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回不到天上的龙

轻灵转身

　　　　　　　　　　回不到天上的龙

　　“嘶……”黑铜的大门被推开了，门外是一片血与火的战场。到处是铁甲的武士、到处是雪亮的刀影、到处是纷飞的鲜血、到处是哭喊逃命的人们。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战士还在抵抗，被敌人围在核心，大加屠戮。

　　白须的老人踉踉跄跄的躲进门内，呻吟着把门闭上，让可怕的修罗场暂时留在门外。老人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痕，鲜血染红了他的白发与白须，一滴滴的落在漂亮华贵的大理石地面上。他再也支持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浑浊的诅咒，“当啷”手中的宝剑和人一起扑倒在地面上。　

　　“嗡……嗡……”这是什么声音，老人无力的抬起头颅。那声音来自上面，来自他坐了３０年的王座上面。殿里的灯火早就熄了，黑暗和恐怖笼罩着这个昔日华丽热闹的场所。就是在这死亡般的黑暗中，这声音越来越强，把老人的眼光引向了一个忽明忽暗的球体。

　　那拳头大的球体离开了平时放置它的黄金支架，飘浮在半空，瘆人地嗡嗡叫着。一会儿遍体发出耀眼的白光，一会儿又完全与黑暗融为一体。似是要引起老人的注意一般，它的明暗变换频率愈来愈剧烈，嗡嗡的声音也时而尖利、时而低沉，飘忽不定。在老人耳中，那是来自地狱的恶魔的哑哑笑声，似是在嘲弄着他，又好象是在向他诉说着往事。
　　
　　“天哪！报应啊！”垂死的老人突然发狂般的嘶叫着。
　　
　　“轰”身后的大门被铁流冲开，血与火涌了进来……

　　今夜，十余里的连营灯火通明、笑语不绝。大汉的士兵们五六人一堆围坐在营前的空地上，顾不得烫手，贪馋的把一块块刚出锅的牛羊肉往嘴里塞。他们面前的小锅里，水沸肉香，一如士兵们欢欣的心情。

　　“校尉大人，这一仗打的好漂亮啊。”一名战士抹了抹嘴边的油，大笑着对身边同样是一嘴油的军官说。

　　“那当然，这次我们在将军的统领下，横穿大漠七百里，击破匈奴数十万大军，直捣匈奴都城，斩杀单于。这是天大的功勋，咱们等着朝廷的重赏吧，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突然止住，如被剪刀从中剪断了一般。闭住嘴的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立的笔直。空地上的万余人在同一时刻做了同一个动作，一时鸦雀无声。黑压压的人群把目光投向了同一个方向，如阅兵时一般紧张。

　　那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向这边走来了，魁伟的身躯披着一件粗白布的战袍，袍子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转眼间已来到面前。双手举起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坐下。顿时如山峰被突然削平了一段，万余人又齐刷刷的坐下。“今晚，不必拘礼，大家尽兴吧！我代皇上谢过大家的勇猛了。”惊雷般的声音让空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一时间，场面上又恢复了刚才的混乱与热闹。

　　“我们的将军，最优秀的统帅，大汉的冠军侯。”校尉望着将军回帐的如山背影，轻轻的说道。像是在告诉自己，又像是在对别人讲。

　　“请给我讲一讲将军的事吧。”那个新兵殷切的望着长官：“我没入伍前就听说过他的威名了。”

　　“你相信么，将军今年才24岁，却已经为大汉立下了不世的奇功。他是战神，没有人能击败他。”军官向这一圈人说着：“那一年我随将军带二千骑兵为大军开路，将军从来都是身先士卒，随前锋行动的。傍晚时突然电闪雷鸣，眼见大雨将至。将军正要命令大家下马避雨，忽然前哨来报，正面发现匈奴大队骑兵。将军就令我去观察一下。”

　　“我偷偷前去一看啊，乖乖，黑压压一大片，足有二三万人之多。匈奴人好象也急着避雨，队形挺乱，大概没发现我们。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我们赶紧撤吧。”

　　“回来和将军一说，他眉开眼笑的说的确是个好机会。我本以为大家要开溜了，谁知他把骑兵分成了三队，一队随他正面攻击，另两队左右偷袭，卷击匈奴人后方。二千人打两三万啊，我心里没底，不过将军拍着我的肩膀大笑说，这次可要过瘾了。”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的景象，将军单枪匹马冲在最前面，把天上隆隆的雷声都甩的老远。他大吼着‘大汉冠军侯在此，挡我者死。’猛虎一样扑了上去，我们也跟着吼着杀向敌人。”

