霾

若水

霾

若水/文

    怎么还不响铃，该到点了，张富贵瞪着早就醒来的眼睡不着觉，在心里默盼着闹铃声，对他来说铃声就是指令，铃一响就该起床了。


    都说人老了觉少，可他何止是觉少，简直就是一眨么眼的事。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还不敢闹大动静，怕身旁的老伴受影响。其实老伴也早就醒了，怕他睡不够觉所以就没打扰他。又等了一会儿闹铃还不响，老张头再也躺不住悄悄地起来卷了一颗烟。漆黑的房间里，烟头一闪一闪的，映着他那张堆满折子的老黑脸和斑白的胡须。快七十的人了，儿子孙子每个月都给他钱，他不缺钱，只是闲的慌，便在自家院子里种上了菜。他可是种菜的好手，就那么一院子菜吃是吃不了的，孩子们都打工在外，烂了太可惜，于是便送给街坊邻居一些，有时候他就装上自己的代步电动三轮，到集市上去卖，换点钱打上桶散酒，买上点旱烟叶，打发着自己的日子。他一度被这样的日子浸淫的不知说什么好，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就要进土的人了竟赶上这样的好日子。


    老太太终于憋不住，骂着老不死的，大半夜里抽什么烟，昂的屋里呛死人。嘴里骂着，老太太也起来了，并伸手拉开了灯。呦，这不到点了吗，你怎么定的表。老张头拿起表一看，表针根本就不动。嘿嘿！忘了上弦了。这是一只老闹钟，他们一直舍不得丢掉。


    老婆子，我走了！老张头从东屋里推出昨晚上就装好菜的电动三轮，开开大门就要走。


    你慌什么，抢着往阎王爷那里报到啊！这天怎么跟阴着似的，穿上雨披吧，防雨又挡风。


    哎呀，就这么两步道，真麻烦。噢，你到屋里把我的烟荷包拿过来。


    什么忘了也忘不了你那一嘟噜，给你！还有这瓶水也带上！


    走了！


    走吧，道上慢点开，早点回来，卖不了就拉倒，别在那里死靠！啊！


    三轮车渐渐地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出了村子便拐上了一条宽敞的马路，离镇里大集只有五里路程。雾很大，而且空气混浊，老张头骂了句：这辈子没大见过这样的鬼天气，老了竟知道了这叫什么来，对，电视上说是雾霾！都是他娘的那些工厂，光知道赚钱，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老张头的嘴里正骂着，一阵紧急的刹车声和瞬间的猛烈撞击声后，老张便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三轮车支离破碎地歪倒在路边，老张头则躺在离三轮车四五米远的马路上，嘴巴张着，好像话未说完不心甘的样子，身体里还有带着温度的红色液体在汩汩流淌着。


    马路没有路灯，天还未大亮，灰黄的雾霾在十几米后便看不见任何东西。那辆机动农用三轮司机看了看老张头后，便疯狂地开车走了，劈开浓浓的雾霾走了，被劈开的浓雾很快便又合拢上，就像船在海水里航行一样，被劈开的海水一会儿便恢复了原样。


    这个死老头子，准是又上饭店喝猫尿去了，气死我了。老太太在家做好了饭，看看已过中午还不见老张回来，嘴里就又开始骂上了。她一次次到大门口去张望，临了又去村头张望，看见人就问见没见她家那老不死的。其中有几个村民见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很快就走开了。老太太正在着急，猛然看见刚才那几个街坊拽着自家的女人朝她走来。


    大娘，今天俺去赶集时看见俺大爷躺在路上，肯定是让车撞了，俺们便报了警，这不刚从医院回来，你别着急，俺们给你儿子打了电话，你儿子很快就会回来。听说老头子出了车祸，老太太一着急一句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几个妇女连喊带呼啦，好半天老太太才缓过来，嚎啕着硬要他们带着自己去医院，嘴里不住地哭喊着，老不死的你可不能死啊……


    当地交警出动，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只有车相撞时留下的一些碎片。侦破进展缓慢。他们走访附近的修车店，沿途找有监控的路段和路口，渐渐地一辆农用三轮车进入了交警的视线，但这样的车在当地约有三百多辆，而且大都手续不全，怎么查？只能是入村串户查，虽然慢，但这却是最有效的办法。经过一个星期的排查，肇事农用三轮终于在一条小河边被发现，嫌疑人可能是想把车推进河里毁灭证据，但不成想车只是车头扎进河里。经过技术侦察，这辆车就是肇事车。交警们很是兴奋，立即重新划分排查区域来排查可疑人，同时发动附近的村民来辨认这辆车的来路。案情愈来愈明晰，就在嫌疑人将被锁定时，肇事者迫于压力投案自首了。


