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一个人，两个故事

谯楼

一个人，两个故事
谯 楼

一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真的最多只有十二个月？一点也不能再长了？坐在三十二层楼高的办公室里，江南忽然又想起李小爱说过的这句话。李小爱的话是这么说的：男人最多只能爱女人十二个月，如果说你曾经还爱过我的话，那么你现在肯定已经不再爱我了，因为我们在一起已经十五个月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去楼下吃完午饭回来，不想睡觉，偏偏离三点上班又早，江南忽然感到无所事事。坐下去又站起来了好几回，他终于坐到了靠窗的地方。窗外飘忽着星点的雨。江南看着星点的雨从三十二层楼高的地方落下去，慢慢小到没有，他有种眩晕的感觉。

　　没头没脑地看了一会儿雨，江南想抽烟了。可惜他没有烟。他平时不抽烟的，从上大学开始吧，他就不抽烟了。他有些后悔了，男人，哪怕就算你不抽烟，也都该随时烟不离身的。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雨没有什么看头，烟也没有抽的，还是睡觉吧。

　　刚在桌子上趴一会儿，脑子里正在七七八八地涂糨糊，手机响了起来。以为是谁打的呢，江南并不想接。可手机坚持响着，这下听清楚了，并不是别人打通电话的声音，而是手机自己在响。江南拿过手机，看见手机显示屏上写着：宝宝小爱生日。江南揉了一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李小爱的生日。这个闹铃是他们同居的时候，李小爱设的。李小爱说，就算你的记性再差，听见闹铃响了，你也不至于还记不清楚我的生日吧。而现在，他们，江南和李小爱，已经分手了。分手快半年了，半年前，他们还有模有样地准备着结婚呢，老家的亲戚，城里的朋友，个个都知道了。而他们，竟然分手了。

　　拿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江南想给李小爱打个电话。他们至少五个月都没联系了。五个月前，刚刚分手的时候，江南还三天两头地一下班就往李小爱屋里跑，去搬自己的东西，书啊杂志啊什么的，今天搬几本，明天搬几本。每次去，江南都以为李小爱会泪眼兮兮地拦住自己，说，我不准你走。可是李小爱并不像以前那个样子了，每次吵了架分了手还拖着拉着江南。李小爱抄着手紧紧抱着胸部，说，快点快点，你快点，要搬这次就一起搬完，要是搬不完我给你喊个的士来。我们单位的都知道我和你分手了，你还三天两头地往我家里跑，别人知道了怎么看怎么想？你不在乎我在乎，我还指望着谈恋爱结婚呢。李小爱这样三次两次地说了，江南就再没脸往李小爱那里跑了。

　　拿起电话拨了最多四个号码，他就拨不下去了。他忘记了李小爱的手机号码。在手机电话薄里翻了半天，还是没有。以前天天在一起，他是不用把李小爱的手机号码存到电话薄里去的。其实，也并不是他不存，而是李小爱不让他存。李小爱说：你天天跟我在一起，你连我的手机号码都记不住，我们还能结婚么？怕结了婚三天两天地你就把我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李小爱都这么说了，江南也就没敢把她的手机号码往电话薄里存。

　　在抽屉里翻来翻去，他翻出了一个小笔记本，然后他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看到了李小爱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过了好几声，至少有七八声吧，没人接。是不是李小爱换电话号码了？江南正准备挂了的时候，李小爱还没睡醒的声音过来了：谁啊？
　　
　　是我啊。江南一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是谁啊？李小爱说。你找谁啊？

　　我是江南。江南说。

　　哦，终于想起我来了？终于舍得给我打电话了？李小爱说。难得啊难得啊。

　　我是不敢给你打电话嘛，江南说，你以前那么凶的，老说要去找新男朋友的。

　　我哪里凶啊？李小爱在电话那边笑了。我哪有你凶。

　　哦，对了，江南听见李小爱笑了，胆子就大了些，他说，你现在有没有新男朋友？

　　怎么，倒关心起我的终身大事了？是要给我介绍男朋友还是怎么？李小爱不笑了，我劝你趁早别在这里装好好先生了，要是真关心我的终身大事的话，你以前就不会那个样子对我了。

　　我才不肯给你介绍新男朋友呢，江南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的生日，如果你还没有新男朋友陪你的话，我想晚上请你吃饭。

