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上学吧

万里 · 发表于 2013-12-2 23:40

我们一起上学吧

　　铁毛就那样拄着一枝拐杖，一蹦一蹦地来到四喜的面前，对他说，我们一起上学吧。铁毛的出现像一个讯号，瞬间将四喜笼罩在恐惧阴森的气氛中：四喜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四喜当时的样子一定是极其狼狈的，而且没说出一句话，只是硬生生地挤出一丝笑来，便扭头逃也似的跑了。

　　那是个初夏的早晨，太阳才升到树梢，还不是很热，可四喜却出了一身大汗。他跑得很急，几乎跑掉了一只鞋。那鞋是四喜妈亲手为他做的。他妈纳的千层底结实耐穿，而且非常好看。每次穿上她为自己做的鞋，四喜就会从一个撒野的疯小子一下变成个斯文的读书郎。因为，他害怕弄脏了妈妈给自己做的鞋。可是那一次，四喜却跑得飞快，斜挎的书包在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的，连隔壁二叔家的狗都觉出了意外，冲着他的身影狂吠了两声。四喜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铁毛当时的表情。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四喜无数次地揣测过，但最终都不能断定。那一刻，铁毛应该有些许惊愕，些许委屈，再夹杂着些许悲哀吧！但最多的，应该是失望。他是应该失望的，因为他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啊！铁毛从小就是个小人精，黑瘦黑瘦的，手臂和腿都细长细长的，特别善长爬树。只要他两手抱住树干，双腿一蹬就窜上去老高。每年夏季来临，各种果子相继成熟了，便是他一展身手的好时候。他们一起偷李叔家的桃子，偷陶叔家的李子，铁毛负责上树摘，四喜负责在树下接应。他们甚至将隔壁二叔家的一树梨子摘了个精光，然后躲在二叔家刚挖好但还未使用过的粪坑里吃啊吃啊，一直吃到月亮升到中天还没吃完。他们一起上学，一起逃学，一起躲在村后的油菜地里看小人书。他们年龄一样大，从穿开裆裤就一起玩耍，一直玩到入学。

　　可是啊，就在他们五年级开学不久，铁毛却办了休学手续。四喜问铁毛要去哪里，他说自己生了个小病，爸妈要带他去治病。四喜就对铁毛说，没事，你去吧！回来后咱们还一起玩。铁毛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嗯！

　　四喜相信铁毛一定很快就会回来，他们一定还会像从前那样，一块玩乐。可是从秋天盼到冬天，铁毛还不回来，甚至连过年也没有见到。每天早晨，四喜背着书包一个人去上学，下午再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回家。就这样，一个人走着走着，桃花就谢了，走着走着，桃子就熟了。铁毛还没回来。没有了铁毛，四喜一样可以偷到鲜嫩的桃子，可没有了铁毛，再鲜嫩的桃子四喜也觉得没味。等到年后又开学时，四喜去了铁毛家。四喜问铁毛妈，铁毛怎么还不回来？他妈没吭声，只是摸着四喜的头，眼泪滚滚而下，四喜也就不敢再问了，跑回家问自己的妈妈，铁毛怎么还不回来呀？他妈叹着气说，铁毛怕是不会回来了，那孩子可怜呀！四喜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铁毛到底还是回来了，就在那个初夏的早晨。他就那样站在四喜的面前对四喜说，我们一起上学吧！而四喜一脸惊恐之情，努力地挤出了一丝微笑后，就逃也似的跑开了。四喜至今也无法忘怀铁毛的那个样子，真的，四喜实实在在地被吓坏了。这哪里还是那个黑黑瘦瘦四肢修长的铁毛呀？仅仅才离开几个月，他已经胖得成了个气球。因为过胖，他脸上的皮肤几乎像要炸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后来四喜妈告诉四喜，那是因为用了激素类的药物所致。也正因为此，他的头发全部脱落了。光洁的头皮在阳光下闪着光，这让四喜想到武侠片里刀剑反射出来的寒光。而最可怕的，是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他已经截肢了！原来铁毛小小年纪却得了骨癌，整个左腿全部被截去了。

　　其实，在见到铁毛之前，四喜知道他此次得的不是一般的病，四喜甚至夸张地想像过，一场大病可能将铁毛折磨成个什么样子。那又怎样呢？凭他们的交情，无论铁毛变成任何样子，也还是他最铁的哥们，他们一样可以永远地铁下去，不是吗？但真正重逢的那一刻，四喜却好像见了鬼似的从他身边逃开，只留下铁毛一个人：身在初夏，心在寒冬。

　　铁毛回来了，可四喜还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

　　四喜越来越想念过去的那个铁毛，四喜甚至梦见他们又一起爬上了二叔家的梨树，还躲在他家新挖的那个茅坑里，吃着梨，讲着笑话，看月亮一点一点爬上中天。梦醒了，四喜就难过得直想哭。四喜越想念过去那个铁毛，就越害怕看见现在的铁毛。铁毛大约是知道自身的可怕吧，从那次以后，再也没来找过四喜一次。只是偶尔遇见，远远地对他一笑。四喜有时候也想接近他一点，可是出于畏惧心理，他从未敢走向前去，对铁毛说一声：嗨，铁毛，我们一起回家吧！

