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田瞳

　　　　
　　
　　1
　　
　　乡野的夜是神秘的夜……
　　
　　那一夜出奇的静。天空半阴不晴，有几颗零散的星星，被寒凉的夜风吹得若隐若现。
　　
　　村头上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好黑的夜呀！无边的夜幕遮盖着四野，深不可测。远远近近好像到处都有黑影在动弹。一个胆小的女人，孤身投入这苍茫夜海，止不住连连发抖，似乎头发梢都要立起来了。
　　
　　正是秋熟季节。连日来，一到夜间，村子里就乱了。别的人家，有那胆大的，敢在半夜里摸到地里，掰玉米捧子，挖山药蛋，或是摘些黄豆角，凡能吃的都往家里弄。女人可没那胆子，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
　　
　　她家的院子在村子最边上，是孤门独户，两边都没有院邻。她家院墙的西边，是队里的糖萝卜地。这几天，糖萝卜有瓶子粗了，能煮着吃了。她不敢到远处去弄吃的，她就去拔那墙外边的糖萝卜。
　　
　　她顺着墙根儿一步一步朝前挪。在深更半夜里走到院墙外边，这还是头一次。野地里黑糊糊一片，怪吓人的。她止不住直打哆嗦，心口扑嗵扑嗵乱跳。
　　
　　别怕，别怕，怕啥呀？她一遍遍对自己说着，转过身摸进了旁边的糖萝卜地里。宽大肥厚的萝卜叶子碰着她的裤腿，哗啦哗啦地响。
　　
　　她不敢离院子远了，没走几步就弯下身子，伸手摸着一个凉丝丝的糖萝卜，一使劲拔了出来。她急忙扭头四下里看看，不见有啥动静，便扬手向自家院子那边一扔，糖萝卜在夜色掩护下像一只黑色的大鸟飞过墙头，正好落进院子里。
　　
　　好办法。偷几个糖萝卜就这么容易，也没啥难的。她提起劲儿，接连又拔出几个，随手扔过墙头，越拔越顺手。
　　
　　她可一点也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不远的地方，另外又有一条神出鬼没的黑影，已像个幽灵似的偷偷钻进她家院子里去了。
　　
　　2
　　
　　她就是有名的杜青青。
　　
　　在周围几个村子里，杜青青是百里挑一的俊俏媳妇。可惜她的命不好，刚刚做了三年媳妇，丈夫就害了个急病撒手而去了。年轻轻的守了寡，身边只留下一个还不会叫妈妈的小娃儿，够难为她的了。
　　
　　她才二十四岁。对一个寡妇来说，二十四岁是太年轻了。
　　
　　她又过于俊俏。对一个年轻寡妇来说，模样儿越俊俏越不好。
　　
　　杜青青慌里慌张在墙外拔糖萝卜时，她家院子里已经出了怪事。等她急急忙忙转回家门，到院子里去收拾糖萝卜时，在地上摸来摸去，竟一个也没摸着。
　　
　　满院子没有一个糖萝卜。这是怎么啦？她扔进来的糖萝卜呢？飞了？跑了？莫非闹鬼了吗？霎时吓坏了。
　　
　　她一阵心惊，慌忙跑进屋里，摸着火柴点灯。火苗一亮，眼睫毛一闪，猛一眼看见炕沿边站着一个黑影。
　　
　　“哦？”她吓得一声惊叫，两腿一软，一下跌倒在地上。
　　
　　火柴灭了，屋里又是一团漆黑。
　　
　　“嘿嘿嘿嘿……”那黑影发出一阵怪样的笑声。打火机咔的一响，屋里又亮了。“别怕，我不是鬼。”
　　
　　杜青青认出是大队主任吴占标。
　　
　　“没想到吧？”吴占标歪着脑袋得意地笑着，两道怪样的目光像虫子一样在青青脸上爬来抓去。“嘿嘿，你这一手不错呀，隔着墙头就扔进来了，还真够省事的。”
　　
　　杜青青战战兢兢慢慢站起身，张口结舌说不出一点声来。哎呀，咋就这么巧，偏偏碰在他的手里，今儿还能有个好吗？
　　
　　吴占标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一只手举着打火机，另一只手掏出一盒纸烟，轻轻一弹，便有一支烟跳了出来，他伸嘴叼住那支烟，点着了，缓缓吸一口，又从容地吐出一串烟圈儿。这样连吐了几口之后，他又忽地嘻嘻一笑，向前凑了凑说：“你呀你呀，你这个傻大胆儿，那种事也是女人干的？多亏是碰上了我。要是碰上别人，看你咋招架。”
　　
　　杜青青紧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心里紧张得要死。
　　
　　过了一会儿，吴占标不慌不忙地抽完了那支烟，扔掉烟屁股，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懒洋洋说一声：“呵——好困呀，睡觉吧。”一扭身上了炕，好像他就是这屋里的主人。
