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

田瞳

　　　　

　　难得碰上这样安静的日子。
　　
　　一个办公室里五六个人，天天乱哄哄，有的弹琴，有的唱歌，不弹不唱时就聊大天……
　　
　　今天好，都出外了。办公室里只留下郑星一个，能静下心来写点东西了。
　　
　　“郑星！”
　　
　　刚刚翻过一页稿纸，忽然有人来访。
　　
　　呵，来了个想不到的人！郑星又惊又喜跳起来，跑过去，紧紧握手。
　　
　　“哎呀，你怎么来到了我们这个小地方？”
　　
　　“哈，没想到吧？”
　　
　　来者是省城的小说作者许佳。一年多没见面了，想不到能在这儿突然相会。
　　
　　郑星高兴得没法说，拉着许佳，两人挤着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到两天了。”
　　
　　“啊？下来深入生活吗？”
　　
　　“要有那样的机会就好了，是带着工作任务下来的。”
　　
　　“听说你调到省文化厅了？具体搞些啥？”
　　
　　“编一本内部交流性的小刊物，叫个《文化通讯》。”
　　
　　“呵！”郑星忽地大笑起来，“昨天听说省厅来了个大人物，原来就是你呀？”
　　
　　“别出洋相啦，我算什么大人物？”
　　
　　“当然算！你自己也许还不觉得，我可是已经有了深刻感觉啦……”
　　
　　昨天，郑星奉馆长之命，去政府大院请文化局长。
　　
　　平时他很少进政府大院，因为他不习惯见领导。这一次他不能不去。因为文化馆要开一个小型会议，前一天说好了的，局长要来参加。不料临到跟前，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局长还没有来。局长不来，会议就不能开始。馆长接上第六支烟后，目光落在了郑星身上：“你去请一下吧。”郑星只好上路。
　　
　　结果白跑了一趟，局长不在。局里的小赵说，局长下乡去了。
　　
　　郑星说昨天说好的呀，今天去我们馆里开会。
　　
　　“昨天是昨天，情况在不断地变化嘛。”小赵嘻嘻一笑，“省文化厅来了个大员，要到下边转转。你说，局长是陪上边的人，还是去陪你们？”
　　
　　“那当然……不过，怎么没向我们打个招呼呢？”
　　
　　“哎呀，我的作家先生，你真是个书呆子。”小赵又乐哈哈地笑了起来，“局长的行动，还能向你下级报告吗？”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通个消息就好了。打个电话也不是多麻烦。”
　　
　　“是呀！假如我当了局长，我一定记住打电话。”
　　
　　开玩笑是开玩笑。那么多人白等了一个多钟头，原来就是因为许佳！
　　
　　两人一同哈哈大笑。
　　
　　郑星和许佳到了一起，同坐一把椅子，同样高低，可没有职位之分，大小之别。
　　
　　朋友相见，分外亲热，更何况是文学朋友！两人抽着香烟，你一句我一句，滔滔不绝，无边无际，有多少说不完的话！
　　
　　院子里有脚步声跑来跑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听见馆长的声音：“找着了没有？”
　　
　　不知是找什么。
　　
　　“嘿！”随着这一声，一个小一青年像玩捉迷藏一样闪进门来，随手把门一关，仿佛怕别人找见了他。这是馆里最活跃的小丁，他见了生人也很随便，不用打招呼，就自己坐下了。
　　
　　“外边找什么呀？”郑星递过去一支烟问。
　　
　　“找人。说是一个什么人到文化馆来了。谁知道哪个是的？脸上又没贴着字。领导动动嘴，小兵跑断腿，叫我们满院子团团转，找，找，找！哪儿找去？快躲在这儿喘口气吧。”
　　
　　“找的啥人？”
　　
　　“怪人，说是省文化厅的，一个什么编辑部的什么什么人物。“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呀！”郑星一下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来问我？”
　　
　　“怎么？你知道？”
　　
　　“你找他干啥呀？”
　　
　　“不是我找他，是曹局长来找。”
　　
　　“曹局长来了？”
　　
　　“要不，馆长能四面派人，八方出动……”
　　
　　“哎呀，不得了！”郑星笑着向许佳挤了一下眼睛，“你看看，你老先生大驾降临，把我们这个小地方搅了个人仰马翻。”
　　
　　“啊？”小丁大吃一惊，霎时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曹局长来找的就是这么一个人？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才三十来岁，连眼镜都没戴！而且，正和郑星挤在一把椅子上坐着！“就、就是他呀？”
　　
　　许佳赶快说：“麻烦你转告馆长，请他们别找了。我来这儿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郑星，不打扰馆长了。”
　　
　　“好，这才好！”小丁跳起来，一路哈哈笑着，飞快报讯去了。
　　
　　转瞬之间，局长亲自来了，身后还有个馆长相随。
　　
　　曹局长衣着整齐，神态庄重。来到门口，稍微停了一下步子。
　　
　　“局长！”郑星忙站起来。表示了应有的尊重。
　　
　　曹局长不失分寸地点了一下头，继而微笑着面向许佳：“许编辑，你在这儿坐着呵！刚才我去招待所，服务员说你到文化馆来了。”
　　
　　“我来看看郑星。”
　　
　　“啊，你两个认识？”局长甚是惊讶，似乎这是不可思议的事。
　　
　　许佳有意说：“怎么不认识呢？我和郑星一样，都是省作家协会的会员……”
　　
　　“唔，那好，那好呵。”局长脸上有点不自在，用复杂的眼神望望郑星，好像在这以前不认识他。
　　
　　许佳顺手掏出烟盒，准备给局长敬烟。局长也及时掏出自己的烟来。这时，一直站在后边的馆长才找到了出面的机会，不失时机地抢先敬出了自己的烟，连郑星也跟着沾了光。也就是在这时，曹局长才意识到忽略了介绍馆长，忙又作了补救。许佳客气地和馆长握了握手。
　　
　　“到我办公室里坐吧。”馆长马上提出了邀请。他办公室里有沙发，茶水也方便。
　　
　　“不必了吧。”许佳一笑谢绝，“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郑星。大家随便坐吧。”
　　
　　于是都坐下了。
　　
　　奇怪，多了两个人，反而没什么说的了。大家都注意身分，都注意礼貌，都注意分寸，刚才那无拘无束的活跃劲儿一下子回避到远远的地方去了。
　　
　　许佳一看这形势，只好挺身而出，率先开口打破僵局，既是问局长，也是问馆长：“咱们县搞文艺创作的人不少吧？”
　　
　　“就是郑星一个人能写，别的人，喜欢文学的也有，都是初学，还没入门。”
　　
　　“郑星是你们县的宝贝呀。”
　　
　　“是呀是呀。”
　　
　　上边的话是馆长回答的。局长觉得他也应有所表示，便向郑星布置说：
　　
　　“以后你要再加一把劲儿，多写几篇。咱们县上的好人好事多得很嘛，这些都应该宣传出去。”
　　
　　郑星和许佳的目光碰在一起，两人都无言地笑了。
　　
　　局长和馆长的目光也在一起碰了一下。他们猜不透这两个以编造小说为能事的年轻人的那一笑里包含的是什么意思。
　　
　　话断弦了。
　　
　　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谈话需要一种情绪。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便谈不起来。硬说几句不疼不痒的话，也索然无味。
　　
　　哑场令人难堪。望着这两个截然不同而又似乎相同的年轻人，局长和馆长的眼睛里似乎都出现了隐约的迷团。有时候，简单明白的事也是令人费解的，只看你站在哪个位置上……
　　
　　冷了一会儿场，曹局长望了望窗外，轻轻咳嗽了一声，慢慢站起身来，很客气很有分寸地带着笑意说：
　　
　　“那就你们谈吧。郑星，等会儿你陪着许编辑回招待所，他不认得路，别走错了。”
　　
　　“错不了，我已经认识了。”许佳随口一笑，起身送局长出门。
　　
　　房间里又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天地，两人相对而笑，顿觉得轻松多了。
　　
　　“真有意思！”郑星笑着舒展了一下双臂，情不自禁地说：“本来什么都好好的，你在省上，他在县上，我在馆里，各有各的位置，什么都好好的。不料你突然从天而降，硬要来看望一个文学朋友，把局长夹在中间，弄得各人的位置全错乱了……”
　　
　　“哈哈……”两个朋友齐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飞出窗口，好多人都听见了。
　　
　　

