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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二道梁子这地方,根本就不能叫个村,这里只住着五户人家,五户人家一靠排坐落在一处背靠崖壁的地方,与松林外的几处小自然村共同组成一个村民小组,它离大队部就更远了,足足要走半个钟头才能到达。这几户人家,分别住在五所不大的院落里,家家户户不用围墙,只是各家在各家门前扎一圈竹篱笆,中间修一道带门框的门而已,不为别的,仅仅是为了夜间主人睡觉以后,可防止家里圈养的猪呀、羊呀、鸡呀跑丢了寻不回来。 这里,由于离外界较远,家家户户不用养狗,因此当他们走近小村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村民的警觉。 卞阿毛的姑家,就住在小村五户人家的最中间。天虽然仍然黑着,但天上的雪已经把这里的场院捂成厚厚的白地毯,在白雪的反光里,仍能依稀看到那几家住房的墙面是用麦草拌着黄泥抹上去的,而中间的卞大夫家,则在墙面上刷了白灰,看着格外的干净、光亮。雪虽然同样把家家户户的房顶盖了个严实,但通过雪的形状,仍能分辨出其他人家的房顶不过是用干草、油毛毡覆盖的,而卞大夫家的房顶,则整整齐齐地覆盖着一坡蓝瓦。更为显著的特点是,卞大夫家的墙面上,一串一串悬挂着的红辣椒,比别人家的多、比别人家的大、也只有卞大夫家的窗户,不像别人家都用浆糊糊着白纸或者报纸,而是镶上了明亮的玻璃。 王麻辣开始决定到这里来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就是觉得应该去给他姑打个招呼,不管他姑对她有多么深的成见。但真正到了他姑家门外的时候,她却犹豫不决起来。 两家人已经不来往好几年了,有啥事了其实对她说不说都无所谓,何况当年她对她哥说出的那绝情话,王麻辣至今都记忆犹新。她这时候想:“我这是何苦呢?何必来自找没趣,自讨苦吃,一旦把话给她撂下了,谁知道她会吐个啥痰,放个啥屁呢?” 毕敬业则不然,他要找的就是这家姓卞的赤脚医生,无论如何,身边的这些知青有人负伤了,该救人一难,就救人一难,不论他们是良民还是强盗。 卞阿毛在自己的脑海里搜索着,痛苦的回忆着,他似乎觉得曾经来过这里,还在这里见过他爸和一个狂妄的女人吵架,好像还听人说过,这里住着的一户人家跟他家还沾着亲戚。但那时候他年纪太小,亲爹后妈又很少提起这里的情况,因此,他其实对这里很陌生。 那几个知青,到了这里则一阵激动,他们赶紧搀扶着李有财就向陡坡上爬去。 毕敬业的腿脚不灵便,虽然他手里拿着木棍,但由于下大雪,路面滑,要上陡坡就显得困难。他喘了一口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王麻辣,想让她扶一下自己,却发现她站在那里发呆,于是他问:“好我的卞家嫂子呢,你不是要寻你哪个亲戚吗?咋却到了到了,反而站住不动弹了?累了还是咋咧?” “不累。” “不累你咋不走?” “不是,是我。我是……” “唉,你真是个婆娘家,遇事就没个正经主意。快走,快来把我扶一下,行不?” 人常说,有钱难买黎明觉,也就是说,在黎明时分,就是再没瞌睡的人,到这时候也睡得格外香甜。 正在被男人搂着脖子、摸着乳房睡得正香的卞灵巧,翻了一下身,忽然感觉到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她睁开眼睛,仔细一听,一个机灵坐了起来,爬到窗户跟前,掀开窗帘往外看,窗户玻璃却被一层厚厚的冻窗花遮住了。她把耳朵贴到窗户跟前仔细听了听,感觉到有一伙人已经出了林子,相帮着在上陡坡,还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说:“可算找到医生家了,这一趟没白辛苦。”