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土玉米

素衣

        1

    妻从厨房出来时，双眉微蹙，额上布满细密闪亮的汗珠。他却没有发现妻神情有异。

    他正斜躺在沙发上小憩，还得意地想，今晚可以美餐一顿了！原来，他的父亲这天给他送来了半蛇皮袋家乡土玉米。这玉米是父亲种的，自然是天然、绿色、环保的无公害食品。

    妻的叹息引起了他的注意，“唉，怎么办呢，这么多玉米棒！”上小学时在农村吃玉米吃到想吐，后长期对玉米绝缘，妻最近两年才勉强能吃下一个甜玉米棒。面对家里突然而至的成堆玉米棒，妻感觉噩梦来临，在盛夏里冷汗直冒。

    酷爱吃玉米的他乐了，这年头，食品似乎沾上了一个“土”字，它的血液立刻正统起来，身份也高贵不少。这土玉米还怕没有出路吗。他轻飘飘地抛出一句，“吃呀！还可以送人！”妻不语，又进了厨房。不久，厨房里有窸窣的细微声响，又有细水涓涓流淌奏出的和谐乐音。

    夕阳的余晖斜射过来，洒落在窗台上，斑驳了时光。

    他想起乡村往事，某个无风的月夜，几个天真少年，半是饥饿半是好玩地偷玉米棒去烤着吃。难忘迫不及待地剥开层层外衣后那金灿灿的玉米，有点烫，他们却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事后，他们也没受到责罚。那多像鲁迅《社戏》里写的偷吃罗汉豆的情形呀！他似乎后来一直没吃过那么香、那么甜的玉米了。那次事件不久，父母决定在城里做小生意，他们一家离别了家乡。

    一股清新的甜香伴着高压锅规律而亢奋的呲呲声，从厨房飘忽到了客厅。他连忙愉快地起身，走向厨房。妻已将玉米棒列兵式的摆放得整整齐齐，还在弯着腰用抹布清理“战场”。

    “大热天的，你去坐着凉快下，剩下的事交给我。”他喜欢在妻忙碌到了尾声的时候充当好人。这一招通常很管用，妻多会笑着离场。可这一次，妻白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他边清洗抹布，边想起了双亲的不易。无疑，父亲是吃苦耐劳的，项着烈日给他们兄弟送玉米，来去匆匆，也有奔波之苦啊。

    双亲年过六旬，儿女都已成家立业，他们也不用再做小生意，本可以在城里颐养天年。谁知，三年前，双双查出有“三高”（高血糖、高血脂、高血压），父亲便带着老妻一同回了乡下。小村庄的田地大多荒废，留守村里的也只有几个老人小孩。他们闲不住，竟种了几块地。吃的菜，既能自给自足，他们又图个环保安心。看着父母的脸色红润了，步履也轻松了，他们几个做子女的也就不再多加干涉。归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双亲归乡，他能理解。现在，家乡的那条淙淙流淌的溪流已经接近干涸，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被砍伐，老家附近的一个废品回收站不时冒着可怕的灰色气体……可那是家乡呀！那里的天空还是要蓝些！

        2

    高压锅盖开启。家里弥漫着浓浓的熟玉米散发的香味。妻记得他的话，煮穿有外衣的完整的玉米棒。据说那样煮熟的玉米味道更鲜美。

    他端着一小盆玉米棒来到客厅。随手拿起一个，他小心翼翼地脱去她的裙裳。看着他那神圣而充满期待的样子，妻不由笑了。他将剥好的那个玉米棒，一分为二。

    妻轻轻咬了一小口，愣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从眉间闪过。妻放下那半截玉米棒，噘起嘴，“看颜色，这个玉米棒也不老，怎么就是不好吃呢”。在她心里，这玉米，有点硬，味道很淡，与城里的甜玉米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他重重咬了一大口，笑了起来，“虽然不那么甜，口感还不错哦。”他陶醉而怀旧地吃完了自己的那截玉米棒，又兴致很好地吃完了妻放下的那一半。妻倒是让他逗乐了。

    要给妻做示范，他又随手剥开了一个玉米棒。这一次，他眉头一皱——这玉米棒有一点点老，又硬又涩。他吃了一半，死活不愿再吃。少年时期偷烤玉米的美好记忆，父亲挥汗如雨的辛苦劳作，都无法唤起他吃手头这个有着浓浓家乡味玉米的热情。妻咯吱一笑，俏皮地打趣，“怎么啦！这玉米来之不易啊！”他幽幽地吐出一句，“实在吃不下去了。”

    他想起了在市场上买的甜玉米，无论老嫩，味道香而甜，入口酥而脆。父亲送来的本地玉米与方相比，是丑小鸭与白天鹅，是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他突然有些沮丧，一直念念不忘的家乡土玉米，不过如此。