　　“匈奴人明显惊呆了，一支军队好象是从乌云上杀下来一样突然出现，为首的狂风般扑上来的又是他们闻风丧胆的大汉冠军侯。一时间全乱了套，人喊马嘶的。”

　　“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把整个大漠照的如白昼一般。敌我双方都看的清清楚楚，将军天神般的身姿锐不可挡，他一马冲进了匈奴的骑兵队里，没等他们缓过神来，一矛就把豹皮伞下的首领刺了个透心凉。匈奴人被我们冲乱了，首领的被杀、心理的震撼，使他们开始溃退。几万人无法形成有效的抵抗。就在这时，另两队兄弟也从匈奴人两翼杀了上来……”

　　“那一战是个传奇，我军二千对匈奴人二万五千。我军伤亡数十人，斩匈奴八千余骑。将军第一矛刺死的，就是匈奴的左贤王……”

　　庆功宴仍在继续……

　　将军离开灯火通明的空地，向自己的帅帐走去。他有一张与猛将形象不大符合的清秀的娃娃脸，大漠的风沙让这脸变的不再白净。十年的戎马生涯把他本应有的稚嫩磨的一干二净，坚毅的嘴角上却总是挂着自信的微笑。他平时说话的嗓音十分柔和，令人怀疑那战场上雷鸣般的吼声是不是真的来自这个年轻人。将军的威名震撼着大汉的每一寸疆土，他也是长安城里所有贵妇心仪的对象，只是见过他本人的并不多。十年来，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驰骋在大漠、草原，与北方的匈奴人作战。就因为如此，他的形象被幻化的千奇百怪，从黑面虬须的霸王类型到白面风雅的儒将类型不等。

　　“将军，为何不去同战士们一起狂欢呢？”一直随在他身边的副将阿欢问道。他与将军年纪相仿，事实上，他和将军在入伍时就认识了，情谊如兄弟一般。

　　“阿欢，我有点累，想歇一歇。”将军凝望着帐外苍茫的天空：“几年前，我大破匈奴。皇上要赏给我一套全长安城最富丽的住宅。可我告诉他‘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又继续去为大汉厮杀了。现在，匈奴单于死了，匈奴骑兵被彻底打败了，我下一步应当去做些什么呢。”

　　寂静。

　　阿欢理解将军，他与他一起在战场上长大，他比谁都了解这名扬天下的猛将。将军不识字，但他不是没有文化，行军时一有时间，就让师爷给他念兵书、史书，念可以找到的一切文字作品。将军是个奇才，过耳不忘的奇才，他能从听到的东西中汲出精华、为其所用，加上非凡的勇气和武艺，这个不识“孙子兵法”四字的人现在是大汉数一数二的统帅。

　　仍是寂静，将军眺着远处的大漠，阿欢看着将军。

　　他崇拜将军，将军把士兵当成自己的兄弟。他和战士们吃一样的饭菜、睡一样的帐篷。去年皇上为奖赏将军，遣使千里而来赐给他三瓶上好的御酒，这对在外厮杀的武夫，一是无上的恩荣，二来这酒绝对是天下第一流的美酒，平时只有皇上才能享用。但将军没有喝，他把酒拿到了帐前，当着万千的战士们面前大声宣告：“这是皇上赐我的美酒。兄弟们，我们从来都是生死与共、祸福共担，此酒又如何能例外！我不敢独享！”说罢就把三瓶御酒统统投入了营边潺潺的山泉之中：“大家一起来吧，快喝快喝，请啊！”说着将军带头掬起一捧泉水，一饮而尽。顿时三军耸动，争饮泉水，将军与士卒同甘共苦的美名自此天下闻名。二千年后，此地因此得名——酒泉。

　　阿欢与将军各自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外面却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卫士来报：“将军，陈监军来了，请求您接见。”

　　将军的眉头皱了一下，脸上现出一丝厌恶的神色。他一生从未怕过什么东西，可这个人是他很不想见的。

　　“请！”

