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牛老去

石上柳

随牛老去
　　一
　　身份是一头牛的老黄与身份是一个人的老牛几乎是在同一天发现了各自的苍老。
　　身份是人的老牛，与老黄见面前是一名医生。也就是说，那天，老牛是以医生代表与牛的近亲的双重身份去会晤牛的。老牛为人和善，那天在行使会晤的使命时，也是乐呵呵的，满脸笑容。可是老牛有所不知，牛们最讨厌的就是他的这种笑里藏刀。老牛其实没有藏刀，尽管老牛握了一辈子的手术刀，这一点所有的牛其实是冤枉老牛了。可是有一点，牛们没有猜错，那就是老牛今天的造访的确是要牵出一头牛去供宰杀的。
　　戴了红花的优秀医生代表老牛，似乎是不谙世道也不谙牛道的，他在众牛的横眉冷对下，竟然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他在众牛的敌视与恐惧下，竟然笑容依旧。他的灿若鲜花的笑与胸前血红的花很快便激怒了牛们，牛们一个个做出了拼命的架势。
　　老牛很快停住了脚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牛们的神情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与牛们的极不协调。更进一步讲，牛们为了性命急红了眼，而他却要胸戴红花扮演一个刽子手的角色。这一点让他很是羞愧。他一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思绪被“牛”来回拉扯着。
　　院长很快来了，见到老牛这个样子，以恼怒的口吻命令几位年轻的医生簇拥老牛深入牛群，从牛视眈眈的牛群中，牵出一头面色苍苍的老牛来。
　　那头面色苍苍的老牛，在老黄的眼皮底下，被医生们牵走，老黄因此觉得一股彻骨的寒风从心头刮过。那头牛是老黄的同壕战友，比老黄仅仅大半岁，如今已赴黄泉路。想起它们一起拉犁耕地十五载的情景，老黄油然而生发出一种老之将至的忧伤与兔死狐悲的伤痛来。
　　那一天，作为优秀医生代表的老牛在屠宰场归来后，颓然卧床不起。
　　二
　　从病床上坚持走下的老牛，又急不可耐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只是他的精神总是恍恍惚惚，似乎游离于身体之外，以致于常常当着病人的面分心走神，喃喃自语。
　　常常喃喃自语的老牛最终被下放到医院的附属单位——牛棚去养牛。
　　有一天，深受牛群尊崇的老牛又接到医院让他押解老黄去屠宰场的命令。
　　老牛立马就抱着老黄的脖子，哭了。
　　眼泪快要哭完的老牛快要哭完时，老黄便又接上开哭了。老黄的痛苦是无声的，但是眼泪是一瓣一瓣的，马蹄一样，甩在地上，噼里啪啦的。老牛听得出老黄是在用眼泪说话，老牛于是顺着老黄的意思说道：“是啊，我们老了，老了也就成了废物了。老是多么可怕，老是多么不可抗拒，老多像一根绳子，一边抽着我们的身子，让我们疲于奔命，不停地创造财富，一边又牵着我们的灵魂，一步一步走向死神！”
　　老黄索性不哭了，它用厚厚的眼睑将一只即将滚落而出的浑浊泪珠噙住，吞入深不可测的苦海，然后打了个响鼻，甩甩尾巴，挺起脊梁，向前走去。老牛看着老黄那瘦骨嶙峋的脊梁，眼泪又来了。
　　老黄实在受不了老牛的泪水滂沱了，于是加快脚步向屠宰场走去。
　　老黄的悲壮行为深深地刺伤了老牛，老牛终于怒吼一声，将“这不公平”几个字狠狠地钉在了黄土地上。然后，然后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老黄。
　　老牛扶携着老黄，在夕阳深情地目送下，回到牛棚。等待在那里已久的院长说出了蓄谋已久的一句话：你已年老，牛也不能养了，回家安享晚年吧！
　　老牛搂着老黄的头，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坦然走向牛棚。老黄在从院长身旁走过时，实在无法自已地放了一串很响的屁。
　　
　　2013/12/11


[ 本帖最后由 石上柳 于 2013-12-11 14:21 编辑 ]

陀螺

老牛连自己的命运尚且不能把握，何谈拯救一头衰老的耕牛被宰杀的命运呢？这个故事沉痛中透着苦涩，有着深深的时代烙印。读后让人联想到那个特殊的年月。好久不见石上柳先生发文了，问好！

夏冰

人和牛。形象性，思想性，时代性。
问候老师。

石上柳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3-12-11 16:16 发表
老牛连自己的命运尚且不能把握，何谈拯救一头衰老的耕牛被宰杀的命运呢？这个故事沉痛中透着苦涩，有着深深的时代烙印。读后让人联想到那个特殊的年月。好久不见石上柳先生发文了，问好！

非常感谢陀螺版主赏读。平时也忙，写的比较少。向您问好。

石上柳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2-11 16:42 发表
人和牛。形象性，思想性，时代性。
问候老师。

感谢夏冰版主赏读，问好！

一孔

一种无奈，一股悲凉，一种让人难以掩卷的思考，学习了！

石上柳

原帖由 一孔 于 2013-12-12 12:08 发表
一种无奈，一股悲凉，一种让人难以掩卷的思考，学习了！

感谢一孔老师赏读。问候！

摇曳风铃

人的命运尚自己不能左右，况且一头牛啊。悲摧的不是人而是造就人生存却又无法更好生存的土壤。

石上柳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3-12-13 11:38 发表
人的命运尚自己不能左右，况且一头牛啊。悲摧的不是人而是造就人生存却又无法更好生存的土壤。

是啊，一切无能为力，所以说“随牛老去”。感谢风铃赏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