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要去另一个地方过一段流浪生活，来愈合感情给我带来的心灵上的创伤。我本来买的是去银川的火车票，然而旅途的烦闷和喧哗，让我非常恼火，中途就决定下车，下车时车厢里一阵乱嚷，也没听清乘务员说的是什么站。我晓得，一个或大或小的火车站，必定会有一个或大或小的城市傍邻而居。我来到的这个城市好象叫咸安。我在西郊的密密麻麻的居民房里租了一间小屋，我所在的那栋房有两层，我在一层，房东是个老太太，皱纹堆起的脸上布满了或深或浅的麻坑，对外地人一脸的鄙视，说你是干什么的，我说我什么也不干，她突然对我警觉起来，不干什么你来干什么？继而她又对我介绍了院里的其他租客，她说楼上住的是一个野妓，整天领着不要脸的男人来，丢人现眼。隔壁是一对夫妇，刚有一个小女孩不久，整天吵架烦死人了。老太太看我带了很多书和画，说，我看你像个有文化的人，比他们有教养（我看她本来是要用修养这个词的，只是一时无法想起，才用教养这个词）千万不要像他们那样，让人烦让人厌。我说这个你放心。
我的那间屋其实很小，放上一张床，摆好画架，所剩的空间就很少了。东墙上有一扇小窗户，然而不用奢望有朝一日一缕阳光从这里投射过来，因为紧挨着窗户的也是一堵高而冰冷的墙。不过小屋的四壁粉刷的倒还干净，我把带来的画挂在墙上，把书放在床头，又去旧货市场买回一张写字用的还有七八层新的书桌。把那面明亮的小镜子挂在床挨着的墙上，很像一个家了。
布置完这一切之后，已经夜晚十二点了，走出屋外望天，夜幕里有限的几颗星星还眨着疲惫的眼睛。中秋的月亮在云层里游来游去，就像我在人海中漂泊一样，无始无终。
我感到内急，想撒尿，才想起忘问房东厕所在哪里，这个时候小院里各个房间都熄灯了进入睡眠状态了。深更半夜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房东问厕所在什么地方。活人是不会被尿憋死的，我到院子里的一个角落撒起尿来，撒尿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特别刺耳，不雅，但是任何人撒尿的声音都不会变成一曲动听的音乐，不管他{她}是歌星还是总统。我忽然听到房东里一声咳嗽。我想千万别让撒尿的声音渗入他们的梦境，以至于他们美好的梦中也带着一股骚味。
第二天很早房东就敲我的门，她说领我去一个地方，直到把我领到厕所前，她说以后解决问题一定要到这里来，千万不要像狗一样，随便找一个旮旯就完事了，我觉得她这是骂人，但也许她说话就是这种腔调，想发怒，又不得，她接着说：“这不怪你，昨天我忘了告诉你了”。
二
我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我心底的那种伤痛就回慢慢的浮上来，然后像癌细胞一样一点一点扩散到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白天我不是画画就是逛街，几天以来，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留有了我的脚印。晚上则把白天的所见所闻以小说的形式记录下来，我对目前的这种生活状态还很满意。不过对我来说还是有一点小麻烦，问题就出在我隔壁和楼上。
我隔壁的那小两口我早已见过了，女的好像整天呆在家里侍侯小孩，那少妇长的一般，中等个，却很丰满，她经常坐在院角的那片阳光下给孩子喂奶，毫无顾忌地露出两个丰硕的奶子来，被我碰见了许多次了。但是我心里从未起过一丝的邪念，因为她是一位母亲，在行驶神圣而伟大的母爱。不过这个女人的脾气实在很坏，说话也很粗，她的丈夫每天早上出去，晚上回来，具体干什么工作，我也不晓得。她的丈夫在大男人主义的人看来是属于妻管严类似的人物，个子还不及他老婆，消瘦，不过脸上倒还很有精神。每天饭后那女人总要骂他，数落他，那声音可以与泼妇相提并论。奇怪的是我从未听到那男人说一句反抗的话。而就在这时我正在写我刚才构思好的文章，思路就被他们打乱了。不得不停下来，倾听那女人虐待那男人“你这狗日的，一天能挣多少钱，又买彩票又喝酒，彩票买了一大筐，你娘的，你中过几次，喝酒还不说，还他妈的买报纸，那足球是你爹还是你娘，对它那么亲，你对它再亲，也成不了你媳妇，让你日。我可跟你过够了，像我这样的人，如果当初不是瞎了眼，跟了你，我早就过上好日子了……”
女人的骂声渐渐消下去，那小女孩又哭叫起来，等这对夫妇安静下来，已经十点多了。
我重新打理好思路，正准备下笔时，屋顶上又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我仔细分析那是床腿磨地板的声音，由于楼板薄，那声音也就极轻易的传到我耳朵里来，那声音时缓时急，时段时续，好像还很有节奏。咯吱咯吱的，每晚要持续一个多小时，我的思路再一次被打乱，我顿时想起房东对我说楼上住的是一个妓，经常领不要脸的男人来的话，也就明白了楼上正在发生的事，忽然间涌入我脑子里许多淫秽的画面，血液里有了一股骚动。总之，我整个大脑一片混乱，写是写不下去了。等一切声音烟消云散，恢复平静之后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努力调整好状态后，睡意也来了。
后来我调整了我的作息时间，避免在有声音的那段时间写作，于是每晚听隔壁夫妇的吵架声和楼上床腿磨地板的声音成了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三
我来到这个叫咸安的城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她的思念并没有因为时间与空间的隔离而渐渐变淡，反而在某个深夜里，这种思念就像虫子一样在咬我的心。我想在感情上留下的伤口是永远愈合不了的。