　　帐内的烛光轻轻跳动，四个卫士当先而入。这些士兵很奇怪，无论多么炎热的天气，他们总是浑身披甲，从头到脚一丝不露，只留下两只眼睛。而那眼睛是死灰色的，叫人看了心里发怵。这些士兵举止有些僵硬，但似乎很有力量。他们不知疲倦，在陈监军帐前一站一天也不用换岗。最可怕的是，他们是名副其实的杀人魔鬼，一次砍下一百人的头也不会手软，哪怕是妇人和小孩。

　　将军心里一阵烦躁，他爱兵如自己的兄弟，但这些军人除外。作为远征军统帅，他并不知道这些军人和他们的同类是什么来历。因为他们直属于陈监军，而陈监军是皇帝指派到自己的远征军里来的，他直属于皇上，是个非常特殊的人物，带着千余名这样的魔鬼士兵，加入了远征军的行列。

　　“大将军，你好啊。”紧跟着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精干的中年人，他相貌堂堂，一双浓眉，只是眉下的双眼里时常射出令人捉摸不定的目光，叫人心里怪怪的：“恭喜大将军，斩杀匈奴单于。从此，北方的边疆就安定了……”

　　将军挥挥手止住他，冷冷的道：“监军，我问你。在我的禁杀令下达之后，你和你的士兵是不是又去杀人了！”

　　“哦？”陈监军一愣，笑了：“大将军，你又来了。杀几个匈奴人算得了什么。你十年来不也亲手斩杀过成千上万的匈奴人么，何必斤斤计较。”

　　“不错，我杀过许多匈奴人，但那都是在战场上为了保卫边疆所斩杀的敌人，是匈奴军人。而你和你的士兵，不顾我的军令禁止，每次都去屠杀那些已经投降了的手无寸铁的平民。”将军很愤怒，眼睛瞪了起来，炯炯的看着陈监军。

　　“好了，大将军，知道你宅心仁厚，我们不争这个了。”陈监军总是一副无所谓的微笑样子：“我倒也不是一味好杀，我在执行我的任务嘛，就如同你有你的任务一样。”

　　“你有什么任务？”

　　“哈哈，今天靠着大将军的神勇，击破了匈奴的都城。在你和你的士兵在忙着安民的时候，我和我的部下紧赶慢赶。老天保佑，总算完成了皇上交下的任务。给你看看也无妨。”

　　一道晶莹的亮光从陈监军手上打开的盒中射出来，如夜空中飞翔的草萤，光线并不强烈，却有一种孤芳自赏的恬淡。那盒里静静放着一颗拳头般大小、浑圆的珠子，不透明，也并不是十分的光彩夺目。，可每个看到它的人，心头不自然的一凛，有一种无形的拘束感，如同百兽看见了威猛的虎王。大家安定一下心神，又发现没有理由。

　　“大将军，这是皇上指明要的宝物，明白吗？我和我的部下去找它，那些匈奴人竟敢碍事，不杀几个怎么能完成皇上的托付呢，呵呵。”又是一声冷笑。

　　将军眼睛看着帐外，一言不发。

　　陈监军讨了没趣，也不恼怒，只是摇摇头转过身去：“大将军，好生休息，我先回帐了。”他缓缓走了出去，那四个神秘的士兵也机械的跟了离开。

　　将军叹了一口气，他不能制裁陈监军，那是皇上的人。“皇上要那颗珠子么？”他自言自语的说。为了它，不知又增添了几多亡魂。将军不是一个好杀的人，他当初从军的目的就是保家卫国，抵御北面侵略大汉的敌人，而不是为了杀戮。

　　四天后，汉军班师。

　　长蛇般的行军队列在风沙漫天的故道上缓缓前进着。这里千百年来就是这个样子，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吹来，带着狂沙，贪婪的啃咬着草原、耕地，直至把它们变成一片不毛。数百年来，匈奴的骑兵在这里纵横驰骋，和中原人不知进行过多少场惨烈的战争，血与铁的战场随后又被风沙淹没，等着下一轮厮杀的来临。

　　现在，匈奴被打败了，彻底被打败了。

　　将军真的感到累了，以前纵横千里，厮杀一日一夜都精神炯炯的他第一次感到身上的铁甲如此的沉重。“从此，我没有对手了，大汉没有对手了，它将永世长存。而我，打了十年仗，也该歇歇了。我还有点微薄的积蓄，可以买一间茅屋、二亩薄田，日后就可以做一个无拘无束的农家汉了，不必再去杀人流血了。”将军想着，嘴角露出了顽皮而甜蜜的微笑。

