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的春天

曾经沧海

　　七十年代早春的一天。黄磊从高椅村赶到若水中学报到，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黄磊所在的高五班班干部早已配齐，黄磊脸上趴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怅惘。
　　
　　打了预备铃，值日的班干部忙着擦黑板，黄磊呆呆地看着别人擦黑板。打了上课铃，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班长喊了一声“起立”！黄磊看着班长发呆。
　　
　　某天，老师腋下夹着课本出现在教室门口，黄磊抢在班长的前头，很突兀地叫了一声“起立”。
　　
　　同学们很惊讶，老师很困惑。
　　
　　班主任觉得黄磊脑子有问题，就找黄磊谈心。问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擦黑板，还喊“起立”。黄磊一直缄默着。班主任再问，他说了三个字：习惯了。
　　
　　班主任听不懂黄磊的话，兀自摇头。
　　
　　那时读书不讲成绩，几位班干部成绩都很糟糕，黄磊不服气。是年六月中旬，学校说语、数、外要统考，老师和同学就弄得很紧张。统考是什么意思，当时的学生不是很明白。监考的老师都是从外地调来的，监考很严格，再不准抄书抄笔记，一律规规矩矩地答题。
　　
　　统考完毕，黄磊对自己的成绩不是很满意。语文72分，数学69分，外语62分。班主任却对他的成绩大加赞赏——全班58个学生，语、数、外三科及格的仅三人。
　　
　　班主任后来把那个考试老不及格的学习委员拿下，把黄磊推了上去。
　　
　　黄磊当上学习委员，学习更加积极。就在黄磊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想后来出事了。
　　
　　高中部进行作文竞赛，题目是《毛主席送我上高中》。黄磊偏爱语文，写作文是他的强项，可结果出来后，他却没有获奖。黄磊愣住了。
　　
　　晚上，班主任来寝室找黄磊，就说作文的事。班主任说，你的作文立意、构思、布局谋篇都没得说的，写得情真意切，很感人。我个人认为写得相当好，如果评奖，肯定是一等奖。关键是这篇作文的中心思想有问题，没有遵循“三突出”的写作原则，文中还出现一些忌讳的词语。这篇作文已引起校方注意了，如果校长来找你谈话，你态度要放老实一点，不然……班主任是六十年代湖南师大毕业的高材生，文革中受到冲击，胆子特小，平日走路脑袋总是缩在肩胛里。
　　
　　黄磊是个遗腹子。父亲五十年代赴朝作战，战争结束后却没有见到父亲回来，有人说他父亲作战时受了重伤当了俘虏，也有人说后来他父亲去了海外，黄磊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黄磊母子受到歧视，被视为反革命家属，日子过得相当艰难。黄磊的成绩很好，从小学读到初中都当班长。初中毕业后黄磊想上高中，可是家里寡穷，母亲实在拿不出钱送他上学。后来母亲好不容易借到了一点钱，黄磊心急火燎地跑到学校，这时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
　　
　　黄磊把自己读书的艰难全都写进了作文里。文中多处出现“苦读”二字，也就是班主任说的忌讳的词语。更胆大的是黄磊还把作文题目也改了，改成《艰难困苦读书路》。班主任说，你就不能圆活一点，写莺歌燕舞，写阳光灿烂，写形势大好，这些词句多的是。黄磊一脸迷茫。
　　
　　校长来找黄磊。如果黄磊承认作文写错了，虚心接受教育，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事情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偏黄磊坚持说自己没有写什么反动话，就写了真实感受，要他写违心的话歌颂大好形势他做不到。校长火了，为处罚本人，教育其他学生，学校对黄磊做出休学一个学期的处理。
　　
　　晚上黄磊不去上自习，一个人龟在寝室里想心事。班主任隔着窗棂看过几回黄磊，但没有惊动黄磊。
　　
　　早晨，黄磊不见了。班主任很着急，学生失踪了不是件小事，于是便发动学生四处找人。
　　
　　终于，在通往红岩界的山路上发现了黄磊。黄磊跌倒在路上，身边有一捆竹尾子。黄磊没能再爬起来，班主任抱着黄磊泣不成声。
　　
　　后来在黄磊的日记里发现这样一段文字：我这次被赶回家，意味着永远离开了校园。我从小就立下志向，一定要靠读书杀出一条生路，让母亲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我欠了学校食堂5块伙食费，还借了班主任的两块钱买了学习资料，欠下的钱我必需想办法还上。我知道母亲早就没钱买油盐了，我不能这么空着手回家，我要给母亲挣几块买油盐的钱。听说距学校三公里远的红岩界有竹尾子砍，每个竹尾子可卖7分钱，我一天能砍30个竹尾子，也就一天能挣二块一毛钱……
　　
　　黄磊走了，班主任傻呆了好些日子。校长找到班主任，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班主任是有责任的，勒令班主任写出深刻的检查。校长指的大事，一是指那篇竞赛作文，二是指黄磊失踪的事。
　　
　　班主任被停了课，关着房门写检查，写了三天，却一个字也写不出。
　　
　　某天，在学校的宣传栏里原文贴出了黄磊的参赛作文——《艰难困苦读书路》，学校一片哗然。
　　
　　后来，公安人员介入此事，班主任的嫌疑最大，可是班主任在一夜之间却失踪了……
　　
　　多少年后，母亲生病死了，和儿子黄磊一并埋在黑牛坳。没有人为这对苦命的母子扫墓吊孝，那坟冢被疯长的野草所吞没。
　　
　　有一年清明，有人发现有位老人在给黄磊母子扫墓，坟前烧了纸钱，焚了香烛。但这位老人来去匆匆，没有谁看清他的真面目。村里人就猜测，这老人要么是黄磊当年的班主任要么就是去了海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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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校长火了，为处罚本人，教育其他学生，学校对黄磊做出休学一个学期的处理。
这里的“本人”，应为“他”。
小说描写注重了细节，布局合理精密。但这类回归追思的故事太多，十年文革的后遗症基本消除，我们需要反思，但我认为还是创作一些针对现实题材的好！往事的追思并非落伍，只是有些事情让人变得麻木，读者群已经向00发展，能够触动人心的故事越来越少了！ :handshake

[ 本帖最后由 一楠 于 2013-11-14 14:07 编辑 ]

陌笛

耐人寻味。问好！

曾经沧海

你说的有道理，人应该往前看。反映现实是主流，但也没有排除老题材，比如说抗战、文革事件的电视电影还是占了一定的比重。不管是新题材还是老题材，问题是要写好，写好了就是好作品。个见，供商榷。
谢谢你阅读点评。

暴雨迎风

先提一下

淡淡不如风

令人深思的小说。

夏冰

喜欢这个标题，很具表现力。
叙述上有些直白，减弱了感染力。个见。
问候沧海老师。

田一丁

小说细腻地再现了那个时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个优秀的学生就这样逼走了，走得令人惋惜、心痛。这不仅黄磊命运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问好！

刘满园

原帖由 田一丁 于 2013-11-15 12:30 发表
小说细腻地再现了那个时代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个优秀的学生就这样逼走了，走得令人惋惜、心痛。这不仅黄磊命运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问好！

支持一丁的点评，但愿这样荒诞的事情不再重演！

曾经沧海

问好朋友。

曾经沧海

谢谢阅读，

曾经沧海

谢谢朋友阅读点评。问好。

曾经沧海

谢谢一丁朋友阅读。问好。

曾经沧海

谢谢老版主鼓励。

昨夜秋风

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同意夏冰的意见，好题材，但没有表现出那种强烈的力量。应该是叙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