她一下子把身子挪过来,狠狠地踹了男人一脚,“掌柜的,掌柜的,赶紧醒醒,赶紧醒醒,给咱送钱的来了。” 她男人癔症着哼唧了个啥,蹬了蹬腿,就又打起了呼噜。她恶狠狠地臭骂了一句:“狗日的东西,除了日老婆你积极,干啥都没个项况。” 于是她只好亲自行动,把电灯打开,下炕穿上皮鞋,急忙跑出去就把屋门打开了,一股凌烈的风夹裹着飞扬的雪花卷了进来,浑身上下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还是个光腚,这样她重新把门关上,退回卧室,正准备上炕穿衣裳,她的男人打了个喷嚏,又翻了一下身,想去搂她,搂了个空,便睁开两眼,惊讶的发现一丝不挂的老婆,正晃动着两只雪白光亮的大奶子,在往炕上爬着。他的头“嗡”的一下就上了火,“你你你你这是做啥?得是又去寻……” 不等男人把话说完,卞灵巧就打断了他的话,“快听你快听,八成是给咱送钱的来了。你赶紧给咱开门去。说你呢,你得是耳朵聋咧,快去快去!”没等说完,自己先钻进被窝,深深地做了个深呼吸,想把受冻的身子暖一下,一不小心,触摸到男人还是直翘翘的男根上,她伸手打了他一巴掌,“你个老东西,有你这扎实的家具在,我还会想哪一个?” 这时候男人已确确实实听到了外面有动静,他这才抓起放在墙根的棉衣,三下两下穿到了身上,翘起的男根,也很快软软的耷拉下去。 卞灵巧这一辈子最爱两样东西,一个是坚挺的男根,一个是坚挺的银根,她觉得这两样一个都不能少,没了男根,她会寂寞,而没了银根,她便会饥饿。对于男根,她不能从容自由的掠夺,但对于银根,即金钱,她是来者不拒,能掠夺多少就掠夺多少,绝不手软。她在被窝里刚刚把身子回暖过来,就迫不及待的起身戴胸罩、套裤头,穿衣裳。 这时候门外清晰的传进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毕大哥,毕哥,这狗日的大夫在哪一家?”另一个声音紧接着也传了进来:“去去去,就知道狗日的狗日的脏话不离嘴,敢说人家大夫是狗日的,你也不怕人家用手术刀一刀子把你给阉了!” “哈哈哈……”一阵狂笑尤显刺耳。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坡底下传了上来,“甭贫了,甭贫了,都到啥时候了还挡不住你们贫嘴滑舌。你叫门就守点规矩行不?人家是大夫,是救死扶伤的,不是狗……” 卞灵巧一面穿着衣裳,一面把外面的对话听了个不亦乐乎。他不等把扣子系好,就一下子拨拉开迟钝的男人,自己打开了屋门,冲着外面嚷开了:“狗日的狗日的,敢说老娘是狗日的,你妈不是狗日的,咋生出你这一号畜生来!哼,甭耽搁老娘我瞌睡,一个一个都给我滚的远远的!”说完,呼啦一下又把门闭上,拉住男人就往卧室拽。“走走走,睡咱的觉去,这都是些啥东西么,深更半夜的瞎搅和。” 院子门外边,几个知青听了女主人一阵抢白,顿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个个都张嘴结舌了。 卞阿毛像看一场好戏一样,他睁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嘿嘿嘿”的傻笑几声,伴随着“我的个狼外婆呀”的感叹,他又有了兴奋的感觉。他就像飞舞的小燕子一样,舞起两只胳膊,跳跃着“嗷嗷嗷”的在空地上打转转,继之,又想起了一首记不起谁教他的顺口溜来: 九月九,太阳走, 走到你家大门口, 你家养了个大黄狗, 一下子咬住我的手…… 这时候,另外的几家人受到惊动,也都纷纷打开了电灯,有的人还在自己的屋里朝窗外骂人:“这都是谁嘛,乱糟糟的还让人睡觉不让了?” 