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2：半生缘

南山菊

　　
           人之一生，长的也就是区区百年。而且前半生已过，就像高温之后的陶器基本定型了。（少数大器晚成的除外。）众所周知，女子最娇嫩的年龄是25岁之前，女孩刚刚20出头，真是花样年华。之后，只要不跨过35岁的门槛，就还算青春年少。一旦过了这道界限，走过45岁，50岁，到75岁，就一天天走向人生的暮年。

       《容斋随笔》中总结得好：“五十之年，心怠力疲，俯仰世间，智术用尽，西山之日渐逼，过隙之驹不留，当随缘任运，息念休心，善刀而藏，如蚕做茧。”读到这儿，心里不由得捏一把汗——女人就像一块玉石，不到晚年，不把它切割开来看，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真正的无瑕之玉，能有几多？有次看电视，一位赌石的人，切开大价钱买的玉石傻眼了，里面有大量白色斑点，基本是废品。但一位玉石匠人救了它，定出风雪夜归人这个主题，那些雪花点顺其自然保留着，成为漫天飞雪，再雕刻上晚归的戴斗笠的人物，化腐朽为神奇，独具匠心将其雕刻成一件艺术品。
　　
　    写小说的人，应该也是一种匠人。写虚构的故事，写成耐读的小说，我觉得这样的作家很了不起。这一点上，张爱玲无疑是一个出色的范本。
　　
　 　读过苏青萧红，尤喜读张爱玲的烟火文字。《小团圆》太真实了，《倾城之恋》过于浪漫，《金锁记》很阴郁，最喜欢的还是《半生缘》，我觉得这本书是能反映她写作风格的书。

      “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中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指顾间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半生缘》第一段里这些话，把书中主人公的半生都概括了。  
　　
　　  严格说，《半生缘》写的不是半生，故事的结尾处两姐妹充其量也就30几岁，（姐姐已经病死了）。但是对于女人来说，已经是半生了。在一个家庭中，一般情况下，通常姐姐付出的多一些，妹妹是受益者。这本书中也不例外，写的一对姐妹曼桢和曼璐。作为姐姐的曼璐因为父亲过早离世家境贫寒，不得不辍学，当舞女挣钱养家，供一群弟弟妹妹上学。妹妹曼桢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毕业后勤勉工作，还兼职了好几份工，想在姐姐出嫁之后接过来这副养家的担子。就在这美好的年龄，她遇到了生命中的恋人，同事的同学。

        后来的事情，阴差阳错，一步错，步步错。曼桢被姐姐设计，被姐夫祝鸿才强暴，失去了自由和爱情，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也是因为儿子嫁给那个粗鲁龌龊的投机商人。曼桢最初的恋人世钧，以为她嫁给了豫瑾，很快与本不喜欢的翠芝结了婚，而翠芝原本钟情的是另一个男人叔惠，叔惠娶的则是像翠芝的女子仪娃。
　　
　    这仿佛是一错再错乱点鸳鸯谱的一幕，乱纷纷闹嚷嚷一片真热闹。背后是人性的扭曲与冷漠——曼桢有足够的理由怨恨姐姐，但是姐姐的质问也同样撼人心魄，书中写道，她冷笑一声，说“倒想不到，我们家里出了这么个烈女，啊？我那时候要是个烈女，我们一家子全饿死了！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一样姊妹两个，凭什么我就这样贱，你就尊贵到这样地步？”

        也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如何分得出谁是高贵的谁是卑贱的？要怪只能怪万恶的旧社会，要怪只能怪妹妹偏偏有这样一位姐姐。这样的亲姐姐，有血缘，住得这样近，在一个城市里生活着，本是同根生，反而伙同一个外人，大恶人，来欺负亲妹妹。反而是妹妹在生产时遇到的一位陌生的大姐，那一对善良的乡下夫妇，见义勇为，很慷慨地救助了她，帮助她脱离了虎口。相比之下，所谓血缘至亲，又能说明什么呢？