    妻问，“你怎么了？”他惘然地摇头。

    妻心直口快，“现在玉米正当季，超市里味道可口的甜玉米棒，早上一元一根，晚上一元三根……现在的人嘴都吃刁了，这半老不老的土玉米怕是不受欢迎了。”他点点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懂的。可是，这熟玉米和生玉米，该怎么处理呢？总不能暴殄天物。

        3

    他和妻分工。妻子心细，已经煮熟的玉米棒，就交由她剥粒；他有力气，生玉米棒，交给他剥去外壳，再挂到阳台。妻子想着，可以拿玉米粒去下面条、煮粥、炒牛肉；他想着，金黄的风干的玉米棒系上红头绳，在自家阳台招摇，在阳光下笑得花枝乱颤。

    他的想法难以实现。半老不老的土玉米，颗粒不大，晒干后米粒都快“隐形”了吧。

    妻的愿望也化作泡影。次日，妻拿取一些剥下的玉米粒去煮粥。细火熬粥，粥香四溢。粥水很香，可咀嚼在口的玉米粒寡淡无味。妻又拿些玉米粒去炒鲜牛肉，结果，玉米粒的干瘪外形与粗硬口感都影响了他们吃那道菜的热望。饮食男女，真的无法不看菜色、不重菜味。

    正望着牛肉，他与妻面面相觑。父亲来了电话，说起玉米的功效。他只是唯唯诺诺地说“是”。他想对父亲说，你可以早点摘下玉米，嫩的还行；你不如晚点采摘，老的可以晒干；你不要一次送这么多，我们不知怎么办；我们在超市里随时可以买到新鲜的甜玉米……可是，他说不出口。

    玉米成了鸡肋。气温那么高。冰箱冷藏室那么小。他们那么无措。

    那天傍晚，他回家。经过门卫室，顺便进去拿包裹，他无意中看到刘师傅桌上有一本摊开的杂志，里面有篇文章写到如今市场上盛产的甜玉米对人的身体有诸多危害。他胆战心惊。他是甜玉米的忠实爱好者呢。

   “现在的年轻人呀，就会图感官享受。”刘师傅凑了过来，淡淡地感叹。

    他愣了愣，笑着问，“你喜欢吃土玉米吗，不甜的那种？”

    “土玉米多好啊，原汁原味，又有嚼劲。”刘师傅的老伴也过来了。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默默地抱着包裹回家。

    是夜，月亮升起来了，是一轮皓月。细碎的银光洒落一地。他与妻用两个干净的大塑料袋装好玉米棒，悄悄地提到门卫室门前……

    妻如释重负。而他在辗转反侧良久之后，也进入了梦乡。梦里，他与伙伴在清澈的溪流里嬉戏、捉鱼，又跑到茂密的林间采摘果子、掏鸟巢，又奔向那片玉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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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素衣 于 2014-1-29 07:44 编辑 ]

木门长子

语言不错，勾勒的意境也非常好，拜读。问好朋友。

五味轩主

语言顺畅、结构完整，看来，文友的功力深厚。不错的小说！拜读。

刘满园

原汁原味又有劲道的土玉米，竟然被妻子当成了负担，悄悄送给了别人，有生活，也真切，好小说。

暴雨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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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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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候木门版主，你是写小说的高手。诚挚地希望你多提意见。问候新春快乐！

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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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五味老师阅读留评，还望多提意见。祝新春快乐！

素衣

原汁原味又有劲道的土玉米，竟然被妻子当成了负担，悄悄送给了别人，有生活，也真切，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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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刘老师的阅读。问候，祝新春快乐。
这个故事的确源于生活，又加以艺术加工。想借土玉米表现物质生活的丰富，让年轻辈对原汁原味的“本真”情感淡漠，让老人不慎患上富贵病；其次还想表现老人对家乡的眷念，哪怕家乡的环境也受到了些污染破坏；还想隐约反映食品安全问题，还叹惋一些美好只能遗失在记忆里甚至梦里。

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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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候暴版，深夜读文辛苦了，感谢留评，你们的鼓励与鞭策都会是我前进的动力。祝新春快乐！

荦春

小说的语言和意境都很优美。祝新朋友马到成功。

澧水寒儒

极具生活的烟火味，委婉地批评了当下的人们的价值取向，文字优美，语言细腻。拜读，问好，恭祝新春愉快！

昨夜秋风

反映了现代人的困惑。不错。

素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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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

极具生活的烟火味，委婉地批评了当下的人们的价值取向，文字优美，语言细腻。拜读，问好，恭祝新春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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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好，感谢留评，我还要多向你们这些大家学习。祝新春快乐！

素衣

反映了现代人的困惑。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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