　　
　　杜青青没想到吴占标来了这一手，猛地呆住了。哦，他这是干什么呀？
　　
　　“来呀，还傻站着干什么？”吴占标在炕上把枕头也摆好了。那神气，就像在召唤自己的老婆。
　　
　　杜青青一时气恨交加，也顾不上害怕了，一转身抓起了一把剪刀，急喊一声：“你快下来！”
　　
　　“你敢动！”吴占标吓了一跳，慌忙间把枕头抓在手里，做了个防卫动作。
　　
　　“你快出去！”杜青青怒声喊道。
　　
　　“出去？嘿嘿，好了好了，别装样子了。你还当我不知道呀，半夜里来你这儿的人多了。”
　　
　　“你放屁！不要脸！”
　　
　　“别不知好歹，啥脸不脸的？”
　　
　　杜青青恨得一身是火，这会儿什么也不怕了，豁着拼出一死，举着剪刀喊：“你走不走？我死你也死！”
　　
　　“哎？别，别……”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好像来了神助，外边突然飞来了一块砖头，“嗵”地一声正砸在房顶上，如同天上掉下了一颗炸弹。
　　
　　两个人同时都受了一惊。吴占标是受了惊吓，而杜青青却在一惊之后来了机警，抓住这个意外的时机高喊一声：“快来人呀！有坏人啦！”
　　
　　房顶上紧接着又是嗵嗵两响。
　　
　　吴占标顿时吓破了胆，哪还敢再停留？急忙跳下炕。几步窜出门去，像一条受惊的狗落荒而逃，转眼间不见影踪。
　　
　　3
　　
　　多么意外的惊变！莫非真的有了神灵来保护她吗？
　　
　　杜青青来不及细想，也不敢到外边去看，赶快关紧屋门，又顶上一根木棍，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时也回过头去看炕上的娃儿，幸好娃娃还在甜睡着，人间的纷扰没有惊破娃儿的梦。
　　
　　忽然间，院子里又起一阵响动，“扑扑咚咚……”有什么东西从外边扔了进来。
　　
　　杜青青惊魂未定又受一惊。天哪，这一夜出啥鬼啦？
　　
　　响声持续一会儿后停了下来。稍顷，有个脚步声进院来了。
　　
　　“青青嫂子，吓着你了吧？这会儿没事了，别怕了。”又是个男人的声音，“嫂子，你的糖萝卜回来了。吴占标那坏贼真刁，他藏在院子里，你从西墙上扔进来，他随手又从东墙上扔出去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来人名叫单二双。
　　
　　“青青嫂子，你把糖萝卜拿进屋里去吧，我走了呵。”
　　
　　杜青青仿佛从一场恶梦中醒过来，赶快拉开屋门，叫了声：“二双！”
　　
　　单二双又站住了：“嫂子，你是不是害怕呀？要不，我帮你收拾一下吧。”
　　
　　这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一霎时，杜青青心头涌出了多少感激之情！她快步走出屋门，含着满眼热泪说：“二双，我咋谢你呀？”
　　
　　“这又谢啥嘛。”单二双毫不在意地摆了下手，一笑，“今儿也是碰巧了，我看见吴占标贼一样钻进你的院子，知道他没安好心，我就多了个心眼儿。后来我听见你的喊声，怕你吃他的亏，就往房顶上扔了个砖头。”
　　
　　杜青青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二双说：“嫂子，你屋里没有吃的了吧？不瞒你说，我也是出来弄点吃的东西。我掰的苞米棒子还在外边，你等着，我去拿过来。你先凑合吃几天吧。”
　　
　　“不不，你别……”
　　
　　单二双转眼已出屋门。一会儿，就见他提来一个口袋，口朝下一倒，半袋子鲜嫩的苞米棒子全倒在了地上。
　　
　　杜青青看二双这样爽快，实在过意不去，连声说：“这咋能行？这咋能行？”
　　
　　二双说：“没啥没啥，我还能再去弄。我是个小伙子嘛。”
　　
　　杜青青抬眼看看二双，仿佛这时才忽然意识到，她眼前站的是个年轻小伙子。
　　
　　“嫂子，我走呀，你也累了。”
　　
　　“你……坐一会儿吧。”
　　
　　“不了，我走了。”
　　
　　杜青青望着二双，也不知咋的，心口一下慌乱地跳了起来。多好的二双呀！要是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啥事也情愿……
　　
