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铁新传

碣石清风

　　柳老铁18岁那年，他就当上了柳林村的生产队长，一直干到公社解体；几十年中，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人民公社。他辉煌过，至高无上过，不可一世过，他带领男女社员战天斗地，他为父老乡亲遮风挡雨，他说一不二，他的话无人不听从。

　　人民公社解体后，生产队没了，柳老铁什么也不是了，他就感到好比从天上“吧唧”一下子摔在地下，摔得好疼呀，你想，那是“吧唧”一下子，重重的摔在地下，能不疼吗？从此，权威没了，敬重没了，什么都没了，那感觉不是无官一身轻，而是好失落，空前的失落，是的，他落魄了。

　　都说落配的凤凰不如鸡，这话不错呀。他有了真实而深刻的体会。

　　柳老铁的世界一下子就小了，叱咤风云的气势没地方施展了，他畏缩在自己的责任田里耕作，像缩头乌龟，早没了往日的威武雄壮。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很孤立。周围人好像都成了陌生人，他瞅谁都陌生，自己下台才几天呀？人们就一个个乌眼鸡似的，妈妈的，这么势利！

　　不久又有些闲言碎语传到他耳中，说什么柳老铁把咱害苦了，跟他苦了这么多年也没脱离那个穷字；还说什么跟柳老铁搞了那么多运动，伤害了多少人啊！说什么战天斗地？喊什么人定胜天？战得了胜得了吗？更不应该搞那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人又不是铁打的机器，你是铁人也让别人铁？铁得了吗？想想那日子真是寒心呀！

　　闲话越传越多，不过他只在乎这几点，他不服气，他耿耿于怀，苦有什么不好？不苦行吗？穷？怪得着我吗？全国有不穷的地方吗？运动是我愿意搞的吗？不搞行吗？妈妈的，你试试！战天斗地也成罪过？人活着不就是要战天斗地吗？你不斗活得了吗？老祖宗不都是这样斗过来的吗？人能不能铁？这得两说着，我能铁，你为什么不能？这些闲话让他越想越气，拚死拚活这么多年，最后落得这么多抱怨，冤不冤啊！妈妈的！

　　时间过得真快，柳老铁还没有想明白，还没有看懂变革的社会现实，村里的人就都动起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转眼间，精明人都富了，万元户十万元户几十万元户多起来，人们真的就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了。

　　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兴办起来，经商的人越来越多，出去打工的人也越来越多，就连女人们也一个个往外面跑。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只一些老幼病残留守家中，柳老铁很气愤，庄稼人不种地那还是庄稼人吗？吃什么喝什么？都疯了吗？不过，让他奇怪的是，每家的地照样种照样收，粮食不仅不减产，反而是成倍的翻番，生产队时候就没打过这么多的粮食，怪不怪事？

　　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柳老铁终于醒悟了，认识到自己落伍了，跟不上步伐了，他再也不能只看自家的那几亩田了，他的心不安分了，他的眼睛不够用了，他想，自己的脑壳也应该开窍了，脚步也要迈向新世纪了，与时俱进嘛！

　　村里好多现象开始让他吃不好睡不安稳了，他走心了。他对自己说，不，我柳老铁不能这样混吃等死，有些事情要做啊，别忘了自己还是老党员！

　　二柱本是小混混，选村长时，他以一家一袋大米的代价，摇身一变当上了村长。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村长，三天两头出外闯荡，村里事由他妻子小辣椒代管，她手里握着村委会公章。要知道，在村里，公章就是权利啊。村里风气越来越不像样子，比如，村民出去在外面打拼，需要这信那信的，哪封证明不盖公章能成呀，小辣椒嘴辣心更辣，传话出来，小事每盖一章，交费５到１０元。大事每盖一章，交费５０到１００元。再比如，批房基地更离谱，看钱办事，谁给的多就批给谁。再比如……

　　柳老铁耳闻目睹这些后，心就觉得堵得慌，时不时地就犯起琢磨来，是管还是不管？这是大事，管，这小子是混混呀，惹得起吗？不管，对得起柳林村父老乡亲吗？混混怎么的？怕他？不就这百十斤吗，豁出去了，装聋作哑就是助长他横行霸道，当个村长就无法无天了？这天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气冲冲就直奔村长家而去。

　　村长正在家举着瓶子大口喝啤酒，见柳老铁黑着脸推门进屋，心就一惊，这个老家伙公开反对自己当村长，他是第一个带头退回大米的人。他来干什么？忙把支在凳子上的右腿放下来，笑嘻嘻地对柳老铁说，什么风把老队长刮来了，您快坐，我这有酒，您也喝杯？说着就给倒了一杯递过去。柳老铁没有接，正颜说,我从来不喝那猫尿！他瞄了一眼桌子上饭菜，倒也简单，一大盘子猪头肉，一大盘子花生米，一大盘子水煮饺还冒着热气，几瓶雪花啤酒，戳在桌子上，看起来也是刚端上饭碗，就说，你们吃，别耽误你吃饭。