　　在烈日和风沙中行军的队伍是要忍受干渴的侵袭的，水是一种极为宝贵的资源。为了节约它，兵士们只有在嘴唇干裂、疲极渴极的情况下才饮上一口水润润喉咙。将军也很焦急，不断派出游骑去前方探查水源。他策马在队伍中巡视，柔声安慰一些新兵，提醒他们节省水资源。到了队尾，映入眼帘的是一队灰色的士兵，铠甲遮的严严实实，仅露出死灰色的眼睛。他们以整齐的过了分的步伐前进，僵硬无生机。将军以厌恶的眼神看了向他微笑的陈监军一眼，催马向回奔去。突然，一个炸雷打在他的脑中，使他全身一凛。

　　“这队士兵身上没有水袋！”

　　将军下意识的勒紧了缰绳，训练有素的骏马立即停住了脚步，马蹄轻叩地面，等待主人的下一步命令。将军定了定神，催马又向前去。“人岂有不喝水的，也许是我看错了。”他心想。

　　“禀将军，我们找到一个湖。”游骑来报。

　　“太好了，全军加速前进，自由汲水。”将军禁不住心中的笑意，跑到大军的前面。那是大漠中的一片绿洲，有嫩绿而生机勃勃的草地，有茂密的胡杨林，林畔是一个湖，湖水清澈透明，湖面随风轻轻荡漾。这样一个美丽而有生气的湖给了士兵们新的力量，将军高兴极了，他注意到树林深处，隐隐露出茅屋一角。

　　一个独目少年自林中走出，漠然地看着这大队人马从远方而来。他的神情是复杂的，似乎有一点愤恨、有一点无奈、更多的是忧伤。见将军策马向他而来，他转过身去，缓缓向林中走去。将军很奇怪，这少年看来岁数不大，但气度雍容自然；衣杉有些破烂，但眉宇中流露出一股威严的气势。他的步伐潇洒自如，隐隐有一种出尘脱俗的仪态，一见之下，令人颇生仰慕之心。见他走远，将军也不追赶，招呼士兵饮水。这时，陈监军的后队也到达了，监军翻身下马，留那队灰色的士兵在原地，一个人向湖边走来。所过之地，士兵们敬畏的让开一条道路，他的脚已经踏上了湖沿。

　　突然，一阵“嗡嗡”的声音毫无征兆的弥漫了整个胡杨林，这似乎来自天上的声音如龙吟一般，悠长而连绵不绝。湖水剧烈荡漾着，惊得饮水的众士兵面面相觑。将军也吃了一惊，这声音苍凉辽远，其中似乎包含着极大的悲愤。正当他凝神追索声音来源时，只见那少年触电般回身，独目里射出极为惊诧和兴奋的光芒，那端正的脸上显出极为激动的神色。他飞快的向这边奔来，脚下轻灵迅捷，尘沙不起。

　　“你们是什么人。”两个卫士用长枪指住了他，他不能再近身，只是大呼，声音激越清扬，中气极为充沛。

　　“我们是大汉的军队，征讨匈奴而回。”将军止住卫士，和气的回答。

　　少年的眼神突然离开了将军，以极快的速度在人群中掠过，被他目光短暂一触的人都有一种凛然的感觉。突然，目光定在了陈监军身上，确切的说，是陈监军背后负的蓝绸包袱上。这时，大家也惊讶的发现，那声音似乎就是从包袱里传出来的。龙吟般的声音震的周围的士兵头昏脑涨，有几个弱的甚至弯下了腰。陈监军倒也是条好汉，如此大的声浪自背上而起，硬是咬牙挺住，包袱不离身，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

　　“还给我。”那少年忽然癫狂的扑向陈监军，十指如钩，独目里露出狂热的光芒，就如溺水者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已被声浪震的面色惨白的监军踉跄后退，突然从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叫，如受了伤的鹰隼。

　　“嘎！”

　　一刹那两个灰甲武士已经站在了陈监军的身前，一杆长矛刺进了少年的腿部。少年惨叫一声跌扑下地，鲜血染红了湖畔的黄沙。“还给我……”他呻吟着爬向陈监军，伸长了手在空气中抓着，喉咙里发出荷荷的声音。

