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病

刘满园

   


　　富贵从来不算命，自己的命自己会算。高考那年，差一分名落孙山，当兵那年，差一关走进军营。富贵命里注定没有富贵，啥好事回回都差那么一点儿，留下遗憾。后来找工作娶媳妇，无不如此。好容易托人进了供销社工作，不满一年就赶上全员下岗。亲戚朋友操碎了心，给他说成娶来一个媳妇，可一直病魔缠身,天天抱着药罐子，仍然只开花不结果。

　　父母四处求神问卦，周围四乡八寨的送子观音庙里，都留下了媳妇的足迹，可她肚子里还是毫无动静。不过，富贵不去干这号无聊的事，他只领着媳妇东奔西跑，一心一意上医院，看大夫。不过忙来忙去，媳妇还是不见有喜。他这才自己去做了个检查，问题果然出在自己身上。

　　晴天霹雳，差点击垮富贵。这是个谁也解不开的死结。可富贵果断烧掉检验结果，准备先瞒着妻子，先偷偷吃一段药，好好治疗一下再说。为了掩盖自己的病情，富贵还有意出门打了一年工，嘴上只说想让媳妇好好吃吃不孕药。这一年，他一个人独上山西挖煤，倒也挣来不少钱。他打算拿着这笔钱，去大医院好好看看。

　　可就在这一年，富贵的媳妇却怀上了身孕。事情明摆着，是别人耕耘了自己的田地，可是他却说不出口。自己晃荡折腾这么多年，都奔四了，还一事无成。父母天天等着抱孙子，自己的病，没有任何希望治愈。这样默认了？这样自欺欺人过一辈子？

　　看出儿媳有了新动向，父母脸上堆满了幸福的微笑。媳妇面对富贵，也更加恩爱体贴。富贵几乎别无选择，只有顺其自然，让媳妇生下孩子。当了父亲的富贵，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这样的命，富贵自己会算，也没啥好算的。

　　富贵爱喝酒，也是从此开始的。摊上这号事，没有酒精的麻醉，日子怎么往下过？富贵有时喝髙了，常常大声哭喊，哭得天昏地暗。富贵从此也像变了个人，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他怀疑一切，怀疑村里的每一个男人。

　　更为可恶的是狗剩还逼着富贵女人落实了计生政策，富贵指望将来有所弥补的希望，也被狗剩的黑手浇灭了。

　　富贵从此喝醉了酒就耍酒疯，就乱骂人。骂来骂去，最后，富贵就只骂村长狗剩。随着年岁的增长，富贵觉得，儿子似乎长得越来越像狗剩了，有时看着，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点都没有走样。越看，富贵越来气，也会平白无故骂人。

　　好在富贵从来不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一点蛛丝马迹，也不去打骂亏待孩子，反而视其如同己出，百般呵护。当然，富贵媳妇也对富贵赌咒发誓过，可富贵知道自己有病。只是，至此，他还是不想叫媳妇晓得自己不行，那样，媳妇不就更会胡来。富贵每次骂起狗剩来，富贵媳妇啥话都不说一句，只是一个劲儿掉眼泪，富贵看到后，也就不再继续骂下去。

　　为这事，富贵还无数次去找狗剩打过架。可富贵从来没有占到便宜，每一次都被狗剩打得头破血流，当然每次打架，富贵都找了别的借口。全村人似乎并不知道富贵的这个心病，但富贵心里明镜似的，他知道至今没有一个人说破这件事，那是山里人地道憨厚，这么多年过来，大家都像约好了一样，为他保守着这个公开的秘密，保留着自己的脸面。

　　有一次，狗剩家的牛吃了富贵家的麦苗，富贵三言两语就跟狗剩打了起来。有人说，那牛根本就没有进到富贵家的承包地里，那是他富贵自找苦吃。还有一次村里谁家办喜事，村长从酒气熏天的富贵跟前经过，富贵硬说村长把唾沫溅到了自己身上，非要给自己赔礼道歉，村长狗剩当然不干，两个人很快就扭作一团。

　　富贵跟狗剩这样生分了多半辈子，可狗剩没有在背地里说过一句富贵的不是，更没有透露过一点他跟富贵媳妇有啥瓜葛的信息，这一点也曾令富贵打从心底对狗剩感激不已，这样，他才能在别人面前体体面面当着好父亲和好男人。

　　随着岁月的流逝，富贵也慢慢闹明白了，其实他为之忍受了那么多年耻辱，知之者并不多，甚至简直就是子虚乌有。别人都在关心着自己，没有人在乎他家孩子是不是他亲生的这么无聊的事情。此后，富贵的胸膛才慢慢挺高了一些。

　　往后再看到狗剩，富贵突然就觉着这家伙其实挺和善的，这么些年，他给群众办了好多公益事情，做事也还公平公正，正好这年村里海选，他还给狗剩投了神圣的一票。跟别人一样平等的感觉就是好，通身都富有力量，富贵觉得，自己应当感谢生活。

