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摇曳风铃

　　接到茹新的电话时，我正在师傅儿子的婚礼上。我躲着清脆的鞭炮声，捂着一只耳朵跑到外面清静的地方，对着电话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茹新说：可是我真的看到新娘就是何娜娜的闺女，牙长一段地儿，我咋能看错呢，她穿着婚纱走下楼来，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我说，你看啊，两年前，两年前的五月四号，我记得很清楚，青年节那天，那天下雨，还挺大，我们亲自把娜娜的闺女送到B市的新郎家，亲自交到了新郎的手里，怎么可能今天她又结婚了呢？茹新也不明白，声音里有了不自信：那也可能是今天请客吧，可能是。我吱吱唔唔：哦，那可能吧。

　　但我心里镜子一样明白，请客是不可能，因为那天，我们不仅参加了娜娜女儿的婚礼，也吃了娜娜女儿的酒宴，在B市豪华的天伦大酒店里，娜娜闺女的婚礼别致气派，看到新郎新娘欢喜幸福的样子，我还忍不住老泪纵横了一把。可是两年之后，怎么可能举行她的再度婚礼。

　　茹新是我共事多年的朋友，一个办公室呆了若干年，知道我和何娜娜的关系，自然不会对我撒谎，她电话惊奇不外乎两点，一是娜娜女儿的婚礼怎么没有见到我，二是知道娜娜女儿那年好像结过婚了。她的好奇其实同样也是我的好奇。

　　沉寂了片刻，我决定打个电话过去。娜娜的手机里一直在深情地唱歌，唱到疲惫，被迫停止。我又把电话打给于小丽，于小丽是构成我、何娜娜铁三角的重要一角，我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得告诉于小丽。于小丽接过电话就哭了，她说南风啊，气死我了，你不知道，今天……算了，是娜娜的闺女结婚呢，我也是从她同学那儿无意中听说的，刚刚打的跑来……我的心情大为不悦，什么意思嘛，口口声声伙计伙计叫着的朋友，这么大的事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在外人看来，这个场合没有见到我，那我们的朋友关系就显得虚无飘渺？可是师傅这里我又没有充分的理由脱身。我去也不是，不去也觉得不合适，起码现在，哦，我师傅正看着我，我怎么可能逃离跑去找何娜娜算帐并在她女儿的婚礼上出现。


　　回到师傅儿子婚礼上，我早已没有先前的喜悦，我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不鼓掌，不微笑也没有老泪纵横，茹新的电话像一只诡异小人儿，在我心上不停地捣蛋，一下一下捣乱了我原本就不平静的心。

　　我粗糙地吃了两口就顺着墙角悄悄提前退席，我一直纠结在那场看不见的婚礼中。

　　我生气是有原因的，我一直当何娜娜里是我的朋友，最近一年她住在女儿的城市，一边打工一边偶尔去给女儿做顿饭。但只要一回来，于小丽我们三个就会坐在一起，聊天也好，吃喝也好，在旁人看起来，关系铁到坚不可摧的样子，也密实地不透风，很是让一些人羡慕。可是，这件给我当头一棒，或者说，让我的自尊心重重受挫：这是朋友应做的事吗？孩子虽说二次结婚，但也是生活中的大事，干嘛要瞒着我和丽丽，即便有可以隐藏的事由，不透露不公开我和于小丽，在我认为那绝不是真正的朋友。

　　我一直生气到晚上，接到娜娜的一条短信：伙计，对不起，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真相，但现在，我和女儿一起去L市了。我回了四个字：我很生气。眼泪就流下来了，也不知是委屈，还是好像理解了她的苦衷，或者是怜悯她的无可奈何，好像她的闺女是我的闺女一样。

　　我的眼泪还没干，于小丽的电话就挤进来了，声音充满了沉痛，好像她上午参加的不是婚礼，而是那什么礼一样。我说她闺女咋回事啊，为啥又结婚啊？她说娜娜啥也没说，看到我们的时候，尽淌眼泪了。小丽说，南风，你想不到吧，我在临走的时候把她闺女教训了一番，你看娜娜多可怜，为了给她第一次陪嫁，把自己的首饰都变卖了，对自己那么苛刻，现在还在打工，省下的每一分钱都留给她闺女了……我只在电话里嗯嗯着，眼泪把手机都淋湿了，说不出话。

　　娜娜的女婿是娜娜亲自选的，是B市一家大医院的眼科主治大夫，博士学历，长她女儿十岁。娜娜说给我们的时候，我心理阴暗地先质疑：工作那么好，学历那么高，怎么三十好几还单着。娜娜解释说；因为学业忙呗，一耽搁，年龄就大了。我想也是。现在就业压力大，孩子们都想凭借高学历，找个好工作，学着学着就把终身大事给耽搁了。我和小丽也就表示了理解，说年龄大，知道心疼人，对咱闺女好就行了。