　　多数的时候，铁毛的爸爸会背着送他上学，接他放学。但偶尔，他也会一个人上学，拄着拐杖，一蹦一蹦向前挪移。他和四喜背书包的姿势完全一样，都是斜挎着。可四喜发现，以前总是在屁股后面一颠一颠的书包现在却完完全全地安静下来了。或许是因为铁毛走得太慢了，又好像是他将包带直接握在手心里，然后再抓住拐杖所致。四喜就跟在他身后，很想走上前去扶他一把，可最终还是因为害怕，只是远远地注视着他胖胖的背影，一个人心酸，叹息。

　　铁毛的病发展极其快速。虽然将一条左腿完全截去，可也仅仅唯持了几个月，便又迅速恶化了，他的生命也因此而走到了尽头。他走的时候，四喜正好去了外婆家。后来听说，铁毛是很想见四喜最后一面的，听说四喜不在家，他只轻轻叹了口气说：可惜了，再也见不着了。他似乎想要找一张健康时候的照片看看，却总是没找到合适的。后来好像是想起四喜曾经和自己合过一张影，于是找四喜妈要，四喜妈没找着。至于是真没找到还是别的原因，四喜就不得而知了。大约四喜妈也是不愿意将儿子的照片送给一个将死之人的吧？

　　按照老家的规矩，未成人的孩子夭折了，是不能入祖坟的。铁毛不过十三岁，自然只能随便埋在一处无人之所了。说来奇怪，他活着的时候，四喜是极害怕的，真正等到死了以后，反而一点也不害怕了。他常常在无人之时，去铁毛的坟上看看。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土堆，上面长满了狗尾巴草。风吹过，那草便齐齐地向四喜点头，像是在跟他致意问好。

　　四喜常常自责不已：铁毛最后的时刻，所说的不过是可惜再不能见自己了。作为他最好的朋友，自己竟然在那个初夏的早晨逃也似的从他身边跑开了，此后也再没有跟他真真正正地说过一次话，同上过一次学。很多次，四喜躺在他的坟前，抚摸着那些狗尾巴草，抬头看天上的流云时，心里总会想到一个问题：铁毛大约是极害怕一个人待在家里的吧？已经病成那个样子了，还非要去上学，无非是为了排遣独处时的恐慌与无助吧？可自己竟不能给他一丝抚慰！

　　四喜常常这样躺着想着，不知不觉间竟睡着了。在梦里，他又看到了黑瘦黑瘦的铁毛，斜挎着书包，笑呵呵地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是两个又香又大的梨。四喜伸手接过一个，然后拉着他的手说：嗨，咱们一起去上学吧！

[ 本帖最后由万里于 2013-12-2 23:50 编辑 ]

若水 · 发表于 2013-12-3 11:09

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刻骨铭心，一场病魔夺去了玩伴的生命，也夺去了四喜的快乐。少年的内心不知该怎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小说内容直逼孩子们的心理，这些要素也许正是小说所要表达的，也是引起世人关注的。问好！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3-12-3 16:14

原帖由若水于 2013-12-3 11:09 发表
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刻骨铭心，一场病魔夺去了玩伴的生命，也夺去了四喜的快乐。少年的内心不知该怎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小说内容直逼孩子们的心理，这些要素也许正是小说所要表达的，也是引起世人关注的。问好！

是啊，小说的心理描写特别精彩，幼小的心灵受到打击，也夹杂着一些别的内容，四喜，一个小小少年，怎么走得出这种困惑？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3-12-3 17:46

叙述很有特点。散文化的笔触，将四喜的心里变化困惑起伏写得真实鲜活，让人唏嘘感慨不已。

万里 · 发表于 2013-12-4 07:09

谢谢若水兄为我首评。最近较忙，不大上来，看到你很开心！

万里 · 发表于 2013-12-4 07:10

谢谢刘老师的阅读，问好了！

万里 · 发表于 2013-12-4 07:10

最近较忙，很少上来，还是要谢谢迎风版主对我的精华鼓励！

曾经沧海 · 发表于 2013-12-4 08:29

小说虽然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但一个情字打动了读者。好小说，支持。

荦春 · 发表于 2013-12-4 19:28

心理描写很值得学习了！

寻找文字 · 发表于 2013-12-5 09:49

小说的人物真实可信，少年的友谊与人性叙述的有层次，令人思考。欣赏。问好。

万里 · 发表于 2013-12-5 20:12

有情就好，呵呵。谢谢老哥！

万里 · 发表于 2013-12-5 20:12

谢谢兄台前来阅读，问好了！

万里 · 发表于 2013-12-5 20:13

荦春兄的小说也是我学习的榜样。

五味轩主 · 发表于 2013-12-6 14:55

欣赏学习万里老师的小说!问好！

		自动登录	找回密码
密码			注册

[原创] 我们一起上学吧

回复 2# 若水的帖子

回复 3# 刘满园的帖子

回复 4# 暴雨迎风的帖子

回复 8# 曾经沧海的帖子

回复 10# 寻找文字的帖子

回复 9# 荦春的帖子

[原创] 我们一起上学吧

回复 2# 若水 的帖子

回复 3# 刘满园 的帖子

回复 4# 暴雨迎风 的帖子

回复 8# 曾经沧海 的帖子

回复 10# 寻找文字 的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