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依然

澧水寒儒

                              影像依然

       1、

    那天，青草地上，夕阳的余晖，蹑足而过的时候。我们已经抵达我们的领地。

    草，很绿，浓酽。眼睛里装满的是青春的气息，想象和绿草一样繁芜。三三两两的人自觉地来了，席地而坐。草地是天然的席子，没有人吝惜裤子和裙子。草地敞开着胸怀，接纳着我们，让我们袒露心迹。

    大家都没有人说话，集体失语。那个晚上，心境似乎已经陷入了诀别之中。一群朝气蓬勃、书生意气的学子们空前失语。空气润湿，草色的清芬之气，樟树的袭人的幽香，直抵肺腑。沅江上带来的温润的风，像一只轻柔的手，抚摸着每张充满纯真和稚气的脸，又像一记轻吻，吻过堆放着离愁别绪的脸庞。

    有人点燃了烛火，烛火在风里摇曳。夏尚未深，天空辽阔而茫远，满天星斗，散射着清寒的光芒。星星一直喜欢听我们的言语。今夜的星星依约而来，而我们却是违约者。

    大家就这样静默着。录音机略带着感伤在吟唱，表达着我们的心情。《友谊万岁》那熟悉的旋律掠过心间就像踩踏在三月的小径上沐着桃花雨的感觉，每个人的思绪里透着不舍。

    终于，是班长首先打破了沉默，他那略带沙哑而故作坚强的声音在空气里传递，燕绢唱一首吧。詹绢是班上的百灵鸟，她那婉转悠扬的带着常德丝竹浸染的音调，引人沉入悠远神秘的境界。她不应该沉默的，她是活跃的。班长又叫了一声，绢儿清唱了起来，娟儿的声音有些发颤，有人打起了拍子，众人就附和了起来。

    于是，似乎被冻僵的氛围开始升温，就像寒冰被阳光照耀一样。男生唱一个。女生提出了要求。班上男生不多，能唱的更少。伟平和雷电是男生的形象代言人，他们极具男子汉的特质，在遇到挑战时，哪怕是遇到别离，他们也会暂时忘掉了别离的情绪，一首《光辉岁月》，唱得让我们的心魂激荡，热血喷涌。别离，别离算什么呢？何来感伤！

    还有玲子唱起了《萍聚》，秋菊唱了《千千阕歌》……

    润湿的空气渐渐的凝结成露水，轻微地落下。打湿了我们的年轻的心。我们有一种被切割的感触，不久我们将开始从整体变为个体。时间的流逝具有刀锋的质感。

    毕业在即。聚首的时光，进入了倒计时。在这样的曼妙洋溢着青春信息的夜晚。我们将个体分散的时间，聚拢，集合,共同享用。

    那夜，我们无眠。次日，绝尘而去，劳燕分飞。

    然而，毕业季的影像却主次分明地存入脑海。

     2、

    鼓号声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六月初的实习地点，学生们的呐喊声震耳欲聋。欢迎仪式浓重，实习的帷幕拉开。附小的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一字排开。穿着整齐的校服，带着鲜艳的红领巾。我们鱼贯而入，从平凡之门踏入神圣之门，那一种被形容词修饰的感觉油然而生。

    孩子们甜甜的童声抵达耳膜。一双双赤诚的蓄满宛如春水的眼睛望着我们，我们觉得相遇的不是原上的草，而是未来的花。

    那是上五年级《只有一个地球》的语文课。走上讲台，我的腿有些微微发颤，脸色有些发红。舌头在不自然的打结。熟悉的步骤怎么就一下变得不熟悉。一时语塞，转瞬又想起了接着的内容。幸好，没有自乱阵脚。带队的老师就坐在教室的后面，她和学生们的语文老师并排而坐。我过多的瑕疵，就意味着我对签字上课老师的颜面的折损。我是审慎的，从生字词到课文结构划分到课文内容分析，学生们的配合积极。一个微笑，撞击课桌的举手回答的声音，让我无限欣慰。倒是自己对内容和时间的把握欠准确，把语速放到了极致，那一刻，我没有关注学生，只为上完那些内容，匆匆而过。

    那节课，我不知道是如何结束的。签字的老师脸色铁青。我把头勾得很低，手在不断地玩弄着手指。他终于说话了------你前面上得都还好，咋到后面就胆怯了呢。你试教的时候，还不是还可以。咋就上不得台面呢？他带着常德方言的音调怒其不争般的表达。我不做声，他愠怒了。你是不是没有背教案，他的声音试图穿越我的耳膜。