　　村长两口子齐声说：您也吃点吧。饭菜不太好，别笑话。

　　柳老铁说，我早吃过了，你们咋吃这么晚？

　　小辣椒叹口气，又借题发挥说，只从二柱当了这破村长就没吃过正点饭，不是你来就是他找，这不我们刚端上饭碗您就来了，没办法呀！您坐。您有事？

　　柳老铁心里明镜似的，知道他们不高兴自己来打扰而抱怨上了，就说，你们吃，我没事路过这里串个门。

　　小辣椒就真的一屁股坐下了，二柱白了她一眼，老队长您一定有事，吃饭不忙，您先说事。他想先把老家伙打发走再美美地喝。

　　柳老铁也不打算跟他们再客气了，就说，那我就直话直说了呀。

　　您说，别客气。

　　听说在你这盖个章还收费？

　　什么？盖章收费？谁他妈的这么埋汰人！我劈了他！

　　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吧？

　　没人找我盖章。

　　公章在谁手里？

　　二柱转脸看妻子。

　　小辣椒只好承认说，公章在我手里，我是盖了几个，但没收费，谁这么编排人？舌头给他割去，她咬牙切齿，他奶奶的龟孙子，不得好死！

　　村长二柱喘了口气，没收钱就好呀，以后不要瞎盖章了，说到这里，他眼珠一转，对小辣椒说把章拿来给我。

　　干什么？

　　我装兜里。谁的也不盖，让他们得便宜还卖乖！要整我呀？

　　柳老铁知道二柱又犯混了，给我话听？吓唬谁呢？他沉着脸，瞅了一眼村长，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了。

　　柳老铁前脚还没迈出大门，二柱在屋里翘脚喊道，老队长，以后说话要有根据呀，可不能随便诬赖好人啊！

　　二柱对小辣椒说：封住那些人的嘴，监视这老东西的动静，在这事上不能栽跟头……

　　二人密谋着。

　　小辣椒回想着都给谁家盖过章收过钱，二柱让她一家一家去嘱咐，警告他们，不管谁去打听这事都不能说更不能打证。

　　小辣椒走了几家就泄了气，柳老铁都已经去过了，她心里骂道，这个老家伙真讨厌，动作比兔子还快。她一溜风似的旋回去了。刚说了几句，二柱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饺子花生粒儿猪头肉什么的就全都蹦到桌面上，啤酒瓶子晃了几晃，其中一瓶没站稳，从桌子上倒下又滚到桌边落到地面上，砰的一声响，酒瓶子碎了，洒在地上的啤酒滋滋地冒着白色的泡沫儿。

　　二柱对小辣椒说，这该死的老家伙挡我财路阻我仕途，他是想夺回他失去的天下，呸，做美梦吧，不等你梦醒我就捏死你！他眼珠转了几转，先让自己的心稳定下来，琢磨着如何对付这老家伙，后来只见他一跺脚，对小辣椒一阵耳语就走了出去。

　　小辣椒捏了几个掉在桌面上的饺子吃，又抓了把花生米就出去走家串户了。

　　次日清晨，瞬间柳林村的街巷里面就鸡飞狗跳，女人哭男人叫，整个村庄突然间乱了营。

　　神不知鬼不觉，几家窗玻璃被砸碎，几家田里青苗被毁，人们奔走相告着，谩骂着。

　　谁干的？

　　警车鸣着警笛过来了。

　　村长二柱热情接待派出所的干警们，再三表示一定配合侦破此案。派出所警察在村长带领下赶往事发地点拍了照存案。

　　村民们站得远远的观望着，只有一群孩子跟着警车跑。

　　柳老铁一直在人群外观察着，思考着，谁干的这缺德事呢？除了二柱还会有谁呢？被毁田苗被砸玻璃这几家都写了盖章花钱的证明，这仅仅是打击报复吗？不，不完全是，他这是杀鸡给猴看，想到这里一声冷笑，吓唬谁呢？龟孙子才怕！我就跟你斗一斗，看看你有多大道行？不让你现原形，我就不是柳老铁。

　　听说村长二柱要带着派出所干警们去饭店吃饭，柳老铁冲上去挡住警车拦住去路。派出所所长下车，一看是柳老铁，认识，就笑呵呵地问道，老队长有事吗？

　　柳老铁招手让他走近自己低声说了自己的怀疑和根据。

　　所长有些震惊，面部表情凝重起来，握着柳老铁满是老茧的手说，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所长上了车，工夫不大，村长从车上灰溜溜下来了。警车开走了，人们议论着四散了。柳老铁没有动，村长没有动。

　　本想请派出所的警察们吃顿饭却让这老家伙给搅黄了，村长二柱气上加气恨上加恨，他气势汹汹地用手指着柳老铁，为什么坏我事？你当所长说什么了？

　　你没问问所长？

　　我就问你……

　　三言俩语，二柱就暴跳如雷喊道，我警告你，柳林村的天下不是你的！

　　柳老铁听了哈哈大笑，你说得对，柳林村的天下是不是我的，可是我也警告你，我是柳林村天下的。柳林村的事我有权利过问。

　　你老几呀？没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你这把老骨头跟我玩？我玩死你！

　　好，我等着！柳老铁说罢冷笑一声扭身就走了，脚步咕咚咕咚地响起来，格外坚定有力。

　　柳老铁走了，二柱见没有镇住他，心里一阵发毛，没了底气。眼珠子一阵咕噜乱转后，就找他那些狐朋狗友去了，他要整治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决心拔掉它。

