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村庄

刘满园

                                                                                  刘满园

      年年除夕，三九好歹要跑红瓦房一趟，逢人就问：见我家辣椒了吗，辣椒娘呢，咋找不着她们？

　　红瓦房人晓得三九脑子转不过弯，啥话都不说。辣椒的姐姐在家，便给三九发根烟，或者给口饭吃，回吧三九，过年了，你娘给你煮肉吃呢。娃娃们寻开心，跟在三九屁股后头，念着顺口溜：头九热二九暖，三九媳妇在河南。四九冷，五九寒，没有媳妇咋过年......

　　三九听了，眼圈一红，眼珠一翻，立马回头去撵娃们：谁卖了我媳妇？你说出来，我掐死他！胆小的娃娃脸都吓白了，撒腿就跑。二回看到三九，老远躲远，不敢再嚼舌跟。

　　辣椒的娘已故去，三九的媳妇辣椒，早就跟着河南男人跑了。要说三九大脑有毛病也不全对，嫁出去的女儿忌讳回娘家过年，三九咋晓得？他咋知道除夕去喊媳妇回家媳妇肯回来？这事，黑沟子人始终没闹明白。

　　三九又疯又傻。一旦发病，吃饭不知饥和饱，成天胡说八道，见人就骂。只有除夕这天，三九特别明白，跟正常人一样，嘴上唤着辣椒的名字，嘻嘻笑着。

　　去红瓦房，得翻过黑沟子对面的山梁，再走过一片松树林。山梁上有几分陡峭，一旦落了雪，更加难以行走。每年除夕，大雪纷飞的日子，三九都会夹着一把崭新的扫帚，哼哧哼哧扫出一条曲曲弯弯的羊肠小路来，直通自家门前。

　　年年三九这天都会旁若无人地泡在冰天雪地里，泡成黑沟子一道独特的风景。要是天上还筛着雪，三九就变成了白花花的雪人。黄昏时分的黑沟子，像是三九一个人的村庄，好些吃年饭的人，村庄上空那些袅袅升腾的炊烟，都全然不存在了。

　　看那三九，心里还惦着辣椒呢。听说她生娃难产，早都死了。亲娘过世都没来，不死才怪呢。黑沟子人知道辣椒永远回不来了，可谁也不敢在三九跟前说破。黑沟子人甚至都不敢把调味的辣椒叫辣椒了，因为三九只要听见这两字，就会鼓起牛眼睛，向说话的人要媳妇，而且不依不饶。

　　这些年红瓦房人外出打工，辣椒的姐姐姐夫也不例外。他们还把娃娃领到外面，过年也不回家。年年除夕三九去红瓦房，见不着辣椒的姐，就守在人家屋门口，死活不走。

　　这就苦了三九娘，年年除夕她得去哄三九回家。有一年娘忙着没顾上，三九就把黑沟子山梁上那片松树林点燃了，他一个人脱光衣服，围着顺风燃烧的大火，嘿嘿直乐，嘴里还念着红瓦房娃娃们念的顺口溜：四九冷，五九寒，没有媳妇咋过年......

　　邻居黑疙瘩想哄三九回家，就说三九，咱先回家，明年我带你去找辣椒成吗。从此三九一年四季跟着黑疙瘩，吵着要去河南。黑疙瘩也是残疾人，年轻时上煤窑一条腿被砸断了，咋能出门？

　　去年除夕，我正吃年夜饭，三九娘急匆匆跑来，说出事儿了，快快快，跟我去趟红瓦房。三九跑到红瓦房，把辣椒的姐堵在屋里，要往死里砍。多亏辣椒姐夫也在家，要不然这祸就闯大了。

　　来到红瓦房一看，三九手握着斧头，守在辣椒家睡房门口，正热一句冷一句地骂着：死婆娘，敢害我媳妇！三九看见老娘和我，突然丢掉斧头，躺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这事也怪黑疙瘩心眼坏，他对三九说过辣椒的姐回家的话。三九除夕一大早跑到红瓦房，见到辣椒的姐就问：我媳妇呢？辣椒的姐看见三九烦躁，信口说：辣椒死了，找鬼呢！

　　三九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燃烧起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要打辣椒姐的嘴巴。辣椒的姐赶紧一转身跑进屋内，顶住了门。三九操起一把斧头，围着屋子要杀要砍。红瓦房一庄人都围拢来，可都无计可施。

　　三九油盐不进，啥话都听不进去，想把他弄回家，谈何容易！突然，一个念头闪过。我慢慢靠近三九，尽量平心静气地对他说，三九，辣椒还活着呢。一听这话，三九当时就不哭了：当真？

　　三九的娘脸上露出了微笑，她把嗓门提高八度，呐喊一样冲三九说：辣椒活着，明年回家！

　　辣椒活着，嘿嘿，辣椒活着......三九抬起衣袖，擦了一把鼻涕眼泪，孩子一样笑了。(1567)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4-4-24 09:11 编辑 ]

若水

三九虽然有点痴傻，却心实，知道疼媳妇，而媳妇的死给了他新的打击和创伤。用情专一，人物鲜活，语言精炼，学习！问好！

夏冰

语言地道好读，把人物写活了，这就是功力。

碣石清风

刘版这篇上档次，极具小说味。小说成功塑造了一个情爱专一的人物，他的疯傻令人深思，寓意很深，不错。 问好

曾经沧海

很欣赏老版主小说的语言和情节，看了让人心动。

焦庆福

一波几折，读后心酸味十足。也许这就是现实的生活。精彩！

刘满园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4-4-24 09:54 发表
三九虽然有点痴傻，却心实，知道疼媳妇，而媳妇的死给了他新的打击和创伤。用情专一，人物鲜活，语言精炼，学习！问好！

谢谢若水点评鼓励，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4-4-24 17:06 发表
语言地道好读，把人物写活了，这就是功力。

谢谢夏冰，谢谢鼓励。

刘满园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4-4-24 18:46 发表
刘版这篇上档次，极具小说味。小说成功塑造了一个情爱专一的人物，他的疯傻令人深思，寓意很深，不错。 问好

谢谢清风版主，谢谢点评鼓励，你和迎风合作，为大家服务，人心所向啊。

刘满园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4-4-24 21:02 发表
很欣赏老版主小说的语言和情节，看了让人心动。

谢谢沧海来读，谢谢鼓舞。

刘满园

原帖由 焦庆福 于 2014-4-24 22:04 发表
一波几折，读后心酸味十足。也许这就是现实的生活。精彩！

谢谢焦老师来读，谢谢鼓舞。

暴雨迎风

刘老版主的小小说技法越加成熟了，欣赏问好！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4-4-25 12:02 发表
刘老版主的小小说技法越加成熟了，欣赏问好！

谢谢迎风版主来读，谢谢。

林晓妮

一声唏嘘，现在这样痴情的人越来越少了，痴情被当做了病态。
问好刘老师，晓妮认真读过。

刘满园

原帖由 林晓妮 于 2014-4-26 09:26 发表

一声唏嘘，现在这样痴情的人越来越少了，痴情被当做了病态。
问好刘老师，晓妮认真读过。

谢谢晓妮来读，谢谢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