　　单二双已经迈开了步子。杜青青多想留他坐上一会儿。可她不能拦他，没办法留他，只好默默地送他出门。
　　
　　夜很静，很黑，无边的黑暗深不见底。单二双在夜色里渐渐远去了。杜青青惘然地依在门框上，凝望着那个远去的身影，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独自痛哭了一场。
　　
　　4
　　
　　村子穷得出了名，找不上媳妇的光棍小伙子多的是。村里有个年轻漂亮的寡妇，想她的人不知有多少。
　　
　　有的对她献殷勤，看见她干什么活儿，就跑到跟前帮一把手。
　　
　　有的嘻皮笑脸，一见她就挤眉弄眼，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挑逗她。
　　
　　还有那胆子大的，有事没事爱到她院子里转一转，趁着开玩笑的空子动手动脚。
　　
　　杜青青的心不是铁打的。每到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她就心乱如麻。她不能在这儿死守一辈子，可是，她的娘家已没有了爹娘，没人给她操这个心，有谁来为她说一句话呢？
　　
　　然而人生中有许多机缘原是料不到的，自从那惊心的一夜过后，杜青青那一颗孤寂的心就难以安宁了，二双的影子老是在她眼前绕来绕去，赶也赶不走了。
　　
　　单二双叫她嫂子，其实，她比二双还小一岁。单二双也是个孤苦无靠的人，上无父母，下无弟妹，想找个媳妇就难上加难了。
　　
　　一次偶然的机遇，把两个孤身男女连在了一起。不知不觉间，两人的来往多了。乡野里朴实的爱情，原本不需要多少养料。单二双不是个出众的男子，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可那个不平常的夜晚，已经在青青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有时，夜静更深，她睡不着了，竟不由自主地叫出二双的名字，想象着他会像片云飘过来，像一条小河流过来……
　　
　　这样过了些日子，有一个夜晚，杜青青哄着娃儿刚睡下不久，单二双忽然来了。
　　
　　“当当当……”一阵敲门声。
　　
　　跟着又是轻轻的呼唤：“青青嫂子，来开门呀！”
　　
　　杜青青心头猛一跳，一骨碌坐起，披衣，下炕，穿鞋，没顾上点灯，快速拉开屋门跑到院子里，一边走一边扣好衣纽。
　　
　　“青青嫂子！”外边听见了院里动静，又是一声急切的呼唤。
　　
　　是二双的声音。这一声，反让青青心里咯噔一响，像是有一只手在后边拉了她一下，不由停住了脚步。
　　
　　夜色深沉，院子里一片漆黑。晚间的风带着寒意拂面而来，杜青青瞬时清醒过来了，呵呀，想不到他真的来了！这可怎么好呢？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把他放进门来？
　　
　　杜青青一阵心慌意乱，自己又害怕了，慌张地向门外说：“不不，你回去吧。”
　　
　　“嫂子！”外边的手却一个劲地摇着门，“开门吧，开吧！”
　　
　　“不行，这不好……”
　　
　　“开门吧，只这一回！”
　　
　　双方只隔着一层门板，眼睛看不见，却仿佛听见了门那边的心跳声。
　　
　　杜青青的心全乱了。呵，这可怎么办呢？他执意不肯走，他是找她来了。而她，不也是正想着他吗？这会儿他就在门板那边站着，只要她一开门……
　　
　　她的手慢慢抬起来，摸在门栓上，一点一点地向旁边抽。
　　
　　“咣当”一声，门推开了。还没等她闪开身子，一条黑影就扑进门来，猛一下抱住了她。
　　
　　杜青青刹那间吓掉了魂儿。
　　
　　这哪是二双呀？原来是村里有名的坏鬼吴宝。这坏鬼有个特殊本领，学谁的声调像谁。
　　
　　受骗了，后悔也晚了。杜青青拼力挣扎，但吴宝的两条胳膊像绳子一样缠紧了她的腰，挣不断，甩不脱。
　　
　　“牲口！放开我！”
　　
　　“嘿嘿嘿，别动别动，单二双能来，我就不能？不都是个男人？”
　　
　　杜青青又急又恼又羞又怕又没有一点办法。她的身子被对方擒牢，由不得自己了。那坏鬼吴宝的野劲儿上来，哪怕是明天上断头台，这会儿也不管了。两个人撕扯了好大一阵，坏家伙硬是把青青拖进了屋里。
　　
　　5
　　
　　一夜过去，杜青青仿佛死过一回。
　　
　　早晨，二双来了，一见青青那样子，立时吃了惊。
　　
　　“青青嫂子，你咋啦？”
　　
