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聊柳三变

姬宇

　　如果说李煜是宋词中的“东邪”，那么柳永无疑就是宋词中的“西毒”。李煜“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匹”。他的词在艺术结构和语言方面的成就，影响了宋代许多词人。同样，柳永也是“北宋巨手”。他创制的慢词，风行天下。在词的创意与创调两方面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是中国词坛上绝无仅有的。总的来说，在词的内容与形式上，柳永和李煜一样对两宋词以及后来词的发展产生了重大影响。
　　在宋词这方面，我偏爱李煜的词。但对于柳永也“另眼相看”，所以谈论宋词是无论如何少不了柳永的。柳永这个人在历史上颇有争议，在青年时代常和一些“狂朋怪侣”在歌楼妓院中朝欢暮宴，“多游狭邪”。有人说他“好为淫冶讴歌之曲”，但总体来看柳永之词也不尽是“淫冶之词”。他的词所涉及的内容有这几个方面：有的描绘帝都的壮丽，城市的繁华；有的叙写歌妓生活或他与歌妓之间的情谊；更主要的还是“尤于羁旅行役“。
　　接触柳永的第一首词是在读师范的时候，语文老师给我们讲解的《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畅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首词是柳永的代表作之一，是宋元时期流行的“宋金十大曲”之一。这首词读起来让人荡气回肠，颇有李白的诗风。离别的愁绪尽显在字里行间，对心爱的人的难舍难分和悲叹羁旅的思想感情交织在一起，已达到“黯然销魂”的程度。尤其是“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成为历来送别人所吟唱的名句。
　　柳永的笔下都市风景也是秀丽繁华的。最好的是被后人认为引起金主亮投鞭渡江的作品《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山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好景，归去凤池夸。
　　我们应当把它当做写杭州风景较好的作品。词中用“烟柳画桥，云树绕堤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等一系列的词汇描绘了杭州的自然风景和都市风貌，词中有声有色，显出一派升平气象。此种美景怎能不令兀主动心呢？后人的夸大，说明词的流传之广，影响之大。此曲可以看出柳永的长调之作，是工于铺陈的，写景的画面一幅接着一幅，安排的巧妙。有时从小到大，收缩起来有突出重点；有时先点后染，推展开来，打破了时空界限，尽情地驰骋。
　　柳永是宋代慢词的奠基人，他是以长调为特长的。按照柳永在宋代词坛的地位，应当能得到朝庭的重用。可他一生只落了个“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地步呢？
这要从他的另一首词说起。史书记载柳永，原名叫柳三变，字耆卿，崇安人。在他第一次赴京赶考就落榜了。自恃才高的他很不服气，于是写了一首《鹤冲天》词：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本来只是为发发牢骚之作，却不料被大宋仁宗皇帝看到了，特别是最后的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令仁宗很不高兴，但当时没把柳三变怎样。后来柳永再次应试，顺利考中，名列进士榜，等待放榜了。可宋仁宗审阅名单时，特意将柳三变的名字划掉，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意思是说你柳三变不在乎功名，要到歌楼妓院去浅斟低唱，我就成全你吧！又有一说，说是有人向宋仁宗推荐柳三变。宋仁宗问：“莫非是好填词的柳三变吗？”那人说：“是。”宋仁宗说：“且去填词！”反正宋仁宗因为《鹤冲天》一词，对柳三变有些反感。一首《鹤冲天》断送了柳三变的仕途。