    我不能接受诬蔑，我的泪簌簌而落。那个晚上，同窗好友们已经酣然入梦，我告知自己明天就要上课了。我把写好的教案对着路灯下昏黄的光逐字逐句的背。纸上写着三课时的教案，夜阑人静，我坐在石级上，独自默读，好久，好久。我一边背着，一边虚拟着课堂假想着，似乎是夜半时分我才和衣而眠。

    我没有过多的分辨，他终于从愤怒中停歇，安慰我说，你要注意，不要胆怯。

    终于上完了自己的课。听同学上课，多的是轻松。也有胆怯的女孩子音细若蚊。听学生们的语文老师声若洪钟，我们以为他们是内力深厚，岂知是时间的积累、多年的历练之效。

    末了，每个人略出了一点钱，买了几份礼物，送给指导老师，表达了对指导老师的感谢。一场浩繁的实习，也就这样有惊无险的结束。

      3、

    她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的引用似乎是在暗示着她曾经经历的情感。那会儿，我还没有深究其中意蕴，我只知道是元稹的绝句中的前两句。我也没有在意。

    和大家一样，留影是记忆的另外一种补充方式。我可以省吃俭用，把钱花在用照片保存友谊的媒介上，使我的同窗之谊能够在劳燕分飞之后，仍然能够温习有据可依。

    我一面接受别人的邀请，一面也邀请别人。聚首的时光在慢慢的如流沙滑落。草坪是一副天然的绿色的画卷，平平整整。我们或躺或倚或坐，摄影师咔嚓一声，我们打出一个V字，就秀出了自然恬雅。高大的水塔和科技楼，就出现在背景里。

    那一片绿色的爬山虎，一张张心形的叶子装扮着墙壁，绿得清心可人。同学们都喜欢在那儿留影。

    在那个六月，大家似乎都很热心留影。也有很多女生是精心装扮的。但大家似乎都喜欢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素面朝天的美，或许与那个年代相关。那时，审美的主流还是以素朴为主的。女生的穿着传统，但男生除了依恋还有淡淡的喜欢。有三五男生混合二三个女生留影的，有男生们的，有女生们的。摄影师斟酌着光和影，把我们的青春留在了相纸上。我们感激摄影师，是他的热心使我们的青春容颜有回顾的可能和依据。

    我问她，能给我送张照片吗？她说我们俩合影吧。她的淡定和从容，让我的内心波澜起伏。我是极度传统的。既然她这样说，我也应承了，我和她站在那那棵枫树的小花园里，并肩而立，但没有挽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是第一次和异性合影。

    她叫云霞。问她索要一张照片，留作纪念，是因为我实习时的一节数学课上砸了，把她的课要了一节补上才合格的。

    从摄影师那里取回照片，递给她一张，她竟是不住地说感谢。其实应该是我跟她说感谢。

    我和她，并没有深入交往。窘困使情感归零，我把情感交给书本。后来，她在我的留言簿上写着那两句话的时候，也许是她曾经的一次经历预示了她纵深的不可能，但她跟我说来，确是站在用意之外的层面上的。

    我没有探究。

    我好好的保存着她及同窗的照片。我为照片过了塑，因为过塑的照片能够穿越岁月的磨砺。

        4、

    大家还预想着重逢。

    六月是留言盛行的时段。简单的、素朴的、华美的留言册依据喜好和财力被我们购买，班里几乎人手一册，留言册是保鲜记忆的载体。

    班上的每一个人都占据着留言册的一页。从姓名、性别、出生年月、家庭住址，联系方式，个人爱好以及人生理想都详细具象。只要你把留言册递给班上的同学，他都会给你用文字斟满祝福，把祝福散落在字里行间，有他的祝福存在就一路顺风，一路幸福。

    稚拙的、工整的、潦草的字迹各自纷呈，但都是真诚的表达。接过他人的留言册，我首先会依稀填写好相应的个人信息，然后会从祝福从鼓励从希望，力求珠玑。

   我买的是一本赤红色的留言册。在扉页上，我写着赠人以言，胜于金石朱玉的句子，算是开宗明义。

    毕业，已然到来。我把留言册递给了一位女生。她一脸惊诧，她感慨于我把崭新的留言册给了她。她带着感慨和印象，写满了整页纸。她那娟然秀丽的小楷，像落在丝绸上的刺绣，工整之至，显然，她是极为用心的。