　　一见二双，杜青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扑在二双身上，就泣不成声了。
　　
　　单二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仿佛变成了一座山，站在地上，任凭女人靠在他的胸前痛哭。
　　
　　杜青青感到了二双的胸膛坚实有力，这胸膛足以成为她的靠山，为她遮风避雨。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她也应该活得像一个女人。就是一棵草，也要在泥土里生根长叶。她的眼泪渐渐止住，不再淌了，猛一抬头，牵情动容地叫了声：“二双！”
　　
　　“嫂子，出啥事了，你说呀！”
　　
　　“你别多问了。我就是一句话，我再也受不下去了，你，你能看得上我吗？”
　　
　　“嫂子你？”
　　
　　单二双的心抖动了，啊，有多少天了？那一夜过后，他那年轻健壮的胸膛里就时常涌出一阵阵难遏的冲动。然而他却不敢乱动一下，他怕青青犯了恼。没想到现在青青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得直截了当，明明白白。
　　
　　他望着青青，青青望着他。
　　
　　“说话呀！”青青的眼神在催促着。
　　
　　“哦，嫂子！”二双忘情地叫出一声，双臂一展，紧紧搂住了青青。
　　
　　杜青青眼里涌出了两行热泪。她那青春的心房里，经历了冰封雪冻之后，又溢出了股跳荡的泉水。
　　
　　6
　　
　　一男一女走出村头，穿过田间小路，来到了大队部院子里。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大着胆子在人前露面。他们要到大队开个介绍信，去领结婚证了。偏偏碰上大队办公室里坐着吴占标。这真是冤家路窄。
　　
　　杜青青一看见吴占标的影子，不由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哎呀，怎么偏偏碰上他？
　　
　　吴占标一见来了这两个人，更是呆住了，其惊讶之状不亚于看见屋门口来了一对外星人，嗯？他俩咋弄到一块儿了？这是干什么来啦？
　　
　　杜青青犹豫了一下，转而又镇定下来。怕他干啥？这又不是偷偷摸摸的事。抬起头，大着胆子，进去！
　　
　　“主任，我们开个介绍。”
　　
　　“介绍？”吴占标似乎还没弄明白，“干啥的介绍？”
　　
　　“领结婚证的介绍。”
　　
　　“啥？”吴占标脸上刷地变了颜色，他那两个眼珠子一下瞪得比驴粪蛋子还大，惊奇地望着眼前这一男一女，就像打量一对怪物。这一时，他的肚子里一连打了几个滚儿，忽地明白了那一夜在外边往房顶上扔砖头的人就是这个单二双。好小子哇，等着吧！
　　
　　这个土皇帝半天没出一股气。
　　
　　杜青青也横下了心，暗自说，就不怕你！看你能把我吃了？过了一会儿，见吴占标没有动静，她就追问了一句，“给开吧？”
　　
　　“回去等着吧。”吴占标从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
　　
　　“等到啥时候？”
　　
　　“等到头发白，等到一下辈子！”吴占标突然一声大吼，腔调都变了。
　　
　　杜青青心口一紧，倒抽了口凉气。
　　
　　“主任，你这是啥话呀？”
　　
　　“就是这个话。寡妇勾搭野男人，还想做夫妻？脸都不要啦！”
　　
　　“你……”杜青青差点儿没晕过去。
　　
　　“就你要脸！”单二双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去要撕吴占标，“你要脸，半夜里钻人家街门子！”
　　
　　“干啥你？想反呀？”吴占标一声吼，露出一副凶相。
　　
　　单二双一愣，似乎突然看见眼前站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居高临下的老虎。他的手再也抬不起来了。
　　
　　“哼哼，胆子不小啊。”吴占标见二双被他镇住了，更显出十二分的威风，“还敢到大队来撒野，不想活啦？滚！”
　　
　　这就没路走了。没有大队的介绍信，到哪儿去领结发婚证啊？
　　
　　两人回到家里，心头像坠上了千斤重石。
　　
　　“不得好死的！人里头哪有他那号驴！”杜青青气得脸上火样红，咬着牙骂，“别人的命就捏在他手里了？他咋不死呀？”