       曼璐是可恨的，也是可怜的。不能不说，毁灭源于当初的成全。她俩之间，没有姐姐的牺牲，便没有妹妹的高洁，但是姐姐最终亲手毁灭了妹妹——归根到底，是她们家里太穷，穷得无法满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有句话说“女孩要富养”，有一定道理。可以不是豪门，但起码要小康，有中等水平，在同龄人中，在身边的孩子里，不能让女孩因为穷困而走上歧路。

        在妹妹曼桢的悲剧中，她的母亲是一个帮凶。尽管她是那么爱这个二女儿，但是面对生米已经做成熟饭木已成舟的困局，她既没有积极施救，也没有告诉世钧实情，反而认同大女儿的决策，觉得让曼桢做祝鸿才现成的姨太太是很幸福的安排。

        这真是一位糊涂的母亲。但还不至于糊涂到不辨善恶，其中大女儿给她的一大笔钱，和许下的将来送弟弟出国留学的承诺起了很大作用。钱这个东西，利益这个东西，关键时候，能够让亲生母亲蒙蔽了眼睛，助纣为虐。钱这东西，可真是具有不可估量的魔力啊！
　　
　　《半生缘》写了人生的十四年。曼桢作为女一号，从少女到人母，从恋爱到恋人分手，到跟不相干的人结婚到离婚，还为了争夺儿子打官司欠下一屁股债。故事并不复杂，写得很从容。感情上的错位与离奇的情节我们在生活中听得不少，并不新鲜。我惊奇的是她笔下的细节，读她的小说你一点也不累，就像一个隐身人一样，看到一群人在那里生活。其中的主人公食人间烟火，说平常话，真实得不像在读小说。
　　
　　 其中有两个细节，读后念念不忘。一个是暖水瓶盖，他给她倒水之后，竟忘记了盖。“世钧走过来听，她坐在那里，在那一刹那间，他好像是立在美丽的深潭的边缘上，有一点心悸，同时心里又感到一阵阵的荡漾。”还有一个细节是三个人一起吃饭，曼桢帮助他们洗筷子，洗完了之后他接过来放在桌面上，又拿起来规规矩矩端端正正架在杯子上。心理活动细腻，作者仿佛是芭蕉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
　　
　    以广大张迷对张爱玲的“了解”，她是名门之后，没有衣食之忧，感情世界中也不过遇到一个胡兰成，可谓小葱拌豆腐，极其简单净白。一个没有复杂恋爱史的女子，她究竟是怎样把这些与自己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刻画得如此栩栩如生？对这点我是越想越佩服。

        张爱玲活到75岁，晚年才气远不如从前了，好在她曾经写出来过好的作品。女作家中，不乏长寿之人，冰心是著名的百岁老人，苏雪林活到105岁，门下弟子不少，非常受人尊敬。可见女人老去并不可怕，老成一个温暖的受人尊敬的老大姐，是很美好的事情。
　　
　    孔圣人曰“四十不惑”。人到四十，正是上升期，之后的十年，如日中天。五十是不折不扣的“半生”，是“知天命”之年，也是谜底揭晓的年龄段。梁实秋先生文中写过一种人，把年龄当做炫耀的资本，自以为可以傲视小字辈的小年轻们，岂不知炫耀的同时，已经暗含即将到来的结局？——老并不可怕，老而德高，慈悲为怀，受人尊敬，才老得有价值。老了老了，活成一个老宝贝，那才是一份圆满的修行吧。

        女人如花，若越活越年轻越美丽，像赵雅芝那样高贵优雅，像于丹那样腹有诗书，也蛮不错的嘛——如果不能，唯求心地坦荡，不害人不伤己，拥有三五知心好友，读上几本好书，养花品茶喝杯红酒，也算悠闲快意神仙一般的人生了……




[ 本帖最后由 南山菊 于 2014-1-24 16:36 编辑 ]

清荷吴霜

外来的因素是不可避免的，把持住自己的内心才是伟大的，男人如此，女人同样如此。问候山菊，祝福！

夏冰

随心散淡中见本真。
可能性情缘故，我怎么也读不进张的小说。

摇曳风铃

看半生缘，最经典的台词是世钧的那句；我们回不去了！看得时候热泪盈眶呢。张的小说，我集中在2002年全部读完，很是崇拜了她一阵。

一孔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4-1-24 19:18 发表
随心散淡中见本真。
可能性情缘故，我怎么也读不进张的小说。