    我一直感佩于她学业上的努力。在学习中，曾经请教过她不少问题，她也是农家子弟，多的是草芥和泥土的气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是极好的解释。我平时都是和农家子弟一起探讨学业和交流的。

    从她那儿收回留言册，然后又依次传递，让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留下片言只语。那时，想的最多的是联系和重逢，少年思考问题的方式都是憧憬和理想的混合体。

    同学写罢。想起恩师难忘，于是又瞅准一个时间，抓住下课的空隙，递上留言册，让敬爱的老师留下联系方式和福福，算是殊荣无限，似乎也找到一份回忆的触点。

    我们在留言册上写得踌躇满志，把留言册写得异彩纷呈。那时，梦的翅膀在翱翔，没有受伤，我们幻想蓝天，幻想海阔天空。

        5、

    贫困的我奢望爱情，但不足以言爱情。所以就无所谓男女之情的失落和肝肠寸断。

    那个季节，正是江涛的《风中的眼睛》在校园风靡的时节。她那甜润、略带着唯美主义的审美情趣的音调，将我们的心思变得渴慕，变得失落。

    那个时节，有人在表达爱情，有人在收获爱情，有人在上演着现代版的关雎里描述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于是，有人不断地在录音机里放着《风中的眼睛》的磁带，表达心中独有的情趣和感受，音乐中弥漫着青春气息的声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拥有爱情的人，在歌词里契合着细节，回味着灼热的眼神抵达内心柔软的那一刻，还有那火热的唇在翕合之间时心如撞鹿的悸动。没有爱情的人，以想象解构歌词，预期着某年某月试一试青春，期待着风中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然后与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们被词作者的细腻描述吸引，我们以伤感和期待的心理玩味着歌词------

      找一把梳子 亲爱的梳子
      慢慢梳理我那散乱的心情
      找一种眼神 渴望的眼神
      轻轻投进风中看一看风景
      风中的眼晴 牵着风远行
      悄悄走进月光再询问一声
      风中的眼睛 眼中的爱人
      悄悄走进爱情 试一试青春
      风中的眼睛 风中的心情
      穿过花影穿过树影不再有伤心
      风中的眼睛 风中的心情
      每次柔情每次温馨都送给梦中寻觅的爱人

    那时的班上，大多数人都是带着期许哼哼唱唱，或许以蜻蜓点水的方式体味爱情的，准确的来说那时的我们还没有超越友谊的外延。

    那个年代，我们被纯真占据。

    记得，班上似乎只有一个外号名叫“高哥”的男生，在风中的眼睛的音乐的撺掇之下试了一回青春。他似乎是前卫的爱情的体验者，我们没有身体力行，只有羡慕的言词，没有试验的资本，更主要的是我们许多人的心性尚未与爱情相吻合，还停留在懵懂的驿动时期。

    那时，天很蓝。碧绿的草和绯红的花，映衬在眼底，让我们陷入了思考和萌动之中，但我们更多的是遐想，遥想着未来的人生，以及未来的她的模样。

    卧谈会上，男生们在语言上分析着各自喜欢的她的结局。女生们也在议论着某些女生的王子骑着白马试图跨越最后一道山岗的快马加鞭或马失前蹄的境况以及镜花水月的虚无。

    青春的季节里，爱情是永恒的花朵。那时，我们的身份似乎都只是看花人，我们没有心力护花，自然也不是护花使者。

       6、

    那时，我没有女友。尝试着期许过，被单相思纠缠过一段时间，后来自我开解，认识了自己。

    毕业已近，我把感谢用力所能及的物质实体呈现给我的班主任老师。

    那天，天很蓝，天气晴好。我和家海行走在已然熟稔的街道上，看着眉飞色舞的商贩，各自兜售着自己的商品。觉得好像是分别。其实，一场离别就要上场。家海和我商定，凑钱买一份礼物，送给敬爱的班主任老师。实用和价位中等是我们农家子弟考虑的关键。最后，走了几个商场，比来比去，买了一套组合的瓷具。那时，我和家海觉得还是较有品位的。那时还花钱请橱窗里的心灵手巧的女孩，有五色的彩纸和带花的织带包装好，家海还说我的字写得好，一定要写上对班主任的最诚挚的祝福。