　　他的儿子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学习一直呱呱叫，15岁这年顺利考上了县里的中学，为他挣来了莫大的荣誉。往后，富贵突然消停了许多，也不胡闹了。富贵年年出门打工，吃苦受累一点也不在乎，村里人那么多年轻人，都比不上他能挣钱。他要给儿子攒上一笔学费，他相信儿子的实力，一定能考个好大学。

　　今年，富贵的儿子高三，富贵前一月从新疆打工回来，非得要领着儿子去算算命不可。儿子说，爸，我不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科学道理没有，何况算好了就好，算不好还影响我应考的心情。要算，给你自己算算吧？富贵笑笑说，自己的命自己会算，还叫别人算啥。

　　富贵父子正在说话，一个飞奔而来的汽车，眼看就要撞上富贵，儿子去拉扯父亲，却让车给撞伤了，住进了医院里。医生抢救及时，儿子没有大碍，可是需要输血，而且，县上的血库里正好缺乏儿子这种稀有的血型。医生征求富贵的意见，给儿子输你的血吧？富贵心头一震，这事，这事恐怕不行啊，我有传染病呢，还是叫他母亲来输吧。来不及了，要不，先抽你的血化验一下？

　　当着儿子的面，富贵没敢多说什么。没有想到的是化验结果出来，富贵的血型跟儿子的完全相符。儿子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富贵却乐坏了。他甚至想起，那年他跑山西，中途还回家呆过10多天，儿子难道真是自己的骨血？

　　照顾儿子住院输液的那些天，富贵再次偷偷查了一下，一切正常。富贵这回真的懵了，莫非当年误诊了？也许吧，当时医疗设施那样落后，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检查错误也在所难免。富贵咨询医院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医生，眼镜若无其事地这样解释。

　　放你娘的狗屁！富贵一拳砸在老医生的桌子上，你们害苦了我多半辈子，知道吗？医院里的好多病人，护士和医生全都冲了出来，都把富贵当成了神经病患者。

　　富贵昂首挺胸，双目圆睁，吓得老医生一个劲儿直打哆嗦。有人推着儿子出来，他一看也吓坏了，还以为老爸真的生了啥怪病了。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3-12-24 21:13 编辑 ]

淡淡不如风

富贵总算是求个明白，男人在意的就是这个。有生活的小说。

暴雨迎风

先支持！

刘满园

原帖由 淡淡不如风 于 2013-12-19 17:39 发表
富贵总算是求个明白，男人在意的就是这个。有生活的小说。

谢谢来读，问好如风。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3-12-19 21:55 发表
先支持！

谢谢迎风关注。

若水

年少不得志，夫妇何所求。富贵，千万人中的一个缩影，真实的生活，苍白的人生。有些事有人他一生不明白，有些事也不能太明白，有些事一旦明白了，也许人生便失去了意义。抓住草根人的生活和心理，不错，学习，问好！

碣石清风

久日不见老版主，问好。
说说小说，富贵这个人物塑造的很成功，其实富贵很富贵的，名副其实。经历那么多，这是财富。尤其是最后有了名正言顺的儿子，这是多大精神财富啊。他是富有的，他的病态世界彻底康复，试想一下多少钱能医治这种创伤呢，能说他不富有吗？小说塑造了很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小说结尾出人意料，使作品升华，留给读者的思考是多元的。这个人物有血有肉了， 这个人物在小说人物画廊里，是一个鲜明的个体有它的特殊性，祝贺。
想说的很多，却说得杂乱无章。不好意思。

刘满园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3-12-20 08:46 发表
年少不得志，夫妇何所求。富贵，千万人中的一个缩影，真实的生活，苍白的人生。有些事有人他一生不明白，有些事也不能太明白，有些事一旦明白了，也许人生便失去了意义。抓住草根人的生活和心理，不错，学习，问好！

谢谢若水来读，谢谢你的评点，解读，谢谢中财给我们提供的交流平台，我们都是老朋友了。

刘满园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3-12-20 14:04 发表
久日不见老版主，问好。
说说小说，富贵这个人物塑造的很成功，其实富贵很富贵的，名副其实。经历那么多，这是财富。尤其是最后有了名正言顺的儿子，这是多大精神财富啊。他是富有的，他的病态世界彻底康复，试想一 ...

谢谢清风老师来读评，谢谢你读得这么细致，给予我这么多鼓励，谢谢，预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昨夜秋风

这篇小说很有味道，富贵这个人物细节运用很传神。

夏冰

村长从酒气熏天的狗剩跟前经过，
这里笔误了，应该是从富贵跟前经过。

夏冰

十分到位的运笔，人物心理很传神。欣赏问候刘老师。

木门长子

病，在身，也在心，心病更比身病糟，只是这糟悟得不算晚！

刘满园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3-12-21 23:35 发表
这篇小说很有味道，富贵这个人物细节运用很传神。

谢谢昨夜秋风版主关注，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3-12-22 16:21 发表
村长从酒气熏天的狗剩跟前经过，
这里笔误了，应该是从富贵跟前经过。

谢谢夏冰，这就去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