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出境记事

马克

　　绕圈子转了大半个黑龙江省，杂志社带队的陈雷须臾不离地背着他那装着经费和拉肚子药、感冒药之类应急物品的皮包，和王筱琼一起带着我们这十个人，又星夜飞驰在通往海参崴的铁道线上。

　　本来，陈雷是不打算让女同事王筱琼在旅游团里搅和的，因为同样作为男人，他心里明白白喜胞等人此次到俄罗斯最大的心愿是什么，而且早就盘算好了。这次要把我们十个获奖作者都应酬得心满意足，是得动点脑筋的，偶尔还要对同行的文联领导和夫人耍点儿小伎俩。在各种“场合”上怎么花钱，花多少钱。脱衣舞舞厅怎样进去，该用什么借口，既让大家玩开心，又不给随队的文联领导增添任何心理负担，回来自己还要好交待。这样才能达到这次旅游的目的。

　　更重要的是，到了俄罗斯，那些象苞米虫一样白胖白胖的俄罗斯小姐玩不玩？怎么玩？也要巧妙安排，要让这些荷尔蒙过剩的雄性们不至于扫兴而归。否则，不玩，你请大家上俄罗斯干什么去了？

　　可是，他没想到王筱琼会突然加入到旅游团，出发前就在肚子里打好的小九九，一下子毁于一旦。就好象已经输入电脑里的数十万字心血，突然间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病毒就是这王筱琼。她不仅不会在陈雷拟定的境外“娱乐”项目帮上什么，弄得不好她还会添乱。

　　可是，金总编非要让她一块儿陪同旅游团，他讲的理由听来也有道理。他说，旅游团里除了特邀的文联领导和夫人之外，还有两名湖南、河北的女作者，咱们不去个女编辑，人家有什么“事”了，你行？还说，这是个获奖作者旅游团，作为编辑部主任，她不仅可以帮你处理一些女人棘手的问题，也是杂志社跟作者加强联系的难得机会。

　　总编助理自然拗不过老总，只能同意了。吃人饭受人管。

　　没辙，见机行事吧。

　　天亮时分，列车到达绥芬河。

　　从哈尔滨开来的Ｋ６０７空调快速列车平稳停在边境小站上。大批的中外旅客陆续走下火车，从他们一脸的喜气，浑身上下的打扮上看，这趟列车的旅客，绝大部分都像是来旅游、做生意的。出站后，一些人提着大包小包蜂拥而去，而另一些人则提着行李，拿着证件涌到了与车站毗邻的中国海关。去海参崴旅游或做生意的人，一般都到绥芬河最大的集贸市场——青云市场去备货或买些纪念品带过去。

　　我们也想去看看，但那天的日程安排得很紧，没有时间，车一到终点站，立刻就被前来接站的市政府几辆小车拉到了宾馆，然后吃饭，休息。小蒋告诉大家不要乱走，一小时后就要过境。

　　我心里有点紧张，不知带的东西到时能不能被查出来，查出来会怎样。

　　想跟老白讨个主意，但现在跟老白的关系又让我不放心。趁房间里没人，我赶紧把包拿进卫生间打开看了看。那东西四愣八翘的，虽然在家时我用塑料布包了好几层，外边还用橡皮筋绑了好几道，缠得严严实实，可把鼻子凑近包闻闻，里面还是有股特殊的味道散发出来，昨晚在车上，白喜胞他们又闻到了这味儿，我就怕呆会过海关检查时间一长，让人嗅出来，就完了，必“死”无疑。也许俄罗斯去不成了，恐怕我还得被拘留。

　　到了这时，心里真有点后悔，可是已经带到绥芬河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愿过关时，人多汗多，关员们感冒，各种味道一杂就不会引起检查人员注意，估计就查不出来，这样一想，心里稍稍轻松了些。

　　有人开门进来了，没看见卫生间里的我，听到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哎，人呢？”

　　我吓得没敢出声，听出是江西作家小张的动静，话没说完就关门走了。

　　我之所以紧张，现在需要回过头简单交待一下了。

　　听说我要去俄罗斯旅游，老同学赵道亮找上门，不是送行，而是有事求我。

　　“小、小马，求……啊就求……你件事。”说话结巴的赵道亮来找我，一进屋屁股还没落座就开门见山。凭心说，这哥们不错，我估计肯定是他１１岁的儿子赵一急等钱用。就不听他结结巴巴的往下说什么，问他，是不是要借点钱应急，可赵道亮急得摇头摆尾，连连比划着说：“不、不不……啊就不是！”