　　要是我有新男朋友了呢？李小爱又笑了，说。

　　要是你有新男朋友了，如果你还是愿意我请你吃饭，那我就陪你。江南说。

　　那好吧，李小爱说，为了让你陪我吃饭，那我就没有男朋友。


二
　　总的来说，跟李小爱在一起，江南是幸福的，基本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除开李小爱每天做饭洗碗洗衣服拖地不说，如果上班，江南早上起来，李小爱已经把他要穿的衣服整齐地放在床头了，鸡蛋和牛奶也早就放在桌子上了，就连牙膏都挤好放好了，手机、坐公车的零钱、办公室的钥匙，也都在江南的裤兜里了。周末没事，江南在电脑上玩着游戏，李小爱就一旁安静地看着，看一会，给江南续杯水，然后又跪在地上不厌其烦地擦地板。江南说，你又在擦地板啊，早上起来才擦了的你又擦啊？李小爱就笑一笑，说，刚刚不小心弄脏了一点。这么好的女人，一辈子给自己当老婆该多好啊。可惜这样的日子一长，问题也就出来了。比如说吧，早上江南想多睡会，哪怕就两三分钟，可是李小爱偏不依，她非得把江南拖起来坐到桌子上去吃早餐。早上的瞌睡多金贵啊，可是李小爱偏偏就不让江南多睡那一会。李小爱说，我起来给你做好了早饭，你就连陪我吃都不肯么？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江南总是气鼓鼓的。再比如吧，晚上下班，在公车上挤来挤去地站了一个小时，再爬9层楼上来，江南包一扔就躺到床上去了。李小爱又不干了，李小爱说，你满脚臭汗袜子都不脱地又跑到卧室里去了？你满身臭汗衣服都不换地又躺到床上去了么？李小爱边说边把江南往浴室里拉。在外面累了一天回来，在床上躺躺松口气李小爱都不让，江南又是一肚子气。要是光这两肚子气，江南也能忍受的，可是更大的气还在后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小爱就不准江南在街上随便看女人了。本来嘛，男人在街上看看女人，也没什么的，哪个男人不喜欢看看女人呢。可是李小爱就不准江南看。好吧，不看女人就不看吧，光不看女人，江南还是做得到。可是这还不够。李小爱还不准江南跟女人说话了。一个大男人的，总不可能不跟女人说话吧。而且江南就有个爱跟女人说话的毛病。经常说着说着话，就眉飞色舞了。这样，就少不了吵。江南不喜欢跟谁吵架，每次吵的时候，他总不说话。他不说话，李小爱就吵得更大声了，她觉得理由更充分了，觉得江南就真的有了歪心思了。吵着吵着，李小爱就哭起来。李小爱一哭，江南就觉得是自己错了。因为自己错了，所以李小爱才哭的，于是江南就低着头去劝。可是他的手刚刚抱着李小爱，李小爱就挣脱了，李小爱说，你滚远点，我不要你现在来讨好我。江南记起哪本书说过，女人生气的时候，男人最好悄悄地离开。这么想着，江南便轻手轻脚地往外走。还没走到卧室门口，一声锐响，玻璃水杯或者是镜子什么的就被李小爱摔碎了，接着李小爱像愤怒的风一样冲过来，她说，我叫你走，你把我惹了你就想跑了？哪有这么轻巧的事情！她嘴里骂着，手也没有空，很快，江南的手背就被抓得鲜血淋漓。甚至有一回，李小爱用牙齿在江南的手腕上咬下了一块肉。后来，江南开始学会还击。江南用拳头打李小爱的身体，用手掌打李小爱的脸。用手掌打李小爱的脸的时候，江南都感到了手掌的疼痛，可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们都疯了。什么恶毒的语言都说完了，两败俱伤了，他们都疲惫了，奇怪的是，李小爱这时候反倒清醒了。她伸过手，抱着江南，哭着说，我错了，江南，你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以后不这样了，我爱你。江南看着李小爱哭，也想哭了。他抱着李小爱，说，好了好了，我们以后不这样了，我知道你爱我小爱，我也爱你。然后他们开始相互自我检讨，甚至有一次他们谈到了结婚。是啊，他们都二十四五老大不小了，都快同居一年了，你爱我，我也爱你，为什么不结婚呢？