走上坡来的王麻辣一把抓住卞阿毛的胳膊,伸手就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你个碎碎个娃你吵吵啥你?” 卞阿毛的嘴被后妈捂住,“呜呜呜”几声说不出话来,他只能硬挣个身子往一边趔趔,可在这个火辣辣性格的后妈面前,他永远也无法逞强。在林子里勇战两元大将的威风,这时候却丧失殆尽,一点骨头渣子都没剩。他只能在心里恨着这个不得人待见的老女人,只能在肚子里嘟嘟囔囔,狗日的你甭张狂,等我长大了,有你好日子过呢。 毕敬业终于艰难地爬上了陡坡,他气喘吁吁的招呼几个知青,“咋都不言传了?叫门啊,最中间的这个,就是卞大夫家。” 那一伙人一个一个开始发冷,悉悉索索的交换着两脚跺着地,手搓着热气往嘴边哈,听了毕敬业的话,李有财才接了话茬:“算了算了毕大哥,我这点小伤,算个球嘛,不看了,不看了。俺几个回呀。” “这不行这不行,都进到庙里见了菩萨了,倒舍不得烧香磕头了?去去去,一定让大夫给你消消毒,包扎一下。卞大夫!开门吧!甭拿捏了!是我!我是咱邮递员毕敬业!” 一阵骚动,几个知青都自觉不自觉的围拢到毕敬业的身后,“对对对,还是毕大哥面子大”的乱说一通。 大家都在指望毕敬业把赤脚医生卞灵巧家的门叫开,他们有理由相信,只有毕敬业有办法让卞大夫开门,因为毕敬业的名号,在这大秦岭快乐峪八十里的山道道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敬,就是像这伙人见人怕的混蛋知青,见了毕敬业,甚至是仅仅听到毕敬业这三个字,也会马上规矩起来。 果不其然,这时候他们终于隔着篱笆墙看见赤脚医生卞灵巧重新开了门。但卞灵巧虽然开了屋门,却并没有走进院子的意思,大家伙开始激动的笑脸又一下子僵硬起来。 只听卞灵巧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紧不慢不咸不淡的说:“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咱快乐峪八十里山道道上比董存瑞还伟大、比黄继光还英雄、比王进喜还辛苦、比陈永贵还勤劳的毕大邮递员来了,你是来送信的?还是来送报的?对不起,我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谁写信也不会寄给我,要是送报纸嘛,请你送到大队部去,不认识路啊?我给你说,下了这个陡坡,出了这个林子,再上一道梁子,拐三道弯子,鼻子底下长着嘴,一问,你就找到了。我说毕大邮递员,你要是个女的呢,我叫你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可惜你是个男的,进了我的门,怕有没那回事咱就谁也都说不清。你们都回去吧,回去吧。哦,我还没睡醒呢。”说着,她就又要关门。 在雪地里受着冻听她唠唠叨叨嘴像机关枪发射子弹一样的说完,几个知青吹胡子瞪眼,愤慨万分。 “这娘们咋是个这号货呢,见过公狐狸,可还没见过母狼呢,今儿个可是见识了。” “有财,你是老大,你说一句话,咋办?咱要不要拆了她的篱笆墙,把她狗日的日塌了?” “还犹豫个啥些,寻一把火,就学着黑旋风智取入云龙,把她屋子点了,看她出来不出来?” “……” “你几个有完没完?”这时候李有财说话了,“我被人打伤了,我都没咋的,看把你们着急的,咋,咱爸咱妈把你送到这山里边来,是让你来惹事的?咱眼看就要回城了,凡事忍一忍行不行?少让咱爸咱妈操点心行不行?切,真是的,老子都不想骂你们。” 听了李有财的话,一个个都不言声了。 毕敬业淡淡的听完卞灵巧的话,不急不躁,不恼不怒,没等她把门闭严实,就“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好,好,精彩精彩,真精彩,哎呀呀,好我的卞大夫同志呀,我只在电影《列宁在十月》里听过列宁的精彩演讲,今天又听到了赤脚医生卞大夫的比列宁还精彩的演讲,听了真是热血沸腾,激动万分,好啊好啊,你塑造了一个多么伟大的邮递员形象啊,精彩,精彩,真是精彩,他比董存瑞还伟大,比黄继光还英雄,比王进喜还辛苦,比陈永贵还勤劳,呵呵,世上有这号邮递员吗?