碣石清风

生活中的小插曲写得有趣。真实再现了当前文化单位中的懒散的工作状况，及官场上下级的微妙关系，刻画了不学无术及势利之徒的丑恶嘴脸，揭示了文化单位中存在的弊端。语调轻松而讽刺，文字诙谐而抨击，不错 问好田老师

邱天

田主席写的是身旁的人和事。

若水

天上降下来的是神，得罪不起，用惯性的思维办事，结果经验成了拌脚石，语意活泼幽默，学习，问好！

杨进修

来源于生活，有感而发，寄情文章，抒发胸臆。针砭时弊，文坛社会，皆是如此！

田瞳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4-6-12 12:02 发表
生活中的小插曲写得有趣。真实再现了当前文化单位中的懒散的工作状况，及官场上下级的微妙关系，刻画了不学无术及势利之徒的丑恶嘴脸，揭示了文化单位中存在的弊端。语调轻松而讽刺，文字诙谐而抨击，不错  ...

谢谢清风斑竹的精彩点评。

天下为公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4-6-12 12:02 发表
生活中的小插曲写得有趣。真实再现了当前文化单位中的懒散的工作状况，及官场上下级的微妙关系，刻画了不学无术及势利之徒的丑恶嘴脸，揭示了文化单位中存在的弊端。语调轻松而讽刺，文字诙谐而抨击，不错  ...

深刻，问好田老师

暴雨迎风

先支持！

曾经沧海

老版主的小说深沉，厚实。好读。

暴雨迎风

有时，一个人能制衡，有时一个人能打破平衡，都因为错位。很有深意的立意。

田瞳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4-6-13 06:44 发表
田主席写的是身旁的人和事。

问好邱天兄.

田瞳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4-6-13 08:30 发表
天上降下来的是神，得罪不起，用惯性的思维办事，结果经验成了拌脚石，语意活泼幽默，学习，问好！

人的地位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田瞳

原帖由 杨进修 于 2014-6-13 09:05 发表
来源于生活，有感而发，寄情文章，抒发胸臆。针砭时弊，文坛社会，皆是如此！

是根据一件真事写成的,谢谢朋友.

木门长子

世象人生，真正的错位在心不在人。只能说社会、官风更可悲。

田瞳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4-6-13 16:57 发表

深刻，问好田老师

立功近期写的不少啊.:handsha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