　　可是他们的吵架并没因为他们在谋划着结婚而减少。相反，吵架还多起来。李小爱说，你都要和我结婚了，你还去想着别的女人么？你说你没有？那你为什么走在街上还紧盯着人家的屁股不放？你把眼光拉了一条街那么长，恨不得你的眼光会转弯，跟着那个女人屁股走。

　　有好几次晚上吵架，江南都向李小爱求饶了，江南说，我求求你了你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明天我要上班，你也要上班，我求求你不要吵了好不好？要是实在不行，我们分手吧。李小爱听见江南说分手，又开始哭起来，她说：我们是只有分手了，每次一吵架，你就说分手，你就会说分手，你要分手你现在就给我滚！你给我滚！她的声音越哭越大，大到让江南又知道自己错了。这样，好话说完了，江南在李小爱的指引下把他们以前恋爱的甜蜜细节也回忆得差不多了，天也就快亮了。江南抱着李小爱，一边就在心里叹气。李小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呢？以前她可不是这个样子啊。难道一谈恋爱，女人都会变成疯子么？

　　最后一次吵架，江南记得很清楚。李小爱的一个女同事曾经请江南和李小爱去吃过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作为回报，江南和李小爱请女同事去听歌。点饮料时候，问题出来了。女同事说要喝珍珠酸奶，江南就给女同事点了杯珍珠酸奶。珍珠酸奶最贵，要三十八元。李小爱平时最爱喝的是橙汁，江南就给李小爱点了一杯橙汁。橙汁不贵，只要十二元。等服务员送饮料来的时候，李小爱说她没点橙汁，她不要橙汁。江南看服务员僵在那里，就说，你平时不是最爱喝橙汁吗，我就给你点了杯。李小爱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她说，谁说我平时最爱喝橙汁了？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你问过我吗？这话把江南问僵了，但是江南还是说，要不你换其它的吧。江南说着把饮料单递给李小爱。李小爱伸手把饮料单一挡，她说，自己要喝什么自己知道点，谁要你厚着脸在这里献殷勤。李小爱的这话，也把女同事也僵住了。为了缓和气氛，江南跟女同事闲拉淡扯了两句话，没想到李小爱站起来把歌单一摔，走了。

　　还没听完两首歌，江南和女同事都坐不下去了。

　　你滚，你滚，你给我滚，你现在就给我滚。江南刚回家，李小爱就哭了起来。我请她出来听歌，是让你们勾搭给我看的么？你不爱我了，你就给我滚，你为什么还要在我的眼皮底下勾引我的同事？你让我还怎么在单位做人？你刚刚认识她都肯给她喝三十八块钱的饮料，而我跟了你一年，你却只肯给我喝十二块钱的饮料。她只是一个高中生，我真的是白读了大学本科真的就连一个高中生都不如么？

　　我知道你其实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就象你以前说的那样，你其实只是想和我上床，你其实只是想搞我，然后就甩掉我，可是你没有想到我二十四岁了大学毕业了都快工作两年了还是处女，你又不忍心我哭，所以你可怜我，就和我稀里糊涂地在一起了。我现在不要你可怜我了，我知道你想要去搞其他女人，你天天都在想，那你去搞吧，你现在就给我滚。李小爱坐在床头披头散发地说。她边说边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最后垂下头把下巴放到膝盖上去了。我要是和你结婚的话，结婚那天我就会被老天劈死！

　　地面上满是玻璃水杯和镜子的碎片。空气里满是酒精的味道。李小爱把厨房里那小半瓶料酒喝得只剩底了。

　　打扫好玻璃碎片斜坐在地上，江南忽然对现在的生活绝望了。以前每次吵完架，他和李小爱总要相互检讨并对吵架造成的伤害进行修补，现在，他觉得以前的修补都是可笑的。他走过去抓住已经睡着了的李小爱的头发，说，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要和你分手。

　　半夜的时候，江南感到李小爱的手伸过来了，他感到李小爱的脸也贴过来了。但是他实在太累了。李小爱会不会趁我睡着了真的杀了我呢？以前她就说过，要是我和她分手了，她就要杀了我。但是只这么一想，江南又睁不开眼睛了。


三
　　吃完饭出来，江南还想和李小爱去看电影。可是李小爱抬起头看了看还在下的雨，说，下次吧，我要回家了，衣服还没收呢。

　　好吧，就听你的下次。江南说。我可不可以拉拉你的手？刚刚吃饭的时候，江南想让李小爱挨他坐一边，可李小爱说，我们这样面对面坐着不好吗，这样我还能看见你的脸呢。

　　为什么要拉手呢？你以前还没拉够吗？李小爱说。她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我送你回去吧，江南往前走一步，说，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你送，李小爱说，我一个人住，你送我回去不方便。