他是谁?在哪里?我去寻他去,我一定要寻到他,看看他鼻子里插了几棵葱,蹄子上钉了几只掌,看他啥时候不长眼竟敢得罪咱伟大而不平凡的卞大夫,卞赤脚医生,哦,他是毕敬业,他竟是那个浑球毕敬业啊,他好大的胆子,谁不知道谁如果得罪了卞大夫,就等于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好,精彩,我回去一定好好总结自己的不足,决心好好向伟大的毕敬业同志学习,学习一辈子不松懈……” 几句话,反而把几个知青逗得忍俊不禁,嘻嘻哈哈大笑起来。 毕敬业向他们挤挤眼睛,小声说:“看我的。”然后就又向着卞家的窗户喊话了: “卞大夫,大妹子,你甭害怕,我今儿不当男的,当一回女的,就让我进你家的门喝口茶行不?” 在一旁半天都没插上话的王麻辣,这时候急着蹦出来一句:“你还有完没完?你咋也像个碎碎娃一样?我还有事,有急事,听不得你在这儿瞎叨叨。” 卞灵巧关了门以后,其实并没有进到卧室,她就隔着门缝听外边的动静,她把一通无名火发过以后,就感到后悔了,眼看着送钱来的人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她却一时忍不住气,把人家一个一个都气走了。她在心里激烈的想对策,看如何能把那些人叫回来,有钱不能不挣啊。她的男人不理会她的心理,在一旁只是与她扯扯拉拉,一面还拌着嘴: “哎哎哎,我说当家的,你就知道个瞎吵吵,你就不怕把人给得罪了?” “去,没你事,赶紧回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好好好,我不管不管。唉,女人不能比男人挣钱哦,女人挣钱,男人作难!” “你说啥?你再说一句?撕烂你的嘴,你看我敢不敢?” “行,你厉害,我惹不过你,还躲不过你?睡觉去!”说着,男人就“唉”了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回卧室躺下了。 毕敬业在外面一通感慨,她绝大部分都没听见,就是这最后一句“卞大夫,大妹子,你甭害怕,我今儿不当男的,当一回女的,就让我进你家的门喝口茶行不?”才钻进她的耳朵里。 听了毕敬业的话,本来就已经后悔万分的卞灵巧,却又被激怒了,她呼啦一下又开了门,又开始冲着门外喊:“哎哎哎,我说你要脸不要脸?你究竟是站着撒尿的还是蹲着拉屎的,你的脸皮也太厚了吧?” “甭激动甭激动,请甭激动,”毕敬业赶紧接过话来,“妹子,甭生气,我来呢,一是为了这一位小兄弟负了点伤,想麻烦你给包扎一下,二来呢,是你家有一门亲戚,你甭说没有哦,我可给你说她确实是你家亲戚……” “你究竟说啥你快说,少在那里啰里啰嗦让我听不懂。” “好好好,那你开门不?开不?哎,这就对了,我知道你是咱大秦岭快乐峪八十里山道道里人人都知道的罗汉的性子,菩萨的心肠……” 卞灵巧经不住毕敬业三说两说,哭笑不得,一摇一摆的走进院子,说了一句:“算你行,算你本事大,要换个人,你看我开门不开门?”说完就把院门打开了。 可她刚一把院门打开,迫不及待的王麻辣就挤到人前,一把抓住卞灵巧,不等卞灵巧反应过来,她就扑住卞灵巧的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卞灵巧猛可见到她嫂子,一下子给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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