    肇事者小斌只有十七岁，无证驾驶，案发当天他也是去赶集，车上拉着自家老母猪生养的两个月大的八个猪仔，母亲让他赶集卖了后，顺便捎回袋子化肥和一瓶农药，现在棉花正招虫子，需要打药。小斌初中毕业后便下学了，跟着父亲在外打了两年工，攒下点钱买了这辆三轮车。今年父亲继续外出打工，他则留在家里照顾生病的母亲和正在上初中的弟弟。小斌很能吃苦，一个半大孩子把家里地里都料理的很好，三轮车也开得风驰电掣，农忙季节拉肥浇地收割运输，农用车可真是大显神威，而小斌开车的神气劲，令村里的老人都不住地夸奖这孩子真好。见小斌懂事，村里已经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了，这让小斌更是干劲十足，要不是母亲生病，他还会和父亲一起去打工的，好多挣点钱翻盖房子，为娶媳妇做准备。


    按照母亲的吩咐，这天早晨他早早地起床给小猪仔又喂了喂食，然后把他们一个个装进事先准备好的笼子里，开着车出门了。由于雾霾很大，一开始小斌开得并不快，可走了一段路后连个人影都没有，再加上离集市有近二十里的路程，想尽早赶过去，于是不知不觉便加大了油门。结果速度也提起来了，却猛然隐隐约约发现前面路上好像有辆小三轮车，这个念头刚刚在脑子里一闪，车已到了眼前，咣地一声把小三轮车及骑车人撞了出去。小斌停下车去看，看到一个老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嘴巴慢慢地一张一合，而且不住地有血在他的头上身下流出。小斌哪见过这场面，当时吓得就懵了，左右看看没人，鬼使神差地发动起三轮车就跑了。他拉着猪仔没敢去集市，转了个圈后便跑回家，给母亲撒了个谎，说这个集上太便宜他没卖，明天去赶邻乡的大集去试试。母亲没说什么，因为她看到儿子长大了，已经能撑起这个家了，也就懒得再去管。然而她哪里知道当天夜里小斌便开着车出门了。雾霾继续笼罩着大地，再加上是夜晚，到处黑茫茫的一片。小斌想利用晚上把车修一修，可走到半路时想到这样做还是不安全，便发了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开着车直接来到不远处一条小河边。黑夜静的出奇，远处零星的灯光在向人证明着村庄的存在，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传来，刺激的小斌心里一阵阵发紧，总以为是警察来了狗在狂叫。他把三轮车停在河边，四处看看听听，见没有人来，他使劲把车推向了河里，然后撒腿就跑。第二天早晨他回到家，告诉母亲三轮车被偷了。母亲大骂了他一顿，也就认了这倒霉事，而小斌则心事重重像得了一场病，好几天不敢出门。


    这一天，躺在床上的小斌听见院子里母亲在和人说话，他一骨碌爬起来从窗户里往外看，见是两个警察在院子里转悠，边看边和母亲交谈着什么，小斌紧张极了，好在警察一会儿走了。小斌紧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再不能隐瞒下去了，便哭着给母亲说了前几天的事。讲完后，他终于卸下了这几天背负的沉重，心情略有些轻松。而一旁的母亲则一下子瘫在那里，嘴唇哆嗦着，喃喃地说，天啊，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赶紧给你爹打电话让他回来……说着说着，老人竟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雾霾天一连七八天，见不到太阳，今天总算是轻了许多，朦朦胧胧的久违的太阳，终于露出了黄娇蜡气的脸。父亲接到小斌的电话后日夜兼程赶回了家。小斌陪母亲在医院里输了几瓶水后，母亲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父母相对无言，小斌沉默无语，淡淡的阳光渐渐地从窗户里照了进来，照在父亲母亲那一下子苍老的像是雾霾一样的脸上，也照在小斌那颗冰凉的心上。


    中午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后，小斌在父亲的陪伴下披着渐渐消退的雾霾走出村子，坐上汽车，走进了县公安局的大门……

暴雨迎风

支持一下！

暴雨迎风

雾霾，很有双关意义。雾霾只要遇上阳光就会散去，心里的雾霾只要还有良心就会消解。小说用非常生活化的语言，将一个典型环境下的人物内心写得入木三分，很有时代意义。
若水的小说总是一个美好结局，立意积极，值得倡导。

若水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1-11 13:22 发表
雾霾，很有双关意义。雾霾只要遇上阳光就会散去，心里的雾霾只要还有良心就会消解。小说用非常生活化的语言，将一个典型环境下的人物内心写得入木三分，很有时代意义。
若水的小说总是一个美好结局，立意积极，值得 ...

感谢暴版的细致点评，且点评道出了此文想表达的内容，远握，问好！

木门长子

贴近现实的一篇作品，有着人性的真与信。雾霾的世界，人心清朗。

绿飞扬

双关，很有时代感。

昨夜秋风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1-11 13:22 发表
雾霾，很有双关意义。雾霾只要遇上阳光就会散去，心里的雾霾只要还有良心就会消解。小说用非常生活化的语言，将一个典型环境下的人物内心写得入木三分，很有时代意义。
若水的小说总是一个美好结局，立意积极，值得 ...

同意迎风版主的点评，很到位。

若水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1-12 11:24 发表
贴近现实的一篇作品，有着人性的真与信。雾霾的世界，人心清朗。

感谢木门老师的细致点评，问好！

刘满园

一个肇事逃逸的故事，呼唤法理，新题材，支持一把，问好若水。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4-1-14 17:1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