　　当第二杆长矛刺向少年后背的时候，一柄宝剑飞快挺出，“当”架住了长矛。将军威严的声音响起：“此人未曾作恶，何必伤他性命，带他到我帐中。”陈监军背上的声音此时变的低沉起来，“呜呜”的响着，像是在哀怨的倾诉，又像是在痛苦的诅咒。昏迷的少年嘴中仍喃喃的道“还给我啊”，随着阿欢架了他离开，那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异事的发生，使得在场的战士都沉默下来，不知所措的站着。陈监军回到灰甲士兵的行列中，手抚着包袱大喘粗气。将军心里也很乱，看看天色已晚，下令：“靠湖扎营。”

　　入夜，篝火初燃的时候，阿欢把少年抬进了帅帐。受伤的少年高高的昂着头，在刀枪环立中仍是一副孤傲的神情。将军上前亲自扶他坐在软椅中，又俯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你是谁？今天是怎么回事？”将军和气的问。

　　少年扫了将军一眼，低沉的道：“你们最好把我的东西还我，不然……”顿了一下，又问：“匈奴王怎样了。”

　　“他死在乱军中了。”

　　“哈哈哈！”少年突然狂笑起来，帐里每个人都吃了一惊。他笑得从软椅上直跌下来，在地上翻滚着，刚才的雍容气度荡然无存：“报应啊……哈哈……报应……”

　　将军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他。
少年渐渐收住笑声，恢复了威严的面容：“你是可以相信的人类吗？”他紧盯着将军。

　　将军怔了一下，不解的看着他。“请让你的部下离开，我们单独谈谈。”少年很有礼貌但口吻不容质疑。将军挥手，令卫士退下。

　　“你们……必须把……我的眼睛……还我。”少年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个字都如一记重锤击在将军心上。“你说什么？”他震惊地问，清秀的面孔因惊奇而抽动着。

　　“我不是像你们一样的凡人。我是天上的龙，行云布雨的龙。”少年的声音响起：“我是一条年轻的白龙。三十年前，对了，是你们的三十年，我下凡到人间，就在这个湖里游水嬉戏。那时我认为你们人间是个极为好玩的地方，忘了长辈对我的教导，它说你们下界的人都是愚蠢贪婪的凡人。”

　　“当我正要飞升回天界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匈奴贵族和他的妻子经过这里，那女人好象要临盆了，马车急急忙忙的停在了湖边。可是，几个时辰过去，那女人还是没有生下孩子，只是哭叫声越来越微弱。那个丈夫一点办法也没有，在妻子身边直掉眼泪。我化为人形，走上岸来，看了看那妇人，她是难产，此处没有接生婆。如果等到回到城里，恐怕一切都晚了，这样下去，大人和胎儿都死定了。”

　　少年的声音里明显增添了愤恨与不平的色彩。

　　“那时，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动了怜悯你们凡人的心。你不知道吧，我们龙族的精华与神力都集中在一双龙目之中，我们的眼睛是神奇的，蕴涵着无边的法力。双目尽在，龙可飞翔天空，遨游大海；如果失去一目，虽然仍然可保长生，但法力尽失，只能像凡人一样生活了。就像我现在这个样子，任你们欺侮。如果两只眼睛都失去了，那我们龙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将军默默的听着，惊骇震撼着他的心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可怜他们，就告诉了那贵族我的来历。取下一只眼睛放在他妻子的怀中，疼痛立消。我嘱咐他回宫后赶紧救治大人小孩，脱险后就把我的龙目送回此处。”

　　将军点点头，他可以想象的出匈奴贵族当时心底的震惊。与真龙讲话，并得到龙目治病，这只在传说里才有。

　　“可是他食言了。”年轻的龙独目中闪着泪花：“三十年了，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吞没了我的龙目。后来他接替了匈奴的王位，把它安在王座上，作为镇国之宝。而我，一条只剩下一只眼睛的龙，没有办法再回到天上，只能在这湖边等着、等着。我救了他的妻儿，可他却还给我这样一个结局。我失去了神力、失去了天界，这都是你们贪婪背信的人类造成的。”

　　“可是今天，我的龙目居然被你们的人得到了。把它还给我吧，只要你还给我，我一定送给你无穷的富贵。我好想回到天上去，在你们的世界里，我已经呆的太痛苦了……”少年紧紧抓住了将军的手，几乎是哀求着。

　　“这……”将军用迷惑的眼神看着他。

　　“你不信我说的话么，好，我证明给你看。”少年缓缓站起身来，不顾伤腿的疼痛。他仅有的一只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当火焰暗淡下去，那眼睛中射出晶莹的光芒，如将军前几日看到的珠子一般。那光芒渐渐变的刺目，令人无法正视。在这光芒之中，吞吐天地的威势尽现，一时间帐内外的万物似乎都停止了运动……

