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泓清水

东方小来

　　深夜十二点的街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狗吠，悬挂在广场中央的巨大显示屏重复地播着一条无聊的广告：如果你爱我，我就会出现……画面上的男女深情相拥。

　　班杰在广场东南边绕着一处花坛来回踱步，心事重重。抬头正好看到这出画面，冷冷地笑了。如果你爱我，我就会出现，这种巧合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事总是那么不凑巧，要么晚一步，要么就是错过。比如，刚刚班杰乘坐的103路电车。

　　从来没有准点出现过的这趟车，今晚竟然神奇的准时进站，让一向已经把103电车进站时间列为一个区间的班杰颇感意外。其实今天他倒是不着急的，约好的见面时间还早，他得想好要说些什么。在车上他一直痴痴地看着这座城市的夜景，这么些年，这座城市每一天都在变，变得熟悉，变得陌生……

　　“喂，怎么才来？”在“一泓清水”影院门口，扎着马尾的宋微欢快地向他招手。


　　“刚才103路车堵得厉害，进站时间晚了好久，所以才……”


　　“好了，我们先进去吧，马上就开始了！”


　　电影是俗套的爱情片，“如果你爱我，我就会出现……“最后一句台词的时候，班杰才睡醒，看看旁边的座位，宋微已经离开。他拿过剩下的半袋爆米花，嘎吱嘎吱嚼起来。


　　回想着自己第一次和女生约会时的懵懂样子，在103路电车上，班杰旁若无人地傻笑起来。那个时候刚认识宋微，自己还是毛头小子一个，哪知爱情为何物，只是随大流追风而已。可惜岁月无情，转眼已是而立之年，有些事情已经看的太透，对于爱情，早就没有什么奢望，只是想尽快成家，稳定下来。这也是大多数中年男女平凡的梦想吧。


　　班杰已经在广场等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晚上降温，他穿的很薄，一个劲儿地打哆嗦。若不是家里逼的紧，自己是绝不会这么轻率地就来赴女孩的约，更何况他们认识还没超过一天。要说他们怎么认识的，说了你也不想听，相亲呗，现在的剩男剩女每天不都在干这个吗？


　　女孩子是短发，干练明朗，至少是不会让班杰讨厌的类型。地点在一家幽静的咖啡厅，第一次见面，双方总是尽量装的有点文化而已，其实班杰根本就不爱喝咖啡。期间他上了三次厕所，都是女孩点的那杯咖啡闹的。班杰还是有风度的，奉陪到底，在沙发这边，听女孩讲着她与前任的悲欢离合。


　　她说自己谈过三段恋爱，大学里爱过一个男生，后来毕业就分手了，捱不过刻骨铭心的回忆带来的伤痛，苦闷难以排解，遂答应了一直苦苦追求自己的男生，这段感情不长，只是男生的一厢情愿，后来的分离不用说肯定也是一出悲剧。班杰感兴趣的是她的第三个故事。


　　她爱过，也被爱过，尽管结果不尽人意，但也总算没有辜负青春，体验到了爱情的甘甜与苦痛，应该成长了吧。确实，女孩不是笨的人，她开始将感情放在一边，专注在自己的写作上。


　　“我到过很多地方……”她说，“撒哈拉沙漠，尼加拉瓜瀑布，埃及的金字塔，我就想到处走走，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到远方去。其实，我不是安分的人，相反却时常躁动。”


　　“我也不是安分的人。”班杰摸摸额头，左手无名指趁机贴到眼皮上揉了一下隐形眼镜。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稳重的那种。”女孩笑笑。“刚才来的路上，我不知道遇到的会是你这样的，在心里勾勒了好多类型男生的形象，结果……”


　　“结果见到我的时候，是不是梦碎了一地？那我该说句对不起了……”班杰开玩笑。


　　“这可是你说的，呵呵。其实没有，我觉得你人挺好的。”女孩依然笑着，开始讲她的故事。“我们是一年前认识的，他说他很爱看我的小说，每一本都有买，觉得我会是他用一辈子去爱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怎么下的决定，对我来说，去爱一个人，是一个很大的、严肃的决定。他开始疯狂地给我发邮件，几乎是每天……”


　　“说一些情意绵绵的情话吧？男人在追求一个女人的时候嘴巴总是会变得特别甜。”


　　“不，不是，他每天给我讲一个故事。什么类型的都有，亲情的，爱情的，友情的，古代的，西方的。他就这样带着我到各处旅行，密西西比河的水稻种植技术，南极探险队的神奇经历，非洲大草原上支离破碎的家庭……这些邮件有些成了后来我小说中的绝佳素材。我很感谢他。”


　　“等等，你刚才说你曾经去过很多地方，原来是这种方式？”