我来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未见过楼上那个被房东称为妓的女人。虽然我每晚都被那声音困扰着，我还是想见她一面，看一看她的容貌是不是与她的行为一样肮脏。
一天， 我果然见到了她。
那天上午，我要画一幅大开的山水画由于室内空间狭小，只得敞开门，把桌子摆在门口铺上画纸，不一会儿，我便进状态，仿佛我已经走进那山水中的栈道与云雾中，当我画完最后一笔，满意的欣赏整个画面时，我身后传来一种婉转玲珑的声音：“呀！真不错唉！你是搞艺术的，是位画家吧。”我转过身去，惊呆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绝对的美人，恐怕我的拙笔形容不出她的姿态来，你想象就可以了，我告诉你，她是瓜子脸大眼睛，长发，然后你可以往她脸上添加世间任何美丽的东西都不为过，我发觉了我的失态，脸上好像不自然，立码又自谦的说：“哪里哪里，这只是画着玩的，让你见笑了。”她又看到我室内挂着的许多肖像画和一副我临摹的著名油画家安格尔的《泉》。“我可以到你屋里看看吗？”我说当然可以，于是她便站在我那些画前驻足了好一阵子，最后她定格在了那幅《泉》前，那画上散发着强烈的青春气息的裸女好像正向她走来。她转过头来，发现我在看她，脸瞬间红了，问我，你可以为我画一张吗？我说当然可以。当她听到我的许可之后，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天真。“什么时间？”我说什么时间都可以，我有的是时间。她说那就后天吧，后天上午我有空。她走时对我说：“欢迎你到我屋里玩，我就住在你上面”。我想对她说：你最好换一张结实一点的床。但没好意思说。
我为她感到惋惜。有这样苗条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不当明星才亏呢，却来做这让人人唾弃的皮肉生意。也许是出于无奈吧。然而从她身上我并没有发现下流肮脏的东西，相反我还感觉她很善良。我忽然想起了莫泊桑的《羊脂球》。至于她让我到她屋里去玩，我是不敢去的。如果被房东发现了，她会怎样想呢？八层会认为我嫖了她，而这是绝无仅有的事。
四
就在楼上那女人看我画的那天晚上我隔壁的那对夫妇又吵了起来.可能由于男的回来太晚又喝了酒,惹的女人大发雷霆:“我操你娘,你只知道喝,喝,你滚吧,别进这个家,到外面喝尿去吧!”可能那男人真的喝多了酒,壮了胆,感觉出这样被女人骂太没面子了,他终于怒发冲冠了一次：“我让你这个乌鸦嘴再骂,我让你这个乌鸦嘴再骂……”我听到了很响的掴脸的声音,继而那女人杀猪般的尖叫起来,不一会儿,他俩便扭做一团,撕打到院子里来了,我作为邻居不能再袖手旁观了,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分开时,忽听屋内小孩一声惨叫,那女人顾不得打跑回屋里.
“ 哎呀,不好了,小妞掉进锅里了.”女人竭嘶底里的叫到,
男人听到这也急忙跑进屋里.
等那小孩被女人从锅里捞出来时,身上已烫伤了一大片。幸好男人回家晚,女人等男人回来再吃饭,汤不如刚做好时那样热.否则那小孩也要被煮成汤了.
第二天,我买了点水果和一束鲜花去医院看那夫妇的女儿,还好,只是轻度烫伤,没有生命危险,不过那女人叫嚷着要和男人离婚,说跟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不光自己倒霉,而且还拖累孩子.
我发现不光我因为感情而痛苦,许许多多的人也因为许许多多的不同的事而痛苦,比如这对夫妇。
五
忽然想起,明天上午就要给楼上那女人作画了,我心里不禁有了一点激动,虽然她是一个妓,但是我还是很郑重的对待这件事.于是就事先准备好了纸和笔,她让我给她画肖像画呢还是人体画呢,如果画人体,她好意思在我面前脱衣服吗?继而又想,她会好意思的,因为她是一个妓,但是如果抛开她的职业,以正常人的姿态出现,我想她一定也会含羞的,因为一个人不管他以前干过什么,只要她把自己看作一个正常人时,便也有了正常人的思想感情,对于她,我是没什么邪念的,因为那时我正深深地思念着我爱的女人.
接下来就是夜晚来临了,隔壁那对夫妇在医院里陪他们的孩子,听不到他们吵架的声音了,奇怪的是我也没有听到床腿磨地板的声音.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起来了,特意的思考着让她坐在哪里我给她画最合适,用什么样的纸才能表现出她那特有的风韵来,等一切就绪,我就坐再屋里,沏一杯茶,等她到来.
然而我等了一上午,也没有见她的影子.
接连好几天,也没见着她.
后来听房东老太太说,楼上那女人被拘留了,可能要被教养一段时间,我想但愿她能改过前非,出来另谋职业.
六
隔壁那对夫妇,自从他们的女儿出院之后,就再也没有见着他们,也许他们已经离婚,各奔前程了.
我想,我也该回去了,逃避现实只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的麻烦,人生本来就很痛苦,我为什么再为自己制造更多的麻烦呢！
日常生活很无聊,但我们还是要去面对它,因为我们这些小人物的世界就是由喜怒哀乐和无聊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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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9-6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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