　　这时，跟在赵道亮后面一个干瘪的农村老头趋上前来，赵道亮说，这是他叔。赵道亮的叔立马就要给我下跪，我赶紧扶住他，说：“哎大爷大爷，您别这样！我和小亮是同学呀！老亮，有啥事你说。”

　　老人拿出一包东西，托我想办法偷偷拿到俄罗斯，帮着卖了它。

　　我问是啥东西呀？

　　老人哆嗦着嘴唇，一层层地打开那个小包，露出一团子黄乎乎的东西，还有几根粗粗的白骨，有点象牛骨头。

　　赵道亮说：“马哥……们，办、办不了的我不、不麻烦你。帮我把、把这个拿到俄罗斯卖卖俩钱儿。就就就妥了，就……是怕你你不帮帮这个忙。你无论如何这次得帮我，帮、帮我这个大忙。孩子看病等、等、等钱用啊！”

　　我说，我这次是出境旅游哇，怕是帮不上吧？

　　又说：“你的忙，要能帮我哪能不帮？”

　　不料不等我话说完，赵道亮急了，我上细看了看，他手里托着那包黄东西干燥得如同保存多年而变得干枯的粪便，呈颗粒块状，有特殊的香气，我问赵道亮：“你这到底是什么啊？”

　　赵道亮他叔说：“麝香啊，这东西可是金贵啊！”

　　麝香？我伸鼻子好奇地嗅嗅那东西，果真有股怪异之味。“这么好的东西在山货庄不就能卖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废话。

　　见他们爷俩一心要我带出境卖这东西，我感到左右为难。作为好朋友，老同学，我该帮这忙，不过也就是顺手之劳的事情。可是，这东西犯不犯法啊？我说不知海关让不让带呢，俄罗斯又那么穷，拿去卖谁呀，再说老毛子可能根本也不认这些玩意儿呀！

　　赵道亮哭丧着脸解释说，这是他叔在山里一辈子攒下的珍贵家底。为了给孩子看病，几次想卖又不敢卖，怕工商抓住没收，再罚款。他叔频频点头，指着那黄的说是麝香，白的是虎骨，“爷们！实不相瞒，这都是难掏换的真东西啊！要叫工商抓了去，可不悔青肠子？你上俄罗斯，管怎么也得帮道亮这个忙，卖多卖少，只要帮着卖了就行，给孩子扎咕病，也是没办法呀！”

　　看赵道亮和他叔那哀求的目光，想想自己跟这小子的交情，我再也没有理由不帮他一把。可拿这些东西去俄罗斯，我实在不愿意干，没办法，后来我拿出两千块钱想塞给赵道亮。他说什么也不接。三推两推，掉在了地上。

　　“别、别别……你这钱我肯定不不不……要！你要是诚、诚意帮我，就帮我把这包东西拿俄罗斯去卖了吧。”

　　这爷俩可真给我出了个难题，也把我整晕了。

　　在政府工作这两年，还不知这东西国家到底准不准许个人买卖。如果不让卖，进出海关不是要命么？可看爷俩可怜见的，又没理由拒绝。于是我答应赵道亮他叔，就拿去试试，尽量想办法卖掉。

　　“别、别试，得办成。”赵道亮语出惊人，斩钉截铁。

　　到了这一步，我咋说？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卖了你们别高兴，要是让人没收了，也别怪我。”

　　赵道亮的叔感激涕零，一迭声地说：“大侄呀，中中中啊！那就拜托了，俺们赵家老哥仨就道亮这么一个儿子，赵一又是棵独苗……你瞅瞅，老天不长眼哪，孩子又遇上这么个情况！病要治不好，这家里的日子就没法过啦。”

　　我说：“哎呀叔，您别这么说，尽量吧，行不？”

　　接手赵道亮这个事之后，我并没有想到后来究竟会遇上哪些麻烦。最初，我只是碍于同学和朋友情面，也出于对赵一那孩子的同情，不好让赵道亮爷俩失望。于是，我抓紧行前最后一天打听了一下工商局的朋友，工商局的朋友是从部队转业两年的高正。

　　我找高正，哪知高正正色道：“我操小马！亏你还是政府大秘书呢，你找我就是这事呀？你怎么能办这些事？”我跟他解释没用，他不听，碰了一鼻子灰。下午高正又特意打电话问我到底是什么人托付的这件事，劝我不管怎样，别管这些烂眼子事，省得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你说人家请你上俄罗斯旅游，你就好好旅游呗！管那些闲杂干啥，啊？小马，你要是不听我的，整不好这回你就得吃大亏，你信不？”又追问是谁的麝香和虎骨，啥来路？我当然不能告诉他，但他的话确实也起了作用。这也许就是我后来一直紧张的原因。

