠当不陌生，虽然她没有陆小曼等有名声，但以她跟施蛰存公的往来，应该做个小小的拓展了解。那天，手机上录这么一首小翠的词：避尘嚣，严陵意自豪。也曾向、江边垂钓。受了些霜侵雪耗，便颓唐改丰标。休相诮。俺可是、人情冷暖闲方觉。你可是、松柏青黄岁后凋。——词名《好姐姐》。才女小翠联作的也不错，曾有：北固云山开画本，东山丝竹共文章。

我只想就《好姐姐》词牌，共其词韵，并所对丝竹文章，分享一下我读后的心情。很久没有读这么过瘾的文字了。提前点赞推精，以示大家多有交流，繁荣江天。
　　

太和五中张奇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3-11-8 17:29 发表
　　一、湖岸

　　我不相信包子的话，便在下班后到食堂去看鱼。鱼长约一米，放在冷柜里，冰冻得僵硬了，刮净了鳞，掏空了肚子，也摘除了鳃。少了这些东西，鱼便不再象鱼，倒似一个鱼形道具。包子把鱼搬出来，用桶 ...

陀螺

看到最后才发现上当了，莫非柳藏也学会二拐那一套“忽悠”的本领了？

冷晰子

安然看了这篇文字夸你，说：那丫越来越聪明了。 至于为何她这样说，你找她问好了。
我倒是觉得，你的文字真是契合着我内心希望的文字观点。素颜、素朴、平白、懂者自懂。

时光安然

我有一次想跟一个老大哥去钓鱼，后来被我老公阻止了，他说你一个娘们跟在人家屁股后，爷们想撒泡尿都不方便，这不碍事嘛。我就没敢去了。

后来邻居爱钓鱼的朋友得知我们村里有个小池塘，我就领他去，那是一个废塘，长满了杂草，满池塘的蹿条，也就是翘嘴白，打一窝饵下去，密密麻麻的鱼就涌上来了。额滴神，只听嗖嗖的鱼声从水里破空划过，其间只有甩勾与取鱼的过程了。

冷晰子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11-9 11:34 发表
我有一次想跟一个老大哥去钓鱼，后来被我老公阻止了，他说你一个娘们跟在人家屁股后，爷们想撒泡尿都不方便，这不碍事嘛。我就没敢去了。

后来邻居爱钓鱼的朋友得知我们村里有个小池塘，我就领他去，那是一个废塘 ...

下次我们就去那个废塘。打个呼啸，鱼儿们就嗖嗖嗖滴上岸自动跳到为他们备用的水桶里。;P 额滴神唉。

冷晰子

咱们也用点巫术，连勾和取都免了。让鱼甘心情愿滴跳进来。

一水

原帖由 时光安然 于 2013-11-9 11:34 发表
我有一次想跟一个老大哥去钓鱼，后来被我老公阻止了，他说你一个娘们跟在人家屁股后，爷们想撒泡尿都不方便，这不碍事嘛。我就没敢去了。

后来邻居爱钓鱼的朋友得知我们村里有个小池塘，我就领他去，那是一个废塘 ...

看你这一说，我得汇报，我儿时在小泥坑里捞过小蝌蚪，算不算垂钓的初级经验

一水

看大家这么热情，难得我怂恿，三变上图才是王道，让咱们看看那10斤的鱼啥样

时光安然

亲们不知道吧，那晚我那个满载而归的领居，也就是刘艳的老公，他把满满一蒌的鱼卸下来，刘艳坐在厨房宰了半宿，还直埋怨说我竟然找了这样一个池塘，钓的尽是小窜条，木有大滴。

柳藏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1-8 18:58 发表
沉稳老练又不乏趣味的笔触，钓者的形象十分鲜明。而文本背后潜含着的意味，耐品。

谢谢夏版抢沙发

柳藏

原帖由 一孔 于 2013-11-8 20:21 发表
诙谐、解构、无奈，还有一丝温暖，这是我看完的第一反应，没有组合，就这样搁这儿吧！

能有这种感觉，就是真味人生。谢谢一孔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