　　将军点点头，他相信了龙的倾诉，也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一切怪事的原由：“请你先回到住处去吧，我一定替你把龙目讨回，亲手送上。”

　　少年笑了，突然又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你也是人类，会不会……”将军正色道：“我乃顶天立地的丈夫，一言九鼎，莫说一只龙目，即使是天宫，我答应了也决不反悔！”

　　将军目送两个士兵抬少年向林中走去，叹了一口气：“匈奴单于啊，你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以为靠侵吞的龙目可以保你享国永盛，可结果呢……”一转身,见黑色斗篷的一角在帐间隐没。

　　将军信步向陈监军的帐篷来，在帐前被两个灰甲士兵拦住。将军厉声呵斥他们，令他们退下。陈监军急忙出帐，黑色的斗篷几乎与夜融为一体，他不自然地向将军笑笑。

　　“监军，刚才你在我帐外，该听的都听到了吧。”

　　陈监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不错，大将军，我听到了。”

　　“那，把人家的东西还回去吧。”

　　“冠军侯……”陈监军用阴沉的目光看着将军：“你有所不知。好吧，今天我就对你说清楚了。不错，我给你看的就是一颗龙目，这是皇上亲口要的。皇上在几年前，就从交好的西域国家那里知道了匈奴有这么一颗异宝。如果我们可以得到它，就可保大汉子孙万代、永世长存。所以皇上决意对匈奴用兵，由防御转为进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颗异宝得到手。”

　　“什么。”将军惊诧极了：“不是边防急报，匈奴屡犯大汉，皇上不得已令我与卫青大将军率军出击，击败匈奴，保家卫国么？”

　　“冠军侯，你真是个武夫。”陈监军冷冷一笑：“匈奴侵犯大汉的锋芒在几年前已被遏止。这三年的用兵，其实就是为了这宝贝。你和你的将士冲锋陷阵，我与我的部下就在城中到处寻找这异宝。我们杀了多少匈奴大臣、祭司、内侍以及他们的家眷，才探得了这龙目的下落。”他的声音高了起来：“象征大汉天子的龙之宝物怎能落入胡人之手。现在，大功告成，冠军侯，我们功劳不小……”

　　将军被惊的目瞪口呆，这骁勇的战将从军十年的信条就是保卫自己国家的安全与和平，甚至在深入匈奴腹地的时候也是抱了摧毁匈奴战争机器的想法。谁知，这数年的征战，竟是为了一颗龙目，这么多汉人、匈奴人的鲜血，也是为了这龙目而流。

　　“监军……别的暂且不说。真龙已现，龙目是他的，我们应当还他。”将军的声音带着伤感。

　　“这不可能，冠军侯。皇上要这龙目，这是无法违抗的命令。有了这宝贝，大汉就能永远昌盛。”

　　“可是你看看匈奴，有了龙目又是什么下场，单于还不是因为他的罪行付出了代价。”将军无奈的摇摇头。

　　“那是他们福泽不够，强行占宝，反受其害。”陈监军一步不退。

　　将军的伤感化为了怒火，他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我已经答应了龙目的主人，务必要完璧归赵。我大汉泱泱大国，为了一个所谓的什么异宝不惜让千万人流血。我们不是什么保家卫国的英雄，而是掠夺财宝的强盗！监军，请把龙目交给我！”

　　灰甲士兵的长矛开始抖动，嘎嘎声此起彼伏。将军只是紧盯着陈监军的双眼，手按在剑柄上，眼中如欲喷出火来。

　　陈监军略一沉吟，一丝微笑出现在瘦削的脸上，他对将军恭敬的说：“冠军侯，我本也不愿多造杀业。只是此事有关皇上旨意，我要好好斟酌。您不要动气，给我两个时辰，我会给你一个最满意的答复。”挥手令灰甲士兵退下。将军的手也离了剑柄，一言不发地走出帐去。