　　
　　单二双蹲在地上，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杜青青思来想去，横竖也是没路走，心一横，决意不管是险崖还是深潭，也要纵身一跳了。她拉住二双说：“起来，打起精神，像个人样儿！怕他干啥？二双，你要是个男子汉，今夜里就别走了，咱们就做成两口子。”
　　
　　“这……要是有人看见了呢？”
　　
　　“我就是要叫他看见。”
　　
　　二双说：“你敢我也敢。”
　　
　　7
　　
　　无边的夜色严严实实地遮着村头上那个孤零零的小院。
　　
　　一对有情人在夜的怀抱里不安地睡下了。这同时，一张恶意的罗网也在夜色掩护下暗暗撒开了。
　　
　　半夜里，村头上猝然响起一阵砸门声。一群疯子似的黑影喊叫着扑进了孤门小院。刹那间天摇地动！
　　
　　“奸夫淫妇，往死里打！……”
　　
　　不知道有多少拳头，不知道有多少乱脚，一幕恶剧在黑暗中演出，只听一片喊打声却看不见面孔。
　　
　　单二双被绳子捆绑，不知拉到了哪里。杜青青在绝境中昏迷过去了。
　　
　　院子里一阵大乱后又是死一样寂静。
　　
　　土屋里一阵黑暗后又亮起一缕灯光。
　　
　　是谁点上的灯？青青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身边坐着冤家对头吴占标。她猛地打了个寒颤，霎时透心冰凉。
　　
　　“嘿，你呀你呀，鬼迷了你的心眼儿。”这会儿吴占标真是得意极了，“单二双那小子有啥好的？没见过你这号傻瓜。这一回呀，要不是我，非把你倆打死！”
　　
　　青青死也不应一声。
　　
　　“你别再装傻。现在就听你一句话，单二双还捆着，你是想叫他死还是想叫他活？”
　　
　　杜青青心里一抖。她听懂了吴占标的意思。这不是要难为死她了？她自己能去死，可是二双……
　　
　　吴占标已伸出手来。杜青青默默闭上眼睛，她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
　　
　　8
　　
　　一场北风，卷来了漫天大雪。
　　
　　杜青青仿佛死了一场。她一连多少天没有出过家门。二双也没有来过。不知他被打成什么样子了？
　　
　　夜里来过几回吴占标。那只狼现在得意了，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杜青青再也抗拒不了，也不抗拒了。她把自己舍出去了。为了二双，有多少罪她一人受吧。
　　
　　鹅毛大雪遮天盖地，村里村外一片迷茫。这样的天气，不会有人走出家门，不会有人看见她了。她拿一条头巾蒙住头，顶着漫天风雪出了门。
　　
　　她要去看看二双。
　　
　　单二双的土屋在茫茫大雪下面缩成一团，裂着大缝的木板门被风雪吹得吱嘎作响。杜青青来到这个屋门口，不由一阵心酸。
　　
　　她推开屋门，看见二双在炕上蜷缩着。
　　
　　“二双！”
　　
　　“你……”单二双见是青青，顿时吃了一惊，“你咋来了？”
　　
　　青青快步走到炕前：“二双，你吃苦了！”
　　
　　“他们打断了我一条腿。”
　　
　　“哦？”
　　
　　“嫂子，你快走吧，再叫人看见了……”
　　
　　“不怕了，我啥也不怕了！”杜青青热泪滚滚，抚摸着二双的伤腿，恨不能叫天塌了，地陷了。
　　
　　单二双痛苦地摇着头，说：“别管我了，嫂子，咱俩的事再不能了……”
　　
　　“咋不能？能！”杜青青一下扑在二双胸口上，“二双，咱两人死活在一起！你的腿伤了，我背你！”
　　
　　“不不不，不能了，你别说了，那样会打死我也打死你。”
　　
　　“叫他们打吧！”
　　
　　“别说了，别说了，你快走吧，就当我死了吧。”
　　
　　“二双你……”
　　
　　“青青嫂子，死了心吧，你就当我死了！”
　　
　　“啊，你呀你！”杜青青痛喊一声，泪如雨下。
　　
　　单二双已经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肯睁开。杜青青看着执迷的二双，心都碎了。悬了多少天的心呵，突然间一刀割断了。
　　
　　单二双呵，想不到你……
　　
　　一个掉了胆，一个碎了心。
　　
　　杜青青出了那个屋门，脚下没有了根，身子轻得像一片雪花。
　　
　　她没入茫茫飞雪中。鹅毛大雪，鹅毛大雪……大雪罩住她，大雪裹着她。茫茫飞雪，卷走了她的头巾，掩埋了她的脚印。
　　
　　