　　谁知在婚礼上见到那个博士新郎，忍不住让人喷饭：个子上限一米六左右，还是个白胖子。他那天穿了套深蓝色的西装，远看背影，就像一只涂了沥青的铁桶，硕大的头活动在娜娜闺女脖子附近，左顾右盼，像一蓬菊花开在白茫茫的脸上。我和小丽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在那里，一点打不起精神。娜娜女儿可是一枝花，承传了母亲姣好的相貌，甚至很有青出于蓝的样子。红润的嘴唇，柔软紧实，让人看了都想啊一口。可谁也没有得逞，不曾想竟然留给了这个涂了沥青的铁桶。

　　婚礼完了，我们对娜娜表示的不满，说你眼睛让502沾住了，把咱好好的闺女扔进黑铁桶里，那句话咋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那个上。娜娜捂住嘴笑说：漂亮有啥用，脸蛋上能长大米呀，长得高有啥用，能生产人民币呀。再说了，这男孩儿本分，恋爱快一年了，连俺闺女的手都不碰，说是要等到新婚呢，一看就是很传统家里教育出的孩子，有教养着呢！

　　我和于小丽面面相觑，就无语了。觉得这孩子还真是那个，面对花一样的女孩儿，竟能坐怀不乱，可见修炼的工夫真是了得，很是城府，很是有把持力啊。你这个女婿能成大事。我跟着夸了几句，算是对自己苛薄的覆盖。

　　但是对娜娜眼里这么好的人选，为什么突然离婚且又第二次闪婚，我始终想不明白。能想明白一点就是，由于是娜娜亲自钦定的附马，最终婚姻宣告解体，作为娜娜一定是觉得自尊严重受挫，自然不好意思告诉我们，告诉我们，就是明朗地证明对孩子婚姻承包的失败以及自己婚恋观的错误。

　　我不知道于小丽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我是耿耿于怀的，像是自己孩子的事，其实也像是瞎操心，或者内心里还有想窥视探究的迹象。我就不停地在想是什么事阻隔了年轻人的心，让他们仅仅过了不到两年就分道扬镳，而且那么决绝，一离开就再度披上婚纱，没有悲伤的余地。

　　我想是不是那个年轻人不安分守己了，自认为条件优越，在作风问题上乱了分寸？以前听人说过，找对象不能找医生，说医生都有身体失足的潜质，医院里小巧可人的女护士经常会作为他们首选的猎物。那会不会这小子仗着腰包丰厚就给护士们暗送秋波？娜娜给我们私下透露，说她女婿医院为了规避纳税，分三个银行卡发工资呢，那做医生一定不缺钱，使那些不经事的护士们喜不自禁地投怀送抱，被娜娜的闺女当场捉奸？亦或是，娜娜的女儿到了B市，见识了城市的灯红酒绿，突然意识到身边的男人太缺少风花雪月情调了，被高富帅诱拐了？——听说这次和她结婚的男子相貌身高都令人仰止。也或许娜娜经常往女儿家跑，照顾人家饮食起居什么的，是不是无意中干扰了年轻人的生活，被女婿反感从而导致两人分手呢？

　　想了一个月也没想明白，索性就不想了。但我还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我这个人，对什么事就是爱刨根问底。

　　之后，熟识的人，一见面就亲切地和我打招呼，就连平时走路不搭腔的人，见了面也突然变得和谐和善，那亲切的样子，不出意料地就是想从我的嘴中窥探娜娜家的隐私。因为说不上两句许，话题总会绕到娜娜女儿的婚礼上。你说，他们咋会离了呢？是不是她嫌弃人家了，不然就是那男人有小三了？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只可怜惜娜娜啊。她们所猜的和我的猜想基本一致，我当然和她们一样不知情，只有说还不清楚；没听说；不知道之类，内心里却是被谁问一次，我就替她们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再想一次。

　　结果反正是，娜娜的女儿不知何时离婚了！娜娜的女儿重新结婚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发现自己邪念很重，就是想探究她闺女离婚的原因，也许很多人和我一样，对这样的事，有着极大的好奇心。这件事搞得我心绪不安，一有空闲就想，却总也无法得到验证。两个月后，有一天，我正歪坐在电脑前望着我们三人的去年的合影出神，何娜娜打电话了：伙计，我回来了。然后哈哈地大笑，仿佛是为了掩饰当初对我们的不忠一般。我立刻在椅子上振作起来。那天我用稿费作东，邀请到于小丽，我们一起到周扒实自助厅。