　　柳老铁进家脚还没站稳，老伴就愁眉苦脸对他说，把儿子都叫回来吧。

　　柳老铁有些吃惊，在外面干得好端端的，叫回来干什么呀？

　　孩子们不在家我怕你出事儿。

　　出事？出什么事？

　　小辣椒来过了，让你不要为难他们二柱，不然你会有危险，说得挺吓人的！

　　柳老铁听罢大怒，这两口子，一个当面威胁，一个进家威胁，有没有王法？他对老伴说，别怕，用不着孩子们回来，有我这把老骨头就足够了。

　　夕阳西下时分，天突然阴起来，又刮起一阵冷风，夜幕落下来。一片漆黑，加上冷风呼啸，村里的夜显得有些阴森森。距离柳老铁家五十米的拐角处停着一辆面包车。

　　柳老铁在家里正想着被毁田苗被砸玻璃一事，心一阵不安，害怕再出现类似事件，就决定出去巡视，老伴劝他不要出去，他哪里会听，他握着一把铁锹开门出去，老伴关了门听听没啥动静就回了屋。柳老铁站在门口四下里张望，见拐角好像有辆车停在那儿，“谁的车？”就警惕地走了过去。此时车门大开着，车里有人问“谁？”

　　柳老铁随口答道，我，柳老铁，找谁呀？

　　不见有人回话，车里串出几个蒙面人，没等柳老铁反应过来，几个人一顿乱棍把柳老铁打倒在地，然后迅速钻上车就开走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跑了。

　　柳老铁昏死在巷子里的土路上，后来被一个出外打工回来的村民发现，村民们七手八脚地把柳老铁送进了医院。

　　次日，柳老铁被蒙面人打得骨折而昏死过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十里八村传开了。

　　“老队长让坏人打伤住院了，需要输血！”柳林村的男女老少，不论是留在村里的还是出外打工的，凡是听到这消息的就都急着往医院赶，看望慰问并争先恐后地抢着排队为柳老铁输血……


　　柳老铁伤愈出院这天，柳林村锣鼓齐鸣，燃放鞭炮。村长二柱在村里的所做所为已彻底查清，已经立案拘留了破坏青苗故意伤害柳老铁的犯罪嫌疑人，并由此引发出一条与二柱有关的命案，二柱被抓走了，大快人心。


　　上级决定：柳老铁暂时代理柳林村村长。







[ 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4-2-25 11:03 编辑 ]

暴雨迎风

小说节奏紧凑，情节集中，人物很有个性特点，一个柳老铁，新旧人物、观念的冲突激烈，结局令人哀叹，也是现实的写照。不错，很有小说味。

木门长子

现实的写作，真情的再现，语言的行走铿锵有力，人物的性情与内里凸现。农村题材的小说于我来说如隔云海，暂切跟着清风老师学习一把。

若水

老队长虽然观念陈旧却是一身正气，人物刻画鲜活，农村的生活和农民的期盼也是入心入理，但最后结尾总感觉有种未完的期待，好想故事继续发展下去，到底新老队长的斗争结果如何。个见，问好！

昨夜秋风

矛盾的冲突树立人物的性格，学习了。

碣石清风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2-24 14:31 发表
小说节奏紧凑，情节集中，人物很有个性特点，一个柳老铁，新旧人物、观念的冲突激烈，结局令人哀叹，也是现实的写照。不错，很有小说味。

谢谢曓版肯定，辛苦了问好

碣石清风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2-24 15:38 发表
现实的写作，真情的再现，语言的行走铿锵有力，人物的性情与内里凸现。农村题材的小说于我来说如隔云海，暂切跟着清风老师学习一把。

谢木门雅评，还望多赐教遥祝

碣石清风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4-2-24 21:25 发表
老队长虽然观念陈旧却是一身正气，人物刻画鲜活，农村的生活和农民的期盼也是入心入理，但最后结尾总感觉有种未完的期待，好想故事继续发展下去，到底新老队长的斗争结果如何。个见，问好！

谢谢若水读过留评，谢谢你的建议。问好

碣石清风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4-2-24 22:25 发表
矛盾的冲突树立人物的性格，学习了。

谢谢秋版给力，向你学习遥祝

张金彪

人物形象鲜明，主题彰显时代发展特征。欣赏，好小说

荦春

人物塑造生动立体，学习了！

天下为公

学习，人物立得正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2-24 14:31 发表
小说节奏紧凑，情节集中，人物很有个性特点，一个柳老铁，新旧人物、观念的冲突激烈，结局令人哀叹，也是现实的写照。不错，很有小说味。

也来读了，支持版主意见，问好清风老师。

暴雨迎风

修改后故事更加圆满，主题更鲜明。支持！

碣石清风

原帖由 张金彪 于 2014-2-25 12:59 发表
人物形象鲜明，主题彰显时代发展特征。欣赏，好小说

谢谢金彪雅评，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