　　我赶紧给赵道亮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忙实在不能帮。

　　说着说着，赵道亮在电话里带出了鸡粪味儿。“马、马、马克呀？你你你说我还求你办过什么事？啊？咱俩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呀，你还吃过我妈的奶、奶、奶你忘了，你都忘啦？这事你不能不帮，求你了！你要不帮，我和赵一就是死路一、啊就一条啊！”我说：“老亮呀，我这是去俄罗斯呀，一旦叫海关查住，你说咋办吧？你愿意看我让人家抓住关起来？”可话没说完，感觉那边赵道亮已经一脸猴急，结巴得更厉害了：“你你你你你、你们是‘作家旅游团’啊，你们作家团过关时根本就、就就就不走检查口，当、当地政府陪同的人直接把你们从海关侧门领过去、去呀。”

　　我听不得那痛苦的声音，也许他说的有道理。

　　“那我就想想办法吧，不害死我你不算完哪！”

　　他叔抢过电话沙哑着声音在里边对我说：“拜托了，小马啊！俺们老赵家，就赵一这根独苗苗哇！”

　　但是接下来我也并不能给赵道亮想什么办法。只好自认倒霉。倒卖国家珍稀动物犯法，倒卖麝香和虎骨呢？赵道亮和他那个老不死的叔把我当救星，我只有硬着头皮搪塞。现在，距离海关越近，我的心越害怕。

　　有人敲门，小蒋探头招呼道：“走走走，马老师，集合了。”

　　白喜胞被一伙子人簇拥着下楼了，我走到面前时，他拍了我肩膀一下：“怎么样小马？”

　　我说：“挺好，上车。”

　　到了海关，大家下车。几个当地干部热情地送行，跟文联主席和大家一一握手道别。由于主席过去在这里当过地方行政首脑，绥芬河政府官员十分热情周到地安排好了一切，原准备挽留大家多住几日，被婉言谢绝。

　　领导和陈雷都说：“大家心急如焚，等回来吧，回来吧。”

　　“那好，一言为定。大家辛苦了。”

　　跟当地送行的同志客气一番后，导游小蒋和陈雷匆匆忙忙走在前头，不时地提醒着跟在他们后头的人马，千万不要掉队。江苏、天津等地来的四五个作者紧随其后，挪着碎步几乎是寸步不离。甘肃作者江乎斌像个搬运工，左右手都提满了行李，肩上还背了两个女人用的随身包。跟在江乎斌后面的是湖北作者白喜胞、辽宁作者的我和编辑部主任王筱琼。

　　自从那天晚上的事之后，我心里很厌恶这个王筱琼，总担心她会找我麻烦。但几天过去了，相安无事，我的心里也就平静了许多，以为什么事都过去了。她的背包没有交给江乎斌，放到了自己的胸前，双手紧紧地抱着，眼睛不停地左顾右盼，似乎是在防范随时可能出现在身边的小偷。

　　在王筱琼的后头还跟着两个漂亮时髦的年轻女人。一个是湖南来的作者小夏，一个是河北的当当，她俩倒是一身轻，所有吃重的东西都放在了江乎斌的身上。队伍的末尾是南京作者老孙和文联主席及夫人，都戴着一顶宽沿的旅游帽，样子十分斯文。

　　中国海关房子不大，但人山人海，十分拥护……

　　等到我们检查时，看到前面的人很快就通过了，我提着那口黑色高级旅游箱，尽量平静地走进了检验口。那本早已捏出汗的护照和报关单等等交到台子里面去，心里忍不住开始七上八下地紧张。老实说，即使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我箱子里的东西到底中俄海关让不让带出境，一直想打听导游小蒋，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敢问。反正，潜意识里，隐隐约约总认为赵道亮给我找的这事，弄不好就是个麻烦。我不知道，如果我带的东西违法，一旦让查出来，结果会怎样。

　　关检人员仔仔细细地验看了护照，确认无误后，示意放行。

　　我心里喊了第一声“菩萨保佑！”

　　过了关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一登上俄罗斯的火车厢，我稍稍放了点心。在火车隆隆驶过国境线前几分钟，有人指点窗外的山坡，大家都起身看，只见远远近近的丛林中战壕密布，隐约一些破铜烂铁散布其间，大概是当年中苏交恶时中国部队和武装民兵与老大哥怒目相向的场所。