　　你一个人住，我更要送你回去了。江南拉开车门，把李小爱和自己一起塞进去了。

　　回到家的时候，他们都被雨淋湿了。李小爱给江南找出了一套衣服，江南以前留下的。在李小爱卧室换衣服的时候，江南看见了床头那对小兔子枕头。这对小兔子，是某次吵架后江南给李小爱买的。后来再吵架的时候，李小爱还是见什么东西摔什么，可是她从没摔过这对小兔子。而分手五个月后，这对小兔子，还安静地蹲在李小爱的床头。

　　小爱，小爱。江南喊。小爱。

　　喊什么啊？李小爱从门缝里伸进半个头，问。

　　江南一把抱住李小爱，嘴唇在李小爱的额头上点了点，说，小爱，我爱你。

　　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这样，我们都分手了我不准你这样，我们先把话说清楚。李小爱左右闪了闪脸，又往外推江南，然后她在江南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江南忽然用力，后退一步转身把李小爱放在床上了。他控制住李小爱的两只手和两只脚，然后腾出一只手来，去脱李小爱裙子里面的内裤。小爱，以前都是我错了，我爱的一直都是你。

　　我不要你说这些，就算你爱我，可是你除了会说你爱我，你还会做什么呢？我现在不会相信你了。李小爱使劲从江南的身体下抽出一只手，去抓自己的裤带。

　　你难道就忘记了，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每天都按时回家，工资也全部上缴，而且从来不跟其他女人乱交往。江南继续在说，除了这些，我还经常陪你逛街买衣服，而我自己却从来舍不得乱用一分钱，而且我从来也舍不得去给自己买衣服，还有，就是每次一起回家，不管我多累，我总是要从一楼把你背到九楼的，就算开门的时候我也不肯把你放下来，而是要一直把你背进卧室，还有……

　　还有呢，你怎么不说了？李小爱忽然叫了起来，你不要这样，我不要，你不要这样。她伸出手要去拉已经落到膝盖的内裤，可是江南已经进去了。

　　小爱，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你不知道，你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李小爱开始叫的时候，江南在她耳边说。小爱，我要搬回来和你一起住，我们结婚吧，我要你给我生孩子。

　　你现在又想和我结婚了？可是你还没问我愿意不愿意呢。李小爱从江南的腰上拿开一只手，把江南伏下来的头推远了一点，这时候她看清了江南的脸，她目光迷离地说。你现在的女朋友怎么办呢？我知道她叫吴雅婷。


四

　　江南和吴雅婷认识的时候，正跟李小爱热恋着。某个周末，一个来深圳多年的高中同学马苗苗知道江南大学毕业也来深圳了，就说要请江南去吃饭。等江南带着李小爱到了约定的老院子火锅城二楼，却并没有看见马苗苗的老公在哪里，马苗苗的身旁坐着一个扎着马尾辫女孩子，她就是吴雅婷。大家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吴雅婷却低着头，用筷子在自己的碗里搅来搅去。吃到一半的时候，吴雅婷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说临时有事，红着脸走了。

　　第二天马苗苗才发短消息告诉江南说，她知道江南跟大学里面的女朋友分了，就想给江南介绍女朋友，但没想到江南那么快就已经有女朋友了。

　　是啊，确实快。江南跟李小爱认识不到十天就确定恋爱关系了就做爱了。可是这跟时间有什么关系呢，他是那么爱李小爱，李小爱也是那么爱他。那么为什么不可以那么快呢？

　　马苗苗又说，其实吴雅婷很不错的，人长得好看，你也看见了，人品又好，来我们单位快一年了，追她的人一大把，她都没答应过谁呢。

　　不错，吴雅婷长得是比李小爱好看，可是这跟江南有什么关系呢。江南爱的是李小爱。

　　可是，世界上总有那么多的可是。没想到才过了大半年，当江南又抱着两本杂志被李小爱从家里骂出来，他站在李小爱的门口给马苗苗打完电话的时候，他，江南，就和吴雅婷有关系了。那天晚上，吃完火锅，马苗苗就回去了。江南又跟吴雅婷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快半夜十二点了。江南要打的送吴雅婷回去，吴雅婷不让，吴雅婷说，你要是诚心送我回去，那你就陪我走回去吧，反正这里离我家又不远，最多走一个小时就到了。江南说，晚上你跟我走那么长的路，你不怕我吗？吴雅婷说，我为什么要怕你呢？给个理由啊。

