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许多
武志强
我觉得我现在比以前沉默了许多，不想说话，觉得说出的话没有用，不如不说。我发现我写下的这些东西也毫无价值，不如不写。世界就存在那里，无论我写与不写，都在那里，生活也是我自己的生活，不可改变的生活，写了也是多余的。
而在以前我确实是想通过写作来改变一些东西的，甚至想改变我的生存境遇，渐渐在后来就发现这有点像是缘木求鱼，是在一个错误的方向上努力，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那么我现在如果还写，就剩下什么呢？
就剩下了沉默，我现在发现自己沉默了许多，无论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无论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我只有沉默，而且沉默无论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是对的。我本来以前也应该沉默的，只是我那个时候还没有学会沉默，以前或多或少还有一点希望，而现在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看起来是时间带走了这些希望，其实以前也没有希望，希望并不存在，只是我自己臆测的希望，是仿佛就有希望的样子，而现在是这点臆测都没有了的，我看到自己生活在一个完全没有了希望的荒原上，奇怪的是我自己并不因此而变得有什么绝望，我也不感到有什么绝望，我只是沉默了，沉默了许多。
如果说从前的希望是虚妄的，那么今天的沉默则是真实的，沉默是什么？思来想去，沉默还是无法解释的，你只能在承受中体验和感觉，那沉默是什么样子什么滋味。沉默就是我现在对世界的知觉，当一个人面对世界只剩下沉默的时候，他也就没有什么话好说，无话可说，这就是我现在的状态。当我这些年写下所有东西的时候，当我慢慢弄清楚自己是谁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就是沉默的化身，这才是正当和合理的。当生活变得没有任何指望的时候，只有沉默才是对的，一切的牢骚、愤怒和浮躁，一切的激烈、不满和愤愤不平都可以在沉默中安静下来，让自己开始平和下来。甚至挣扎都是不需要的，是多余的，只要在沉默中安静就够了。我身上已经没有了刺，我是一个很柔顺的人。我通过自己来了解一切，我通过一切来证实自己。
一段又一段，每当我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一方面表明我完成了一些知觉、感受和认识，另一方面又在表面我消失了一部分自己的知觉、感受和认识，那化为文字的东西就是曾经的我吗？我就是那个只能以那种文字的状态来存在的人吗？对从前的判定停留在文字里，对文字留存的记忆我还是感觉有些模糊，不能确定那就是自己。但是除了这些文字，我还能有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确实存在过呢？环顾四周，打量一番，没有了，就只有这些文字了，就只有这些沉默的文字了。如果我还有过生命，那么这些文字就是沉默的大多数。
我慢慢通过这些文字重新认识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的存在，因为写下的这些东西，我才可以说，我就是我自己的一切，因为我只有通过我自己才了解一切，因为只有通过这些文字我才能看到自己化身无数的生命，才能看到自己生命的存在。我写下的东西一文钱不值，但是这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写下这些东西，它们已经存在，无论岁月风雨如何变幻，都不能够冲洗磨灭掉它们，时间也不能让它们消失。我是有这样的心情，内心里滋长着写东西的欲望，才要让自己继续写下去。世界与历史都在无形的时间中，从我眼前掠过，但是抓住了这些文字我就有可能抓住一个世界和一段历史，我因此也能抓住一根无形的时间线索，进而串连起自己生活的世界和有过的历史。面对这些留下的文字，我宁可相信这一切不是来自虚构和臆测，而是真实的存在。大千世界是一个万花镜，但我只能看见我所看见的东西，个人的生命是自然真实的，不是肥皂泡，我为自己能够写下这些内心真实的东西而感到幸运，它表明我没有虚度光阴，对得起自己的生命经历。
只是当我以后慢慢重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感觉好像并不是我自己写下的，倒像是另外一个人的生活经历和思想、情感，但是理智和记忆又使我不得不承认那就是我自己写下的东西，是出自我的手，而不是另外一个人的手。那是我的感受而不是另外一个人的感受。写下它们是因为我想追求一切，我想实现自己的野心，我想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这个目的看起来只是一个向往的目标，而最终并不就能达到和实现，但我情愿做这一切，而不会再有别的选择。
遗憾的是我写得并不好，连其中写得最好的部分也很糟糕，我不能满意自己，我想完美的复制生活，我自己内心里有一个写作的理想，但在我实际写下的东西中是在一步步的背离我的理想，背叛理想的完美，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就像我现在沉默一样，不仅在生活中，就是在文字里我现在也确实沉默了许多。每写下一段东西，都是在写下一段我的沉默。
如果说写下的东西并不是一堆僵尸之物，而是具有生命的品质，那是因为里面有着灵魂的呼吸，如果写下的东西里没有自己的灵魂，看不到一点灵魂的影子，那么这些东西就毫无意义，也毫无价值。与外部世界对应的是内心世界，每当我从一天的现实中收回自己疲惫的目光，在夜晚的灯光下面回到自己的内心世界，我就能看到一颗复活的灵魂，它在为我自己歌吟。内心的世界是无限的，不可穷尽的，当你以为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世界又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户。当年以为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生活又会神奇的为你展示出一条道路，所谓天无绝人之路。
人在活着的时候就会做梦，生活就是个梦，而我写下东西的时候就是在延续一段梦，我想在文字里留住生活，留住失去的日子，让我自己还能在文字里存在，哪怕是以一种虚幻的梦的形式存在。从现实世界到内心世界，从内心世界再到文字世界，从一种化身到另一种化身，每一种化身其实都是一次超越和完成。我因此才能让自己站立在现在，拥有现在，拥有现在的精神和内心的平静。不敢说我创造了这些东西，但至少是我写下了这些东西，我因此才有了自己的内心生活，看到了自己的最高命运。
不安产生文学，文学的本质是人性，是人的存在。写作总是暗含着对外部世界的一种不安，一种残破，正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的苦难和煎熬，才使我能够看到人类精神中信仰的光辉，内心激发起对生活的热爱。在我沉默的内心里，更加相信灵魂的自然状态，相信命运规定了我必须以此度过一生。
写下的东西就是自己的见证，我对待自己的梦幻和内心的欲望都是虔诚的，沉默使我淡然处之，在灵魂里对自己微笑。有的时候我宁愿糊涂，而不是如何看清楚自己，因为痛苦和烦恼总是会如影随身的，为了轻松和快乐就要有意识的减免它们。
我并不是一个强者，而是一个软弱的人，可以说我是在写下东西的时候逃避自己，这种逃避会耗尽我整整一生的时光。对于我来说沉默并不代表死亡，而是另一种活着。我并不能改变世界，但我能够感知世界，世界从来都只是我们感知的世界而不会是别的什么。我在感知世界的同时，用文字来记录世界的风景和思想的图画。在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里，我看到自己的灵魂偶尔浮现。看到灵魂就能看到灵魂细微的喜悦，那喜悦的每一丝每一毫都是我最向往的，都值得我去细细勾勒和描绘。
而当此时，我看见高过窗台一尺的枣树枝条上的绿叶，像一个倒置的三角形，绿叶在微风中轻摇，像是一种约定和示意。阳光明亮的让一切都柔软和幸福，天空上有缓缓的流云，聚散之间，显现了一片透明的蓝色，我由此看到自己内心的沉默，许多的沉默，就是这样显现于白云之间的蓝色。我喜欢这样的蓝色，专注于这样一个明亮而清澈的真实，它的出现对我意味深长。
我看到沉默，开始沉默，沉默什么都没有，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我内心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需要。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4-6-17 20:1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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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6-17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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