　　夜很黑，烛光忽明忽暗，帐外急风暴雨。将军坐在帅帐里，心乱如麻。眼前一会儿出现匈奴王被抬出的鲜血淋淋的尸体，一会儿又看到了独目少年眼中的莹莹泪光，一会儿是灰甲士兵手中雪亮的屠刀，一会儿又是陈监军狡诈的笑容。“十年的征战，到底为了什么啊！”将军发出了心底的叹息。就在这时，一个炸雷震动了天空，震的帐内的桌椅倏倏而动，暴烈的闪电划过夜空，把将军的脸映的惨白。“不好！”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将军一个人冲进暴风雨中，战袍被雨淋湿，紧紧的贴在甲上。他按一按腰间的宝剑，急冲向陈监军的帐篷。“晚了。”将军的心一片冰凉，帐内空荡荡的，监军和那个蓝绸包袱都不见了。这时，从胡杨林的方向又传来了龙吟般的啸声，只不过这一次，声音惨烈而充满憎恨，有一种说不出的悲痛。那是绝望的诅咒，似要把天地都穿透一般。将军栗然回头，那不祥的预感难道是真的。他一顿足，向胡杨林的方向疾奔而去。

　　一堵灰色的墙阻住了去路，是三十多名灰甲的武士，长矛在雨中闪着寒冷的光。他们排成一个半圆的队列，对将军形成了一个包围的阵势。“滚开！”将军厉声大叫，脚下丝毫不停。越来越近了，灰色的墙依然死寂，一动不动。将军一咬牙，挥剑迎了上去，一剑向为首的士兵颈中斩去，那士兵突然活动起来，动作僵硬却不失迅捷，用长矛迎向他的剑。将军武艺高强，刚才那一剑乃是虚招，当下宝剑圈转，闪电般斩向旁边一个士兵的头颅。“嚓”一声轻响，灰色的头盔被斩落在地。

　　这是一张可怕的面孔，惨白的脸色，灰暗的瞳孔，铁青色的嘴唇，那脸上的肌肉僵死——完全是一张死人的脸。将军打了个寒噤，他一生大小数百战，从未遇到如此对手。但大将非凡的胆气使他并不手软，长剑再起，极为敏捷地刺进了那僵尸士兵的腹部。只听“嘎”的一声啸叫，那僵尸慢慢的倒下去。将军抽出剑，剑上无血，只有一层绿油油腐臭的液体。

　　三十多个士兵围拢来，把将军困在核心。将军挥动宝剑，奋力厮杀。他明白了，这些士兵根本就不是人，他们灰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感情。他们肘膝不弯但动作很快，用矛刺来时力量极大。将军砍倒一个，就有另一个补上，对死亡毫无恐惧之感。将军利用敏捷的身手和高超的剑术，在风雨中矫若游龙，下劈、上挑、左钩、右抹，剑剑不留情，先后砍倒了六七个僵尸。但敌人实在太多了，将军一个疏神，一柄长矛刺进了左肩。

　　“啊！”将军痛苦的大吼。右手奋力挥剑，又砍倒一个。他喘着粗气，竭力要冲出重围，可那灰色的墙围的越来越紧，把他紧紧困住……

　　“什么人敢侵犯将军！”这是阿欢的声音，他带着一队卫士赶来了，冲破了灰色的围墙，双方叮叮当当交起手来。将军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蹿出了那人墙，来不及与阿欢多说什么，径直向胡杨林的方向冲去。

　　风雨越来越大，乌云遮住了整个天空，闷雷在云中滚动着，跃跃欲试的闪电随时要劈开天地。将军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着，肩上的伤口被雨水一淋，疼的钻心。但将军心中的惊惧与不安压倒了着一切。“天啊，希望还来的及。”

　　胡杨林近在眼前了，将军一头扎入，焦急的眸子四处张望着。

　　在林间的空地上，一个黑影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将军感到双腿这样的无力，他在泥水中蹒跚着，一步步挪向那黑影。是少年，那条年轻的龙永远的沉睡了，他的颈上有一道长而深的伤口。少年的仅有的一只眼睛也不见了，被人硬生生的挖去了。两个深黑的窟窿带着无边的愤恨与哀伤，无语地漠视着风雨交加的天空。

　　“晚了，一切都晚了。”将军几乎栽倒在地上，他用剑勉强支撑着自己，感到自己的力量在一点点地流失。“嗖”，背后有利器破空的声音，根本不容将军有躲避的余地，一支利箭插入了他宽阔的后背……

　　“噗”

　　鲜血狂涌而出，与地面上的泥水混为一体，红黑红黑的，令人触目惊心。将军艰难地回过头来，他的视线模糊了，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那个放冷箭的人。