我十几年前倒是看了一些，那时她刚火，《金锁记》和《倾城之恋》印象深一些，对于女人的刻画很见劲道的，确是才女一个！

南山菊

谢谢清荷坐沙发。遥远的你，不相识的你，是我屏上温暖的文友——因为文字。因为你写的杂文。人与人的相遇是一种缘分，这话很老了，但是说得很对。有缘千里，哪怕在网络上，在心灵之路上。
刚刚在你帖子里看到，你离青岛很近，青岛我去过两次。同为山东人，山东的范围太广了，如果清荷有一天路过日照，我们这里，我很想邀请你喝一杯。相逢何必曾相识，有一天见到心仪的陌生姐妹，一起聚聚，喝杯酒，或者一杯茶，也享受一下像古人竹林七贤般的兴致吧。）

南山菊

谢谢夏版来读与留言。她的书似乎比较适合女性读者读。夏版读的书我好多没读，以后我要跟随着好好学习一下。
据说苏雪林有个外号叫“木瓜”。我这样草芥之人不敢跟人相比，但是我也迟钝，慢半拍。张爱玲被炒得很热的那几年，我根本对她没兴趣，我年少时候读书坦白说有点小虚荣心，都是奔着名著去的，生吞活剥看了些，只要别人看，我也看，硬看。后来，我只想读喜欢读的书，适合我读的书。张爱玲的书，也许不算最好，但是对人性有很深刻的洞见，且写起来非常从容，能四两拨千斤，这对于女性来说已经难能可贵。

南山菊

谢谢风铃姐来读与分享。
我们回不去了！是的是的，那一句话，透着多少悲凉！
我觉得看小说的一大好处就是，可以品味很多种人生，看戏看电影看电视也是。所以我们应该感谢那些作家和剧作家，他（她）们真了不起。

南山菊

张爱玲笔下的人物，就像X光之下的骨骼。她写女人，写得很透彻。女人看女人，应该是最清晰不过的。 张爱玲，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谢谢一孔老师来读，问好。

微雨清音

还是南山菊老师理解的透彻，当时我看了《半生缘》也想写点文字，可写了半天竟然不成文，后来也就算了。

太和五中张奇

见解独到，观点与时俱进，鲜明，这样的读书笔记，深挖的有力度，值得学习。问好山菊

清荷吴霜

原帖由 南山菊 于 2014-1-25 15:58 发表
谢谢清荷坐沙发。遥远的你，不相识的你，是我屏上温暖的文友——因为文字。因为你写的杂文。人与人的相遇是一种缘分，这话很老了，但是说得很对。有缘千里，哪怕在网络上，在心灵之路上。
刚刚在你帖子里看到 ...

享受雅致可以，但竹林七贤我们世人却模仿不得 。跟山菊开个玩笑

南山菊

问好清音新朋友，感谢你来读与留言。我也有你这种感觉，读过的书不是每一本都写出文字，我起了读书札记这个头，也是为了“逼着”自己读下去，学下去，因为底子太薄了。另，清音千万别喊我“老师”，（叫我山菊或南山都行，呵呵。）上次有位老师这样喊我，我感觉很惶恐。在文学这条路上，我也是后来者，有缘相遇做相互陪伴和彼此温暖的文友，多好啊，读你的文章虽不多，但是透过文字触摸到作者，竟也有一份亲切。新年好！

南山菊

问好张老师，感谢来读与留言。好久不见了，在此预祝张老师新年好，万事如意！

南山菊

嘿嘿，是的是的。生逢盛世，我们这些小女子们，只管享受生活的美好，与一点点雅致。路途遥远，见与不见，友谊一样温暖。网上举杯对饮一下，
还有四天就过年了，山菊在此遥祝清荷新春愉快，新的一年春风得意，事事顺心！:lovelin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