　　那天晚上，在吴雅婷家的客厅里，江南也没费多大劲就把吴雅婷的内裤脱下来了。奇怪的是，吴雅婷在下面叫着叫着，忽然就哭了起来。江南慢了下来，他用手枕着吴雅婷的头问，痛吗？吴雅婷不说话，她把江南抱得更紧了，她还是一直在哭。

　　和吴雅婷在一起，确实跟李小爱在一起不同。比如，吴雅婷就不会象李小爱那样强迫江南每天晚上睡觉前必须刷牙，也不会象李小爱那样三天两头地翻看江南的手机通话记录并追着问这个电话号码是谁的那个电话号码又是谁的，也不会象李小爱那样今天摔家里的杯子明天摔家里的镜子。江南要出去跟朋友或者同事吃饭，吴雅婷绝不会追根刨底问和江南吃饭的都是谁谁谁，她更不会象李小爱那样老打电话来催，她最多问问，你几点钟回来啊江南？记着少喝酒啊。

　　当然，他们之间也有问题。江南在吴雅婷的客厅里把吴雅婷的内裤脱下来之后，发现吴雅婷并不是一个处女。本来这其实只是个小小的问题，但是最开始，江南并不这么想。吴雅婷才二十二岁，比李小爱快小两岁，可是她就已经不是处女了。她凭什么就不是处女了呢？江南转而又想，她都二十二岁了，都工作两三年了，再说我早就不是处男了，我都跟几个女孩子上过床了，那么我又有什么理由非要她是处女呢？

　　然而网上一则题为《男人为什么不喜欢非处女》的文章，又让江南刚刚平息下去的不满泛起来了，他甚至因此愤怒了。文章列数了男人不喜欢非处女的种种原因：1.女人哪怕对她的第一个男人恨之入骨，但是她到死都记得第一个男人的好；2.女人总会拿现在的男人和第一个男人比较，比较的结果永远是现在的男人不如第一个男人；3.最为重要的一点是，科学研究表明，女人和男人发生性爱后，大部分精液流出体外，但有小部分被子宫吸收，形成某种染色体，这就是说，如果女人之前和别的男人发生过性爱，那么现在所生下来的孩子，就不完全是现在男人的种子了，这正可以从科学上解释为什么有的小孩长得既不象母亲又不象父亲这一现象……多么让人恐怖的东西，江南不敢再看下去了。晚上做爱的时候，江南看吴雅婷叫得那么厉害，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以前她在别人的身体下面肯定也是这样叫的，说不定比现在叫得还更加厉害。他停下来，终于说，我知道你不是处女，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是处女了。

　　你说什么？吴雅婷用手理了一下头发，什么不是处女？

　　我说我知道你不是处女，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是处女了，江南说，你得把这个事情给我解释清楚。

　　吴雅婷直了直身子，她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给你说过我是处女吗？既然我没给你说过我是处女，那我为什么还要给你解释清楚呢？

　　以前你跟别人在一起，不是处女了，本来我管不着的，可是你现在又跟我在一起，你就得跟我解释清楚。江南说。

　　吴雅婷一把把江南从自己的身上推了下去，她说，我为什么要是处女呢？我又不是妓女我为什么还要是处女？只有妓女才会变成处女。

　　你别他妈说那么难听，什么妓女不妓女的？江南说，我只想知道你以前到底跟几个男人在一起了，三个还是五个？十个还是八个？

　　什么三个五个十个八个的？我他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我问过你以前都跟哪些女人在一起过吗？既然我没问过你你也没告诉过我，那我为什么又要告诉你呢？吴雅婷指着江南的鼻子说，江南，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处女，我知道，你也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我没有骗你，也没有拉你拖你强迫你，是你自愿的。你要是觉得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不情不愿的有什么不划算的，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走我绝不拦你。如果你还愿意和我继续在一起，那你就别他妈跟我三心二意的，你趁早断了今天想这个明天想那个的心思，我先把丑话给你说在前面。