　　是陈监军，他全身裹在那件黑色的斗篷里，昏暗的夜里，只有眼睛闪着冷光。一副粗大的弓握在他手中，弓上搭着另一根利箭，指着将军的胸膛。“请原谅，冠军侯，我这是迫不得已，我不能允许你破坏皇上的计划。你真是命大，我的魔鬼士兵都没能阻挡住你，连僵尸都不是你的对手。“

　　“你是说……”

　　“不错，那些士兵不是活人，他们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皇上曾命我挑选在战争中刚去世的强壮士兵，在他们身上注入秘制魔药，又放入百种毒药炼成的药汤里炼煮。三日之后，他们就成了僵尸士兵，没有恐惧，没有怜悯，只是一心一意的去执行我的命令，杀死一切敢碍事的人。他们是大汉朝最忠心最残忍的战士。因此，皇上命我带领他们取回龙目，即使杀尽所有的匈奴人也在所不惜。

　　“我运气好啊，在匈奴单于的宫殿里找到了龙目，完成了皇上的重托。又在这里遇到了另一颗龙目。哈哈，大将军，你真是妇人之仁啊，这么好的立功机会千载难逢，你居然想把到手的宝物还给那条已经没有法力的龙，为何不取下他另一颗眼珠献给皇上呢。有了它，我们的功劳就大了一倍。两颗龙目，两颗龙目啊，我大汉朝有这样的宝物庇护，千秋万代也不会灭亡。哈哈哈哈……”陈监军的狂笑在暴风雨中那么地瘆人。

　　“你这个蠢猪，你……你真的没有想过匈奴为何……为何会灭亡吗？”将军再也支持不住，他扑倒在雨地里，鲜血从嘴角涌出来。

　　“两颗龙目！两颗龙目啊！”陈监军在风雨中疯狂地喊叫着：“我把这两颗龙目奉上，我的功劳和富贵会大过天下的任何人！”他把弓箭扔在泥水中，从背上解下蓝绸包袱，打开盒子。又从怀里掏出了一颗沾满鲜血的、莹莹发光的圆珠。两颗圆珠相互辉映，在风雨中发出妖异的光芒。

　　大笑声中，陈监军把鲜血淋漓的龙目向盒中放去。

　　“嚓……”，两颗龙目相触了。

　　一道暗红色的光华自盒中而起，，继而化为惊人的强烈光束，只见一道血红的光直射天空。半空中的乌云被红光所激，似乎被撕裂开来，“嘎拉拉”，一道红色的闪电出现在云间，与光线相接，化为一座倒悬的火树，由半空向地面以雷霆万钧之势劈下来。“轰”，惊天动地的雷声似乎要吞没世间的一切。

　　陈监军浑身被血红的光笼罩，动弹不得。他全身都在抽搐着，似乎生命力都要被抽走一样。“为什么？”血光中的他痛苦的大吼着，身子渐渐软倒下去。

　　随着惊天动地的雷声，那血红的闪电挟无穷的威势击在林间的空地上，陈监军在红光中化为灰烬。大地震动着，将军被震的飞起来，重重的撞在树干上。

　　两颗龙目在血光中慢慢的升起，升起，一直向天空升去，缓慢而又不可阻挡。

　　“龙目……”将军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是龙目。”一个遥远而苍凉的声音从云间传来：“或者那已经不是充满神力的龙目了，而是一对满溢着仇恨的珠子，是你们人类撒下的可怕的种子。一颗是背信、忘恩负义；一颗是虐杀、贪婪无道。天底下最可憎的罪恶尽附在这两颗珠子上了。匈奴、大汉，还做什么享国绵长的美梦。天理不容，气数将尽了……”

　　“不……”将军绝望的伸着手，向着那两颗血光中的龙目。只见它们越升越高，终于没入漆黑的云层，再也不见，只有雷声仍愤怒地震撼着天空。

　　一代名将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史书记载：公元前117年，即汉武帝元狩六年。一代名将霍去病征匈奴，大捷。归途染病，卒，年24岁。

　　126年后，大汉为王莽所篡，代之以“新”，西汉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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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一篇历史传奇故事，很有色彩，不错！

山里娃

精彩的演义小说，纵横古战场，倾谈战象与人情，一段况味，掩埋下多少忠骨和冤魂……

袁和鲁

写得很有张力，小说的语言很棒，很不错。

依然

支持，欣赏！回来再细读。

王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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