　　宋仁宗让柳三变“且去填词”的话，不久就传出去了。柳三变干脆“奉旨填词”，纵游歌楼妓院，生活极不检点，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他和歌楼妓院的歌妓结下友谊，为她们写词。柳三变成了一个流行歌词作家，可以说是我国第一个职业作家。他的歌词不仅被歌妓演唱，也在民间广为流传，时人有“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之说。
　　后来又有一说，说柳三变遭“留意儒雅”的宋仁宗摈斥，要他“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后，他又写了首《定风波》去拜访当朝宰相晏殊。晏殊说：“贤俊作曲子吗？”三变答：“只如相公（指晏殊）亦作曲子”。晏殊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为此，柳三变再次遭到摈斥，从此真的称起“奉旨填词柳三变”了。
　　很显然，柳三变因为一首词断送了前途。说到这，不由令我想起唐代诗人孟浩然，他也有和柳三变同样的际遇。孟浩然早年隐居鹿门山，四十岁时赴长安应考进士，不第。对仕途的绝望使他异常激愤，于是写了有名的《归故园作》：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人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墟。
　　唐玄宗看了，对“不才明主弃”一句大为反感，当面斥责孟浩然说：“朕未曾弃人，自是卿不求仕进，奈何反有此作？”孟浩然竟因此终生失意，老死襄阳。此乃都是文字惹得祸，令这些文人雅士终生遗憾！
　　其实，柳三变一直没有忘了功名仕途。词中一个“忍把浮名”的“忍”字就可窥见一斑。到柳三变五十岁时，才中了进士。这时大概为了避免宋仁宗想起那个“奉旨填词柳三变”，柳三变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柳永。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刚牙齿！宋仁宗怎能忘了那个鼎鼎大名的柳三变呢？只要宋仁宗在位，柳三变是得不到重用的。柳永中进士十多年，一直得不到提升，仅官至屯田员外郎。大约是宋仁宗皇佑年的一个秋天，天上出现了老人星，宋仁宗非常高兴。这时，有人可怜柳永一直没有升官的机会，便出主意让柳永趁老人星的出现给皇帝献词，说不定宋仁宗一高兴，就会给他升官。别看柳永当时已年近七十，却仍然有着“进步欲”。他立即写了首《醉蓬莱》献给皇帝。词是这样的：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绝黄深，抠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
　　正直升华，万几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寰游凤辇何处？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本来柳永想写这首词拍拍宋仁宗的马屁，谁知道拍的不是地方，又惹了宋仁宗一肚子气。宋仁宗看到首句“渐”字就不高兴，后来又看到“寰游凤辇何处”与宋真宗的挽词暗合；再看到“太液波翻”一词，宋仁宗气得将词扔在地上，说：“为什么不写成”波澄“呢？”从此，柳永就再也没有得到提升了。真是“忍把浮名”忍了一生，到最后和孟浩然一样老死。死后，家无余资。好在有妓女们集资安葬了他。后来，每至清明。有很多喜欢柳词的人会自发地到柳永墓前凭吊，谓之“吊柳会”。
　　到这里，柳永的一生也就结束了。我们应该为之感叹，他的一生都在孜孜不倦的追求，却把浮名忍在心中，这是多么大的一种艰忍啊！应该感谢他的“浅斟低唱”，正是他一生困顿，行走在歌楼妓院之间，用生命去吟唱，才为后世留下了大量的优秀词作。或许我们该感谢宋仁宗的摈斥。如果柳永年轻时平步青云，春风得意，说不定北宋会失去一个伟大的词曲家，我国的文学史上也会失去一位别具特色的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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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姬宇 于 2014-4-9 21:51 编辑 ]

