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秸秆

一孔

　　燃烧的秸秆
　　
　　周一和一帮干部到全镇的几个村子跑了一圈，任务是检查卫生。
　　
　　检查的范围主要是公路沿线以及村部附近两百米之内。这项工作的类别称为“农环整治”，展开来讲就是农村环境整顿和治理。具体的要求就是所有的村子要做到沿途无垃圾，池塘无杂草，村落整齐，环境优雅，大约要是能达到什么“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土地平旷，房舍整齐”的桃源境界自然是最好的。
　　
　　政府的力度也很大，以奖代补，九个行政村，每月评比一次，前几名的重奖，后面的不奖。干得好，经费就多，干得不好就揭不开锅。所以，看起来各个村子还都能重视。
　　
　　评比方式也相对公平，不设固定的评委，到时候随机抽几个评委，每人一份评分细则，然后对照细则逐项打分，最终折合几个人的平均成绩，得出名次。在程序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那么结果呢？被检查对象也无话可说，唯有我们在检查的时候，他们做出刻意地客气，似乎以这样表面谦卑的态度以谋求一个好的结果。
　　
　　我对于这样的事情是不感兴趣的，拒绝了几次，因为我真没有那个火眼金睛能够准确地数出白色的垃圾究竟是八个还是九个？池塘里的漂浮物到底是三个还是四个?此外，我面对殷勤的行政村干部我实在下不去手。毕竟这不像改试卷，弹性太大，而我的孱弱常常使得我在落笔的最后一刹那往往把分数给提了上去，正当我觉得我给的分数已经相当高的时候，一瞅别人给的更高，结果就懊恼了，生怕对不住别人似的——这不是找亏吃吗？我实在没有必要遭这份罪啊！
　　
　　可这次拒绝不了，人家说现在实在找不到人了，大家都去看护秸秆了。
　　
　　我这又是一头雾水，经过解释才知道，原来最近的中心工作是秸秆焚烧，所有的干部全部动员，分散到每个行政村的田间地头，严禁老百姓焚烧秸秆，一旦发现，一户罚款二百元，而分工的干部自然又会受到牵连。所以镇上的干部和村里的干部现在是脚不离地、焦头烂额。
　　
　　我坐在统一安排的车子上，陆续来到了各个村子，先是看看公路两旁，后是找个角落，鸟瞰一下卫生情况，算是配合着这项工作。经过上月在市里抽查当中倒数第一的尴尬之后，这次每个村子都比较重视，路上随处可见穿着黄马甲的环卫工人奋力地挥舞着笤帚，村里的主要干部也都笑脸相迎，反复解释着近期工作的力度，顺便哀叹工作的繁杂和力不从心。而不时的会有一些镇村干部戴着红袖章在我们眼前晃悠，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同某种运动般的梦魇重现。
　　
　　我和同组的人如同机械般地从一个村子跑到另一个村子，更如机械般地在所谓的检查之后划一个被称为分数的数字，面对的还是客气的表情和再也熟悉不过的山川河流。如同我的心态，这些表情乃至景象在我眼里依然是一种别样的机械，倒是安静的村落里至今没有燃起秸秆的火焰让我们的周遭略显别样。
　　
　　五月里，是油菜收割的季节。记忆中，草帽扎堆，挥汗如雨，在一片片属于油菜的金黄倒地之后，便是秸秆燃烧的绚丽。
　　
　　秸秆，主要是一些农作物的枝桠，像什么油菜、小麦的收割之后，遗留了大量的茎，先前倒是烧锅的燃料，现在都在使用燃气灶，所以成了完全的多余，通常采用的方法就是一把火烧掉。结果是，每到五月，满地烟火，漫天烟尘，火烧云比比皆是。
　　
　　从环保的角度来讲，这是很煞风景的。近年来，人们忽然知道了一个叫做雾霾的怪物欺凌着我们的健康，于是，大型重工业、汽车尾气、秸秆焚烧等等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喊打。对应的措施也不少，比如关停了一些作坊式的采石场，所有的单位一律戒烟，然后就是严禁秸秆的焚烧。
　　
　　据随行的干部告诉我，市里的书记非常重视，提出了“六个一”的要求——什么一顶草帽、一条手巾、一支手电，一个马扎、一个帐篷（不好意思，还有一个我忘记了）。不过这态势是很清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不留一处死角，不能出现一丝火苗。各个村的标语写得也算豪迈：坚决禁止焚烧秸秆——这是拍胸脯表决心；合理利用秸秆，变废为宝——这是在引导；焚烧秸秆，每户罚款200元——这是直接告诉后果。宣传小车在公路上来回晃悠，这是在营造运动的气势，一下子穿越了时空，想起了当年的计划生育的宣传。干部们也被全员发动起来了，也真顶着草帽，带着手巾奔波于田间地头，虽有怨气，但是执行起来还是不打折扣的。
　　