　　“是的，我指的就是这个。事实上，我虽然很想亲自到远方去，但大多时候也仅仅是耽于幻想，没有付诸行动。两次情感经历之后，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很老成，几本小说竟然一直在探讨‘爱情’这个自己其实也没有摸透的话题。我看上去是不是很老？”


　　“额……”班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你比我年轻多了。”


　　“谢谢。后来我的小说卖的不错，渐渐地，自己也被更多的人知道。不过后来，我已经很少写东西了。”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不想再搜肠刮肚想那些虚幻的东西了，我已经老大不小了。这不，来和你相亲了。”


　　“应该有个原因的吧。”班杰追问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班杰将手机举给她看，屏幕上是一则旧新闻：“著名女作家涉嫌抄袭一审败诉”。


　　“你们当律师的，是不是都这样？”


　　班杰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赶紧把手机收回。再后来的故事班杰已经没有心情听了，他只是一味地放空，意识无意流动着。其实后来她也没有再说话，把手边的咖啡喝完，就离开了。


　　之所在现在站在这里，是因为女孩发短信说，希望可以在这里见面，有要紧的事。班杰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心想，这么晚了女孩大概是不会来了。


　　“喂！”是女孩的身影，她匆忙地喊了班杰。“对不起啊，你一定等了很久吧。”


　　“没，没有。”


　　“你看。”女孩把抱着的一大叠A4纸递给班杰，“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四年前有一部很轰动的爱情电影，里面有句台词，‘如果你爱我，我就会出现’……”


　　“哦，那部电影啊，我一辈子都记得，因为它，我失去了自己的初恋呢。”


　　“不过听你的口气，好像不是很在乎的样子……其实那部电影改编自一部小说，这就是那部小说的草稿。我大学时候利用课余时间写的。”


　　“啊？”班杰突然愣住了，原来他们两个还是有缘分的，而且这缘分不浅，种子早已种下。


　　“不用惊讶，草稿都在这里，那个时候我什么也不懂，轻易把版权卖给了他们的编剧，后来电影上映我才知道我写的故事被改编成电影了。我约你出来就是想拜托你，证明我的清白，我不是一个抄袭的人。”


　　这么一说，班杰才彻底懂了。可是他又有点疑惑，为什么当初打官司的时候不把证据拿出来呢？她这么相信自己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是相信你。”女孩把手机拿给班杰看，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闻：“某著名律师年轻有为，为前市长翻案。”


　　看来这女孩是调查清楚自己的底细了，招数学的还蛮快。班杰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孩有几分可爱。尤其是她的眼睛，明亮澄澈，真的很像，哦，对了，就像是一泓清水。


　　说到一泓清水，旁边的这家名为“一泓清水”的影院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楼顶层树了巨大的霓虹灯，一闪一闪，点缀着寂寞的夜空和心灵。班杰觉得不那么冷了，因为灯光下，是两个人的背影。


　　“既然这样的话，我也有一个要求，你那部电影毁了我的初恋，那你得赔我一个女朋友。”班杰虽然心里没底，不过还是想试试对方的反应。


　　“这个……”女孩略显迟疑，但马上又神色自若，“等你打赢了官司再说吧……我们要不要去‘一泓清水’坐坐，这边太冷了。”


　　于是他们一起步入“一泓清水”，这里早就不是电影院了，已经改成了一家简单的酒吧。其实是很安静的地方，除了几个吧台招呼的，就只剩下班杰和女孩。


　　“我回家之后，突然又有了想写很多东西的冲动，我就一刻没停地写我的新小说，所以才会迟到……”


　　原来如此。“为什么突然又想写东西了呢？对了，那个男生，后来怎么样了？就是给你邮件的那个。”


　　“他啊，自从我出了事以后，再也没有收到他的邮件了，或许吧，他喜欢与崇拜的只是他心里面的那个虚构出来的‘我’，而不是真实的我。”


　　“不过，你又有写东西的欲望了，这对一个作家来说，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是啊，因为我觉得，自己真正的爱情就要来了……”说到这，女孩的目光停留在班杰的视线里，“一泓清水”里灯光氤氲，班杰看着她澄澈的眸子，轻轻而冒昧地吻了女孩……





[ 本帖最后由 东方小来 于 2013-12-5 20:01 编辑 ]

昨夜秋风

文笔挺好的，问一下，宋微和“那个女孩”是一个人吗？没读明白。

东方小来

不是一个人，宋微只是他的初恋女友，后来的女孩是他相亲时候认识的。

若水

文笔细腻，语言精致，结构安排也很好，不错，问好！

暴雨迎风

情节凝练集中，描写生动。

荦春

文笔细腻，学习了！

东方小来

问好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