　　我一边看着，一边暗想，看来运气不错，至少一路担心的东西现在从中国这边带出来了。这让他感到宽心的同时，又一阵不安。

　　谁知道下一步俄罗斯海关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进入俄方境内不久，中方火车就完成了“历史使命”。因为中俄铁路不同轨。再往前走，或换乘俄罗斯宽轨火车，或改坐公路旅游大巴前往海参崴，有点当年“阎老西”在山西的味道，只不过他搞的是窄轨而已。

　　一个多小时后，到站了。列车上所有的人都下了车，中国人大呼小叫，吵吵嚷嚷，尤其那些同路做生意的倒爷，各人的行装这时候就显出了不同的份量：有的包大，有的袋小，有的看似不轻，有的虚位以待，一下车就往俄罗斯海关跑，抢着验关。

　　小蒋把自己旅游团的十几个人叫到一起，紧紧跟在后面，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一会抻头看看前面检查的俄罗斯关员，一会扭头瞅瞅后边，生怕过不了关。这种心情跟刚才又有不同，俄国人毕竟不是中国人，即使坐牢，我也宁可在中国。

　　想想真生气，本来是旅游，现在倒弄得跟走私犯差不多。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轮到我验关。

　　大鼻子关检人员验看了护照和报关单后，示意我打开皮箱接受检查。

　　我一下就懵了，在中国海关根本就没这事，难道大鼻子果真就比中国人的鼻子厉害，嗅出什么味了？迟疑片刻，我只好强作镇定地开启了箱盖，展示在大鼻子面前的是几件换洗衣服，东西简直少得可怜。大鼻子面前每天都要通过数千中国人，谁不是大包小包的入境，再大包小包地出境呢？唯独对我，不知一个小皮箱怎能令他生疑？

　　已经过关的陈雷发现这一情况，回头问：“怎么啦马老师？”

　　大鼻子伸手想将衣物掀开翻看，刚要往下摸，我急中生智将早已准备好的几张大面额卢布塞进他的手里。

　　手停住了。那位穿土绿色军服的大鼻子关检人员不动声色握紧了手掌，也只是冷漠地看看我，“啪”的一声，大鼻子将皮箱盖上了，伸伸手，放行。我轻而易举地混过了最后一道关卡，带的东西顺利进入俄罗斯。

　　谢天谢地！我心里喊了第二声“菩萨保佑！”

　　出境了。终于出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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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楠

哈～～～出境了，终于出境了。先支持马老师的精彩小说！：）

马克

最初由 一楠 发表
哈～～～出境了，终于出境了。先支持马老师的精彩小说！：）

哈，是地，终于出境了！！谢一楠斑这样早地予以关注和支持！问好致意了：））

王建设

马兄的《出境记事》可与《旅游也疯狂》堪称姊妹篇，情节设置的非常好，小说语言可以看出作者讲起故事总那么有滋有味。文字也总是像故事那么顺畅。好小说，建设学习了。

迈阿密的寒冷

支持马克美文！

山里娃

哈，是出境了，可是读者的心却旋了起来，毕竟你带着东西啊，想看续文吗？想，可是又得等好几天了！！

马克

最初由 王建设 发表
马兄的《出境记事》可与《旅游也疯狂》堪称姊妹篇，情节设置的非常好，小说语言可以看出作者讲起故事总那么有滋有味。文字也总是像故事那么顺畅。好小说，建设学习了。

谢建设斑支持鼓励！！这样早就看贴，辛苦！！问好致意了：））

马克

最初由 迈阿密的寒冷 发表
支持马克美文！

“寒冷”的支持鼓励，温暖如春的心理动力，均来自遥远的迈阿密！！早！致意问好了：））

马克

最初由 山里娃 发表
哈，是出境了，可是读者的心却旋了起来，毕竟你带着东西啊，想看续文吗？想，可是又得等好几天了！！

哈，山斑早：）谢支持鼓励！！是啊这点东西带的糟糕，差点要了“命”呢呵呵，既然虚构起来了，偶也就不揣丑陋，索性象切香肠一样把心里的故事就这样一段一段地切成小文章，拿到中财来示众了，致意问好了：））

龙侠

马克思的文章写得好~
读来受用~~

袁和鲁

是出境了，哈，马兄写起来真是从容。问好。

马克

最初由 龙侠 发表
马克思的文章写得好~
读来受用~~

刚刚回完贴出来，哈，转眼就见龙大侠放下话来，人却没见踪影，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呢！！惊异间感谢大侠支持鼓励，致意问好了：）））

潇湘珍珠

嗓子眼也跟着马老师的文字给提起来了，且等着看马老师是如何出售那珍贵物儿的。

一楠

学习马老师的好作品！深受启发！

絮飞黄昏

马克老弟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