　　有几个附带的问题，我还是忍不住问问，到处是麦田，看得过来吗？解决的办法是雇人看着，每人一天一百，只要有地的地方就有人在站岗，没有盲点。钱呢？政府出！中心任务下来不要谈钱，要解放思想！第二个问题是，这场战役会一直打下去吗？非也，截止时间是6月15号。6月15号之后呢？讳莫如深地一笑，让我想起了最近很火的一句台词：你懂的。
　　
　　他们还保留了一个方法，就是我们这儿与附近的其他市毗连，实在不行，把那些秸秆一车子装到人家的地界一把火给烧了也成，毕竟这不是个全国行动，好像人家只是在宣传，没有像我们这般动真格的，不过那样一来有点伤感情，为下下策，不得已方才使用。
　　
　　大体上的情况我算是明白了，我觉得有点好笑却又笑不起来，这看似轰轰烈烈的场景不过是一场政治上的秀而已。6月15号之后，没准又是火光冲天，蔚为壮观了，一切回到了原点，只是折腾了地方百姓和基层的小干部而已，当然还有流出去的数量不菲的属于纳税人的票子而已——尽管纳税人是不敢质询这些票子使用是否合理的。
　　
　　还有我们这看似热闹的农环检查，一行人齐齐整整，认真地数着垃圾与漂浮物，然后貌似尽量公平公正地打着分数，有多大的意义？还是只能归结为政治秀而已！一来一个月只有这么一天，其他的天数呢谁来料理？二来只看公路沿线和村部二百米的范围，其余的地方呢——莫非是所谓被人遗忘的角落？再说，环境卫生仅仅就是没有纸片和垃圾，在这片满是烟尘的天空下，即使我们在地上找不到一个垃圾，可是我们的胸口依然被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堵塞。别人问我怎样在打分，我说我只在意观感，这样的感受我是没有办法给予好的分数的。
　　
　　又回到了秸秆焚烧上面来了，秸秆的确引起雾霾，甚至影响航空。可是就产生雾霾而言，它未必是罪魁祸首，远处一个投资数亿具备四条生产线的水泥企业拼命地吐散着黑烟，谁来制止他呢？小的采石场关闭只不过换来了更大的污染企业，这样的操作如何叫人信赖？还有汽车的尾气，现在过个马路都得小心翼翼，汽车疯狂地普及，似乎成为每个人生活的必需品，更是某种身份的象征，我们有办法吗？还有城里的楼房越盖越高、越来越密，都是富裕的实力的象征，我们有办法吗？平心而论这事还真不能全怪政府，政府很多时候也没有办法，既然不能直击命门，似乎也只能隔靴搔痒而已——毕竟还是挠了几下，比如短期内不准焚烧秸秆，比如掐灭我们的烟头。
　　
　　我们的部分杰出的公务员代表比如什么房姐、表叔的让我们对公务员这个群体信任度越来越低，其实相对于这些光鲜的人群，还有大量的基层一线公务员被殃及池鱼，在领导面前缺失尊严，在群众中缺乏信任，在社会上遭人狐疑，工资和待遇也未必当真就让人眼红。事实上他们自己所能支配的资源非常之少，比如面对防贼般的秸秆焚烧，他们唯有教条地去执行，连一点变通都没有，有人私下和我说他们现在干活有点扭曲，我调侃他们说麻花的面更有劲道。
　　
　　问题究竟出在哪儿？这样大的课题我们自然解决不了，但是我们不妨往上看看，政策的出台者是谁？他们为什么只关矿山，不停水泥厂？还是钻到税收的圈子里，他们为什么只要求短时间内禁止秸秆焚烧而不想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来处理秸秆，变堵为疏？无非是上面一个交待而已，他们自己拿着秘书写得稿子轻易地蹦出什么三条四点，他们自己有没有亲自去体验一下？同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们心照不宣地容许将自家的秸秆赶到别的地界，这样很好玩吗？
　　
　　有些事情原本就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比如农村的环境问题，比如老百姓的环保意识，原本就是一个通过提高老百姓的素质逐渐改观的。急不得，操之过急的话，就会闹笑话，厕所里喷香水不说，沿街漂白也不说，最厉害的是曾经出现的某个地方为了领导的视野里有些绿意，一夜之间将荒山刷满了油漆，花去钱也不说，现代版的掩耳盗铃莫不是个极大的讽刺？不是刷漆的人是傻子，是刷漆的人把领导当傻子。
　　
　　至于老百姓？好像不干老百姓什么事哎！很多秀场原本就不带老百姓玩，老百姓也不见得就愿意跟着后面玩耍，倒是那些看护秸秆的人由衷地感慨，要是看护秸秆每天再加点钱就好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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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一孔 于 2014-6-1 20:04 编辑 ]