　　如果让江南现在就离开吴雅婷，江南多少有些舍不得。可是吴雅婷不是处女又不肯坦白这个问题，象十七八岁时候脸上的青春痘，今天冒一个起来掐灭了，明天又冒起来两个。既然吴雅婷自己不肯说，江南就问马苗苗。江南说，苗苗啊，我和吴雅婷最近出了点问题，你看吴雅婷最近在单位是不是有什么动向啊？马苗苗说，吴雅婷没什么动向啊，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也不跟男同事说话呢，以前追她的那些男同事知道她跟你在一起了，也个个都偃旗息鼓了。江南想了想，终于说，她以前在你们单位真没跟谁好过？马苗苗说，那肯定的啦，她一来我们单位，就跟我好了，都跟我好了她还敢跟谁好啊？江南说，那她来你们单位之前跟谁好过你知道吗？马苗苗说，这个啊，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不跟我说，我怎么好去问人家呢？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呢？

　　吴雅婷到底都跟谁好过呢？吴雅婷到底跟多少个男人好过呢？江南坐在办公室里这样想，跟吴雅婷做爱的时候，也会这样想，他越想就越感到恐怖，他越想就越怀念李小爱。


五

　　半夜被尿逼醒的时候，江南却翻不动身。他一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捆在了床上。

　　你终于醒了，我等你半天了。吴雅婷坐在他的面前，斜着头看别处。是你自己主动说还是我说？

　　你他妈干什么啊？江南眨了眨眼睛。你让我主动说什么啊？

　　说什么？吴雅婷转过头看着江南，你昨天晚上下班之后到12点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不是告诉你我跟同事去吃饭了吗？

　　跟哪个同事去吃的饭呢？要不要现在就打电话问问啊？吴雅婷忽然提高了声音，你他妈现在居然还想骗我？你他妈都落在我手里了你还不老实想骗我？你的内裤都比你老实！你的内裤都向我坦白了你还想给我装！你知不知道我他妈这辈子最恶心的事就是男人欺骗我？

　　江南不敢说话了。跟李小爱做完第二次爱后，他还抱着李小爱不想走，李小爱说，快走吧，回去吧，虽然我也舍不得你走，但是你现在必须得走。如果你真想跟我和好，那你就先回去想清楚我们将来到底应该怎么过，然后把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回到家，江南就想跟吴雅婷说分手的事，可是他太累了，澡也没洗牙也没刷，靠在床边就睡着了。

　　你现在就把脑袋掉裤裆里了不说话了？那你是承认了？吴雅婷看江南没说话，她咬了一下嘴唇，声音低下去了，她偏过头继续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过去么？我今天就满足你。

　　我左手腕上的刀疤你还记得吗？这个刀疤是我为一个男人自杀后留下来的。三年前，我刚读大学。因为我是从农村来的，不会说普通话，家里经济条件又不好，所以我就主动跟班上的同学划清了界线。我知道他们看不起我，可是我更看不起他们。我成了一个独来独往的人。这个时候，系上新分来的辅导员老师对我好了。我从小就缺人爱，父母经常吵架，我是他们的出气筒，所以，我很容易就依赖上他了。我怀过他的两个孩子，第一学期一个，第二学期一个，他一次也不肯陪我去医院。做第二次手术的时候，紧挨着期末考试，我不敢休息，熬夜看书，结果下面大出血，差半颗米就死了。可是第三学期刚开学，他一下子就疏远我了，他说他已经不喜欢我了。我发疯了，我甚至跪下来求他，他还是说他不喜欢我了。我想既然我都给他怀过两个孩子了，而他却不要我，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反正我的父母也不爱我，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爱我了。我想到了自杀。我没想到我有那么大的胆子，我用刀片划破了我的手腕。我看着血流出来，我以为血是红的，可是我的血是黑的，我忽然害怕了，我吓哭了。我不敢去学校的医务室，我就用毛巾缠着手腕一路哭着跑到学校外面的门诊所，我怕我跑着跑着就会死在路上。虽然我活过来了，但是我并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因为我看见他又跟其他女生在一起了。我偷偷地写了十几张大字报，我在每张大字报上都写上了他是如何勾引女学生如何让女学生怀孕又是如何抛弃女学生并跟新的女学生在一起的这些事。我在每张大字报的下面都写下了我的名字，按上我的血印。那天晚上，我将这十几张大字报贴到了我们系办公室的墙上，贴到了其他系的海报栏，学生食堂的海报栏，我还翻过一截围墙，把大字报贴到了校长和书记的办公室门上。本来，我无数次都想过要去杀了他的，有好几个晚上，我都捏着刀子站在他宿舍楼底下的草丛里守着他，可是等他走过来的时候，我的腿又发软了，跑不过去了。我不忍心，不管怎么说，他对我好过，他还替我给我父母写过信，他写了十几页，他在信里给我父母说他爱我，他说他要爱我一辈子，要跟我结婚，他还劝说我父母要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不要再吵架了……当天晚上，贴完大字报后，我就收拾东西离开学校了。离开学校后，我到了广州，可是到了广州后，我并没有找到我的高中同学，我只好到了深圳。刚来深圳的时候，我找不到工作，我蹲过桥洞，我趁天黑在垃圾桶里翻过东西吃，我活不下去了，又不能回家，我哪也不能去，我出卖了自己……