夏冰

提读问候。

夏冰

柳三变际遇，有某种代表性。偶然里有必然。凡事莫不如是。

一孔

　　　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可见柳永对于词的普及和发展有着多大的作用，如同白居易之于唐诗。而正如文中所言，他不仅是对词的普及，而且在慢词的发展以及艺术手法的拓展等等方面成就是巨大的，多半人对柳永的了解都是从《雨霖铃》和《八声甘州》开始的，而人们张口就来的便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这样的句子，这种怅然，这种意境几乎是中国文学的精血，婉约着一代又一代的失意文人。
　　和大多杰出的文人一样，命运多舛，结局凄凉。好在宋朝还算是一个文人的朝代，还能奉旨填词，还有一帮青楼的庇护，总是做成了浪子，对着住这位白衣卿相了。
   　文人入仕，封妻荫子，自古为心结，骄狂如金圣叹者，一面喊着反清复明，顺治爷带来口信，屁颠屁颠地也就去了，连个面都没有见到，人家英年早逝了，结果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回到了狂狷的路子上了，所以，文学是干不过政治的，徐志摩说思想被政治强奸的苦，实质是愿打愿挨的事情，够不上的。故而认可文章的观点，真要是发个帽子给柳永带着，充其量只能多一个庸吏，少了一个伟大的此人，想必仁宗赵祯清楚这点。而晏殊作为天才般的宰相，词的造诣很高，同样看不上三变不是没有理由的。
　  斯人已作古，往事越千年，回到柳永自身，一句话，因为柳永，宋词多了一丝风情，中国文化多了一分风情。
    　阳春三月，纸鸢纷飞，青山一端，桃红柳绿，衣袂飘飘，荷锄种花者可是冲着三变而去？
    　赏读！欢迎赐稿江天！

[ 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4-4-10 09:58 编辑 ]

徽州雪

或许我们该感谢宋仁宗的摈斥。如果柳永年轻时平步青云，春风得意，说不定北宋会失去一个伟大的词曲家，我国的文学史上也会失去一位别具特色的词人。

是的，命运多劫，仕途不顺，反倒成就了一代词宗。纵观历史，哪一位显赫的时代文学家艺术家不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呢？苏轼晚年流放海外，杜甫相传殁于饥饿。八大山人，一生囚困于孤冢荒野，寂寞终老。锦绣之外，是诗人痛苦的心，艺术的背后是血泪。很喜欢柳三变的词，风格归属小晏，秦淮海。但没有小晏痴绝，秦观清朗。又较之浓艳，市井风俗描写也多，是不可多得的宋代民间生活的历史文献。虽写艳词，却也终有品格。这就是古代鸿儒学士的风范。
一时兴起，多嘴了几句。对错与否，望姬宇老师一笑置之。问好

一孔

原帖由 徽州雪 于 2014-4-10 10:41 发表
或许我们该感谢宋仁宗的摈斥。如果柳永年轻时平步青云，春风得意，说不定北宋会失去一个伟大的词曲家，我国的文学史上也会失去一位别具特色的词人。

是的，命运多劫，仕途不顺，反倒成就了一代词宗。纵观历史，哪 ...

俩诗人到江天捧场，热烈欢迎一下撒

徽州雪

感谢一孔老师的热情招待，雪不是诗人，惭愧得很。问安，祝春天好！

柳藏

怎么读怎么奇怪。文章很好，我的思想不好。

银公子

真是奇怪，怎么三变皆对青楼钟情？哈

柳藏

原帖由 银公子 于 2014-4-10 17:17 发表
真是奇怪，怎么三变皆对青楼钟情？哈

这是因为公子生姓好YING

银公子

君子好色不ying。。。。。
马甲歪曲！！

柳藏

原帖由 银公子 于 2014-4-10 17:29 发表
君子好色不ying。。。。。
马甲歪曲！！

贪官向来也说自己清廉。
世间真理！！

姬宇

欢迎各位砸砖，感谢以上各位斧正，问候。

陀螺

原帖由 柳藏 于 2014-4-10 14:56 发表
怎么读怎么奇怪。文章很好，我的思想不好。

一开始我以为是写柳藏的，一进来看才知道不是。没想到柳藏自己也想对号入座呢！

柳藏

原帖由 陀螺 于 2014-4-10 21:40 发表

一开始我以为是写柳藏的，一进来看才知道不是。没想到柳藏自己也想对号入座呢！

我家财万贯，有车有房有学历有工作，洁身自好，不象某公子总爱往某处跑，我干嘛要去对号入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