太和五中张奇

一孔版主的文章与时俱进，站在一个共产党员的角度去走群众路线才是真正的人民公仆，公仆的义务就是为人民服务，公仆的良知就是奉献。燃烧秸秆污染环境，近年来越烧越烈，真的到必须下大力气制止的时候了。问好版主

姬宇

治标不治本的策略，改变不了什么……

一孔

原帖由 太和五中张奇 于 2014-6-1 19:41 发表
一孔版主的文章与时俱进，站在一个共产党员的角度去走群众路线才是真正的人民公仆，公仆的义务就是为人民服务，公仆的良知就是奉献。燃烧秸秆污染环境，近年来越烧越烈，真的到必须下大力气制止的时候了。问好版主:h ...

张老师言之有理。

一孔

原帖由 姬宇 于 2014-6-1 20:03 发表
治标不治本的策略，改变不了什么……

连治标都是在无意识中被动地演变走秀而已，呵呵！

夏冰

上周回村，发现大变样了，人家的房子和墙都用涂料刷成黄颜色的了，看去整洁不少，不过你站在巷口就能发现，都是沿路的最后一家房子和墙刷了颜色，里面的照旧。我们家后墙邻近村北大路，正房和边墙也黄涂料加身，显得挺好。貌似的挺好。
至于燃烧秸秆，我没听村人说起，不知在我们村实行什么措施没。
可以想象，这样的走形式，演样子，不仅仅在一地一村一乡一镇。治标不治本，好像成为不变的策略了。

夏冰

原帖由 一孔 于 2014-6-1 20:06 发表


连治标都是在无意识中被动地演变走秀而已，呵呵！

这样持续下去，真是无语了。

一孔

原帖由 夏冰 于 2014-6-1 21:16 发表
上周回村，发现大变样了，人家的房子和墙都用涂料刷成黄颜色的了，看去整洁不少，不过你站在巷口就能发现，都是沿路的最后一家房子和墙刷了颜色，里面的照旧。我们家后墙邻近村北大路，正房和边墙也黄涂料加身，显得 ...

所以，我说有点“运动般”的梦魇啊

徽州雪

我说您是更有力量的人，没错吧？
问瑞午节好，期待更多佳作！

一孔

原帖由 徽州雪 于 2014-6-2 15:10 发表
我说您是更有力量的人，没错吧？
问瑞午节好，期待更多佳作！

谢谢徽州雪来过，问好！

木门长子

孔兄不是老师吗，这样的一种下乡行为倒像是个乡干部啦！秸秆还田本是政策导向，大过节的就别较真了吧！

一孔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6-2 16:14 发表
孔兄不是老师吗，这样的一种下乡行为倒像是个乡干部啦！秸秆还田本是政策导向，大过节的就别较真了吧！

书没教好，赶出来了，顶着教师的名头专门打杂，什么事来了就干什么，连写个东西都倾向于杂文。呵呵！

水如空

才知道，原来一孔是上头派下来检查的领导，失敬了
过去（现在也是一样），我们对检查团可都是又敬又怕的，当年计划生育的阵势，仍然记忆犹新，鸡飞狗跳，老人哭孩子叫，女人抓去做节扎，男人进小黑屋学习班……
今天好多了，只罚钱……皇恩浩荡啊……

夏冰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4-6-2 16:14 发表
孔兄不是老师吗，这样的一种下乡行为倒像是个乡干部啦！秸秆还田本是政策导向，大过节的就别较真了吧！

哈，这个疑问我第一时间看的时候也有。心想做老师的怎么跟乡镇干部做工作呢。

一孔

木板别好奇，如空别开涮，您们还真误会了，俺还真就是老师一个（不过教书不照，专事打杂）——不过挺好啊！上面检查为了公平起见从老师当中找了个人参与一下，就干了这么一趟活计！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