　　于小丽老远看见何娜娜，就满怀喜悦地摊开了胳膊，抱了一阵风后抱住了何娜娜，也好像我们的快乐随着何娜娜的回归又重新回来一样。

　　那天还不到吃饭时间，所以吃饭的人少得多，也显得宽敞的大厅明亮安静的多。

　　我们一边从各自突突沸腾的锅里打捞出食物，一边听她说着到L市的见闻，最后话题又落在朋友的情谊上。我还真是邪恶，我故意往那件事的引诱。我笑说，你还把我俩当朋友吗？她自然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等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她才幽幽地说：唉，那个人把俺闺女害惨了，如果不离婚，把俺闺女一辈子都被毁了。

　　于小丽小心翼翼地说：那么严重啊，是不是他有外遇了？

　　何娜娜撇了下嘴：他哪有那本事？我和于小丽对视了一下。就听何娜娜一脸严肃地说：“对我们，他和家里人一起隐瞒了一个重要实事，我们一直认为他是个好孩子，是个懂得克制的孩子，是个谨慎持重的孩子，没想到，他是个骗子，他和家里人一块合起来骗我们。”

　　“骗子？他骗了咱闺女的感情？他结过婚？老婆孩子找来了？”我凑近娜娜，盯着她急切地问。

　　何娜娜语气凶狠地说：他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他原来是个“太监”！

　　我正往嘴里送的一块肉掉在了桌上，于小丽的嘴里像含着一个乒乓球，咽不下去，她索性吐了出来，对着何娜娜“啊”了一声。



　　　　　　　　　　　　　　　　　　　　2013-11-25


[ 本帖最后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11-25 19:29 编辑 ]

夏冰

悬念埋得很深，抓足了读者的心。让人由不得一口气读下来。这就是小说的魅力。

刘满园

是啊，小说的悬念埋得挺深也挺巧妙的，真相大白的时候，人物全都浮出水面了。何娜娜不惜将鲜花插在牛粪上的错误，正是现代人婚姻观念的盲目所致，这也是一种与时俱进般的爱慕虚荣，想叫女儿出人头地成为白富美，结果却叫女儿经历了一场跟“太监”婚配的经历。有人调侃现代人人唯我自私的婚恋观，“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听来令人心寒意冷，头皮发麻。作品里的何娜娜母女，也尝到了单独追求利益，爱慕虚荣的苦果，也是这种婚恋观的必然下场。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3-11-25 15:50 发表
是啊，小说的悬念埋得挺深也挺巧妙的，真相大白的时候，人物全都浮出水面了。何娜娜不惜将鲜花插在牛粪上的错误，正是现代人婚姻观念的盲目所致，这也是一种与时俱进般的爱慕虚荣，想叫女儿出人头地成为白富美，结果 ...

同感。欣赏朋友的新作。

木门长子

盲目的婚姻，盲目的崇金，盲目的世道、人伦，骗者也是自骗之人！

荦春

构思巧妙，学习了！

摇曳风铃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1-25 11:22 发表
悬念埋得很深，抓足了读者的心。让人由不得一口气读下来。这就是小说的魅力。

谢谢夏版，好久没写小说了，亏欠得很。

摇曳风铃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3-11-25 15:50 发表
是啊，小说的悬念埋得挺深也挺巧妙的，真相大白的时候，人物全都浮出水面了。何娜娜不惜将鲜花插在牛粪上的错误，正是现代人婚姻观念的盲目所致，这也是一种与时俱进般的爱慕虚荣，想叫女儿出人头地成为白富美，结果 ...

谢谢老版主，在你面前，只觉羞愧哈。老师多指点。

摇曳风铃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3-11-25 17:08 发表
同感。欣赏朋友的新作。

谢谢沧海老师，我是班门了。

摇曳风铃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3-11-25 18:07 发表
盲目的婚姻，盲目的崇金，盲目的世道、人伦，骗者也是自骗之人！

谢谢木门版主，还要向你学习呢。

摇曳风铃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3-11-25 18:45 发表
构思巧妙，学习了！

谢春老师鼓励，多指导。

暴雨迎风

原来真相是这个呀，让人在忍俊不禁里感慨良多。小说情节设置充满悬念，层层揭开谜底，对人物的心理复杂多变极尽渲染，表达出世事，人心，使小说在有限的文字里展示了广阔的视野，丰满了小说的生活丰富性。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11-25 20:42 编辑 ]

若水

结尾点明了为什么恋爱一年连手都没牵过，呵呵，有意思。抓住人的心理，情感描写细腻，悬念设置巧妙。欣赏！问好！

昨夜秋风

悬念设置的很不错，但是结尾太简单了。

田一丁

小说描写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娜娜为女儿的终身大事严格把关无可厚非，但眼睛只盯着房子，票子，车子，一味追求安乐享受，最终被世事难料生活戏弄……作品人物刻画丰满立体，悬念设计的好，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