　　吴雅婷说着站起来，站到窗户边去了。

　　江南看见吴雅婷的肩膀轻轻地在动，他想站起来，他把床弄出了很大的响声，他说，雅婷，你别哭，你别哭，雅婷。

　　吴雅婷还是站在窗边，她伸手把窗户推开了一点，江南听见雨还在悉悉簌簌地下，他打了一个寒战。

　　我没有哭，就算我哭，我也不是为你哭，我是为我自己哭。吴雅婷说。两年前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要是以后哪个男人敢再欺骗我，我就杀了他，我就和他同归于尽。

　　这时候，雨似乎下大了，雨点打得玻璃窗啪啪地响。吴雅婷伸手关了窗户，用手背擦了一下脸，走到江南面前坐下了。

　　你现在喝茶吗？吴雅婷说，我去给你泡杯茶来，还剩那么多，不喝可惜了。

　　茶叶是吴雅婷牺牲一套上好的连衣裙后给江南买来的。江南看着吴雅婷走出去的背影，忽然泪流满面。他说，雅婷，我错了。

　　终于，吴雅婷端了一壶热茶进来。她拿过一只小凳子放在江南面前，把茶壶放在小凳子上，她看着江南说，你哭什么？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你不要哭，我们都不要哭。她用手背擦了擦江南脸上的泪水，又说，我忘记拿杯子了，我去给你拿杯子。

　　吴雅婷给江南喂一口热茶，就拉着江南的手说一句话。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她说，那天晚上看完电影后你肯陪我走那么长的路，我突然就爱上你了。她说，你是唯一让我死心的男人。她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她说，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呢？

　　喂江南喝完一杯热茶，吴雅婷用手拍拍江南的右脸，又在江南的左脸上亲了亲，她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

　　吴雅婷再次走进来的时候，江南看见泪流满面的吴雅婷手里捏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刀。

　　江南一失手，将茶壶带落在地板上。茶壶碎裂，遮住了窗外清冷的雨声。

2004.8.20—22 深圳罗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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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娃

哈,看这个风流的江南怎么选择了,要我看他是深爱着李小爱的,但是吴雅婷却又比李小爱更爱江南,理不清楚啊!
      俺最欣赏的是这篇小说的语言,幽默\新潮,充满青春气息!!

马克

支持

潇湘珍珠

现代人的爱情啊，俺老人家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谯楼

这个小说肯定是好的。但是它也有很多缺点。
希望你们能给点意见，我修改。

郭敏

这篇小说俺已经看了,就是为结尾担心.

葛瑞英

最初由 谯楼 发表
一个人，两个故事
谯 楼

一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真的最多只有十二个月？一点也不能再长了？坐在三十二层楼高的办公室里，江南忽然又想起李小爱说过的这句话。李小爱的话是这么说的：男人最多只能爱女人?..

有趣味的小说，问好，学习

若荷

好小说，支持！

山里娃

好贴提上，不然就掉到第三页了！！

絮飞黄昏

支持一下,有空再读

一楠

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的爱情故事，有味道，很好的感觉！

谯楼

最初由 郭敏 发表
这篇小说俺已经看了,就是为结尾担心.

为结尾担心什么？
是不是结尾有什么问题。
想听听意见。

谯楼

感谢楼上各位看贴回帖的同志，并请意见支持。

一楠

最初由 郭敏 发表
这篇小说俺已经看了,就是为结尾担心.

哈哈～～生活在继续，至于结尾如何，也只有“作者”知道了！本贴精华！

马克

祝贺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