    为了呈现发自心底的感谢，我在草稿纸上练习了许久，方才落笔，字虽不是铿锵有力，但也落落大方。家海连忙说好好好。

    记得那个季节，还是播放导致万人空巷的电影《泰坦尼克号》的时节。大街小巷里的商铺都在播放着《泰坦尼克号》的中英文主题歌-----《我心永恒》。爱情是一个炙手可热的名词，人们被感染着。以女主角露丝和男主角杰克为内容的饰物挂满橱窗。

    我们也一样。班上的同学们也互相赠送，预祝爱情理想早日实现。

    我和家海商定，我们也买了一张一米见方的印制着杰克和露丝深情拥吻的卷轴画，祝福我们的班主任老师的爱情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两件小礼物送给了班主任老师之后，我和家海的心里，算是有了一丝宽慰。我和家海的表现是朴实的，也是真挚的。

    季节就在掌上倏忽，一支支笔在纸上的簌簌作答，把属于我们的季节，画上了一个句号。1998年6月，我们学业完成，顺利毕业。毕业典礼，最终把学业划上了句号。校长说学业的结束，不意味学习的结束。

    而我们却天真地以为，人生的第一页纸业已填满。于是，变成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

    时光驶过，人和事已经属于昨天，就像一个人永远也无法踏上同一条河流那样残酷。只是，拥有和体悟过，温度犹存，影像依然，属于我的那个季节，仍然在我的心灵的旷野里葳蕤，怒放，拒绝时间的覆盖和岁月的尘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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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澧水寒儒 于 2014-3-26 08:42 编辑 ]

焦庆福

平淡的语言，温馨的回忆。平常的经历，浓浓的感情。学习了！

李兴文

学校是良种场，学员或学生都是种子。在校的时候，大家彼此好像相差无几，好像真的是在一个模式下培育出来的。不过到了社会上就不一样了，几乎所有的种子都发生变异，因而，每个人的命运也便不尽相同乃至相差悬殊。看来，作为读书人大多忽略了土壤的巨大作用，等苏醒过来，意识人到中年，青春童话和壮年风光已经很难相连，人人都是一棵枝柯纵横的独树，
在校生涯单纯浪漫，但不可久居也无法久居，流浪或者流荡才是常态。青春年少时候的人生体验的真正价值，也就在于粗浅的生活借鉴了。
欣赏新作，问候寒儒！

雨兰

细腻、生动，难忘的校园记忆。

清风盈袖

细致的感受力，从不同的视角，对生活进行多方面的体悟，期间蕴含着作者丰富的阅历和精神的历程。

潇湘渔父

　　大学生活充满青春的活力，最让人留恋难舍，值得记忆啊。

木门长子

青春印迹，倏然如梦，如今想来是百感交集。那些回忆美好如花，那此曾经如沐细雨。用一份淡然的心态怀念，确是让人感慨万端。

欣欣向荣

青春和心灵的驿动如同影像一般，会永远定格在记忆里，给我们留存温暖和感怀

学习并问好

李晓萍

青春多美好，回忆亦如此。拜读，学习！

房子

影像始于记忆，因为入心而具有切入内心的力度。一段青春年少的生活场景与感受，显得格外具有内心的深刻印记。文字对景象和细节的描述，浸透着感性与理性交融的深度。

芳菲

每一个人都有一段校园的回忆。毕业实习分别，写纪念册，给老师送礼物......多么熟悉的场面。澧水寒儒将那些稚嫩伤感的场面描写的诗意盎然。真好。学习。

我第一次上课也是音细若蚊，教室内却安静异常，掉根针都听得见。那些纯朴的孩子们，让我的心中充满感动。

流浪流浪去吧

拜读寒儒老师大作，青春的回忆总是美的，或有遗憾和残缺，在思想的荧幕上，更迟久地保留了下来。遣词造句信手拈来，把草形容得和茶那般浓酽、葳蕤。

南山菊

读这篇文，想起三个字：致青春。

何足道哉

善于营造气氛，精于渲染环境，在一种氛围里展开回忆，文字就有一种感染力，一种亲和力，感染人，打动人。
拜读大作，问好澧水版。

静默的百合

不可复制的青春记忆，值得用最细致美好的文字珍重收存。老师的文字唤醒了心中珍视的青春记忆。拜读学习，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