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头老黄牛

暴雨迎风

　　　　
　　　　　　　　　　　　　　　　　　　　　　暴雨迎风
　　
　　一走进办公室，一趴在电脑上，我就觉得自己成了一头牛了，一头老家里父亲养的黄牛。
　　
　　父亲只养黄牛，水牛力气虽大但食量大，难伺候；黄牛食量小，温顺，肯干活。
　　
　　父亲养的黄牛白天耕地，夜里拉磨，闲时拉车，成天连轴转，几乎没让它均匀地喘过一口气，为的是我们一家八口的大米蔬菜、油盐酱醋和我们四姊妹的学费。
　　
　　十年前，我大学毕业考上市机关的秘书，回家给父亲报喜。父亲脸上没一点表情，只静坐在门槛上抽旱烟。一锅烟抽完，父亲将竹筒烟杆嘴衔着的那一头放在拇指和食指间夹紧，将手心窝着，右手掌对着左手窝使劲一拍，“嘭”的一声，烟头一下像子弹一般射出落在水泥地坝上，青烟兀自袅袅着。父亲站起来迈下阶檐几步跨过去用鞋尖碾灭了烟头，对我说，走，帮我去犁田。
　　
　　我很吃惊，我见父亲扛了桦犁喊我把黄牛拉起走，我才确定我没听错。
　　
　　死老头，你是老疯癫了，儿子都是国家公务员了，跟你去犁啥田？母亲追出来骂着不让我去。
　　
　　国家公务员咋了？当了局长还是我儿。进城了，当干部了，更不能忘本。父亲没好气。
　　
　　第一次跟父亲一起犁田，已经是五年前了。那时我读高二，我跟班上几个富家公子经常翻墙出去打游戏，成绩直线下降，老师上门告状，父亲给了我一耳光还狠狠踹了我一脚。我握紧了拳头愣直了眼睛没流一滴泪，第二天我就约了几个同学逃学打工去了。父亲和我舅舅到深圳找了一个月才找着我，我被押送回家后，我死活不去上学。父亲和舅舅就天天拉着我去耕地，那时我家的那头黄牛还小，父亲舍不得用，就让我和他轮换拉地，我拉了三天，肩上勒起了几道血口子，但父亲并不让我休息，田拉完了还要拉土。我丢了桦犁说，我还是你儿子吗？待遇那不如你喂的那头小黄牛？
　　
　　父亲说除非你愿意上学。我第二天就收拾书包去了学校，我发誓再不回乡下抽泥巴翻身了，我觉得那真不是人干的活。大学四年我从没回家度过寒暑假，我都在外面做假日工。
　　
　　那次犁田父亲再没像高二那年让我吃苦，任凭那头老黄牛在田里慢腾腾地走着，父亲在边上教我如何执掌桦犁，如何把握深浅，如何转弯调头。我感觉很轻松很有趣很惬意也很新鲜。
　　
　　父亲说，你今后干工作可要像这黄牛，勤劳，听话，才会逗人喜欢，才会被重用，否则早早就卖给宰牛场杀了。
　　
　　十年，我像被钉在了地上，一直没动。工作没动，职务没动，待遇没动。办公室，装了又装；椅子换了又换；电脑升级了再升级；对面坐的那个人换了好几茬，昨天那位置又空了。
　　
　　我虽是办公室的元老，但谁都可以使唤我。黄鎏，帮我扛一桶水来！黄鎏，帮我改一下材料！黄鎏，帮我写一篇论文！……
　　
　　我有求必应，有困必帮，有危必解。刚开始，我觉得大家是瞧得起我，可时间一久，我就觉得自己是一头牛了。
　　
　　我怎么能做一头牛呢？我突然醒悟。我可是名牌大学毕业，我可是机关的笔杆子，这十年如果没有我，这机关肯定像一个坏了的闹钟，绝对停摆。
　　
　　老子不干了！我一回家就开始愤然叫嚷。
　　
　　我连续加了三个通宵，可今天下班时办公室主任又给了一叠材料，说要整一个综合事迹材料，明早上级来调研时局长要用。我真受不了了！
　　
　　不干？不干你去干啥？你干得成啥？老婆正在厨房切土豆丝，听了我的叫喊，提了菜刀出来，瞪着一对张飞眼，挥刀质问。
　　
　　是啊，不干去干啥呢？
　　
　　这个问题我可从来没想过，我学的是机要秘书专业，做的就是写材料的活，十年，我从没怨悔过，今天咋就喊不干了呢？
　　
　　刚开始吃晚饭，手机响了，原来是父亲打来的，父亲说他把那头老黄牛卖了，卖给宰牛场杀了。
　　
　　我很吃惊，问为啥？父亲说，春节开始，那牛就开始撂挑子，干活时鞭子抽都抽不走，还常常用一对大眼睛盯着我看，看得我心里发毛，有几次它竟挣断了缰绳跑了，我们全队四五个老头追了半天才把它套住拉回来。父亲说，不干活还让我伤透脑筋，留它何用？
　　
　　我听了心里砰砰直跳，不觉背心浸出了丝丝冷汗。一抬头，电视里正播放一则新闻，说一个科长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一千万，被判处死刑。
　　
　　我咋听那科长的名字有点耳熟呢？哦，想起了，原来他就是跟我曾经一个办公室的愣头青。
　　
　　“哐”地一声，我手一抖，饭碗掉地上砸得粉碎。
　　
　　（1600字）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3-27 19:45 编辑 ]

万里

坐个沙发！

万里

黄牛，黄鎏，一字之别而已！用黄牛喻人，人倒是的确可以从牛身上得到许多可借鉴之处。这种隐喻手法的运用，值得借鉴，好小说！

碣石清风

构思巧妙，视角独特，文秘辛苦，黄鎏这个人物鲜活，有血有肉，很典型。第一人称写法读来亲切，真实。 喜欢，学习。 遥握

行者向东

小说两条线齐头并进，相互辉映，学习！

木门长子

寓意深刻，借牛寓人，寓事，鞭打官场，有意味！

刘满园

机关小人物，干活别无选择，只能叫老黄牛不停地无条件的干，而不许老黄牛有一点马虎，只需马儿跑，甚至不能偶染风寒，有任何瑕疵，这就是机关小人物的命运。这篇我觉得有好多思考的东西，我们传统的老黄牛精神，我们传统的家风，在新的历史条件下，怎么放射出光华，甘当老黄牛后面，还有许多问题。

昨夜秋风

我觉得名字改成《老黄牛》也不错，小说借黄牛写人物、人生的态度。很不错。

刘彦林

题目一语双关，叙述沉稳，平实中透出扎实。欣赏。

暴雨迎风

原帖由 昨夜秋风 于 2014-3-28 16:50 发表
我觉得名字改成《老黄牛》也不错，小说借黄牛写人物、人生的态度。很不错。

呵呵，我初稿时就用的老黄牛这名，发上来时改了，再看看大家的意见。谢谢！

荦春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4-3-28 10:12 发表
机关小人物，干活别无选择，只能叫老黄牛不停地无条件的干，而不许老黄牛有一点马虎，只需马儿跑，甚至不能偶染风寒，有任何瑕疵，这就是机关小人物的命运。这篇我觉得有好多思考的东西，我们传统的老黄牛精神，我们 ...

是啊！老版主评得精当！

焦庆福

语言也挺有韵致，读来荡气回肠。

暴雨迎风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14-3-31 10:31 发表
语言也挺有韵致，读来荡气回肠。

谢谢焦老师支持，多提意见

微雨清音

很有现实意义！学习了。

邱天

现在机关里，老黄牛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