暴雨迎风

特殊年代的悲苦人生。杜青青的善、单二双的弱，吴占标的恶形成鲜明对比。在那个特殊不时代，一切都变了形，爱的权利被剥夺，小小大队长可以至高无上践踏人权，小说的揭露是深刻的，人物真实可感，个性鲜明生动，表达了作者对善与弱者的深切同情。小说叙述流畅，文字优美，不错的小说！

东方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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碣石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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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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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

有恶劣的，有懦弱的，自然也有坚持真爱的。一个人一个性格，小说篇幅虽短，容量却大！有嚼头！好小说！

田瞳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3-6 12:21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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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版主厚爱鼓励!

田瞳

原帖由 东方小来 于 2014-3-6 12:22 发表
确实不错！

谢谢支持!

田瞳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4-3-6 13:52 发表
真实再现那个时代，善恶美丑对照，深刻的控诉，温习过去，珍惜今天，好小说，支持精华！

多谢雅评,问好!

田瞳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4-3-6 15:46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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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鼓励,握手!

田瞳

原帖由 万里 于 2014-3-6 22:10 发表
有恶劣的，有懦弱的，自然也有坚持真爱的。一个人一个性格，小说篇幅虽短，容量却大！有嚼头！好小说！

谢谢国宏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3-6 12:21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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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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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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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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