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疯子

美狄亚 · 发表于 2004-9-8 13:34

　　“来了！来了！”

　　仿佛一单元的楼上有一块奇异的磁石，把楼下人们的脸都磁化成了铁，本来朝着不同方向做着不同事情的脸，此时却从四面八方朝向了同一个方向。

　　小四也未幸免，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二单元的楼上望去，手中却仍然用锤子敲打着铁皮。

　　似乎一切并没有预料，三层楼道的窗户玻璃后似乎棒子一闪，于是像枪打在上面一样，玻璃变成了粉片，如天女散花一般向下飞散过去。

　　几个站着不算近的人还是习惯性地抱着头后退了几步，眼睛却在撤离的过程中保持着向上的姿势。

　　小四一惊，把左手轻轻砸了，于是只得停下手里的活计儿，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啪……啪……”，三层上仅有的三块玻璃又在棒子的淫威下牺牲掉两块。楼下一个小胡子青年大叫，好。于是人们的“好”声顿时像事先结为联盟一般嗥了起来，一浪高过一浪。

　　一位晚来的穿皮夹袄的年轻人跑到小四身旁的一位上了年纪的中年礼帽先生前，眼睛向上瞟着，气吁吁地问：“谁家的？”

　　“李大头家女儿，”礼帽想了想，“疯子……”

　　然后俩人便不说话了，都用眼睛直直地勾着三层。

　　人群中的眼睛们都死死地扒在了三层仅有的一块玻璃上，那块玻璃就像一个正在等待行刑的死囚，人们的眼中闪着既同情又快意的东西。

　　但接下来却似乎没了动静，于是人们的脸上顿时又出现一种叫做“失望”的表情。

　　小胡子眼尖，他突然像快死的人回光返照一般兴奋地跳了起来，大叫道，上五楼了，上五楼了，生怕有人抢夺了他这个首先发现者的荣誉。

　　于是像互相之间受到传染一般，死去的人群顿时恢复了活力，伴随着几声玻璃碎裂的打击声，人们在声音的刺激下又嗥了起来。

　　随着三层以上的玻璃全部灰飞烟灭，人们的兴趣越来越高，人们朝疯子高声叫着，三楼还有，三楼还有。

　　礼帽先生突然变的一脸严肃，自摇着头说，唉，这世道！然后马上又换了另一副嘴脸，欣然地继续观看着一切，好象刚才发感慨的倒似另外一个人。

　　皮夹袄却不是那么专著。不知何时，小四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少妇，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当前所发生的一切，而是在向人群中焦急地张望着谁。

　　于是皮夹袄就在有意无意中向小四的身边挪了很多，小四被他堵住了视线，只好无奈地站起来。

　　一会儿，二楼的玻璃开始碎了。一个年轻人从围墙后向这边跑来，少妇忙凑过上去问，行不行？年轻人说，不行，现在过太危险。

　　终于整个楼道除了三层的那块外其他的玻璃都碎了，尽管小胡子领着几个人大喊着：三楼！三楼！可是疯子还是不知趣地往楼下走了。

　　年轻人乘机拉着少妇象逃命一般向楼下跑去，皮夹袄却也跟着跑了过去，小胡子也领着一群无聊的人跑了过去，礼帽先生却不在意地站着没动，小四于是又拿起了锤子。

　　一会儿围墙里发出一阵阵响声，一群人冲了出来，只一阵，一单元的玻璃也开始惨遭厄运。

　　小四不得不又放下了锤子。

　　皮夹袄气吁吁地跑了回来，对礼帽先生说，那疯子把楼下的车子全撂到了，又上了一个单元。

　　礼帽先生显然不愿与皮夹袄这种市井小民为伍，并不理睬他，用一种高雅的姿势向着一单元的窗户望去。

　　又是一边相同的重复，人们为自己争取来的快乐而更加快乐。如果有个不和谐的音符的话，那就是有一个不明世事的后生问了句：为什么不叫110？得到的却是同志们的一阵嘲笑。于是后生知趣地闭了嘴。

　　但最终还是有一个不知趣的老头结束了人们的快乐，把疯子拉了下来，带到一个小吃摊，给疯子买了一个饼子，疯子这才安静下来。

　　小胡子一边踢着土块，一边朝疯子坐的方向张望，一边咒骂着老头，一边盼望着疯子快些吃完好让他东山再起。

　　小四又拿起了锤子。

　　皮夹袄冻的流出了两条青鼻涕，但也不死心地等着，同时向着礼帽先生的方向靠了靠。

　　“她家大人呢？”皮夹袄向礼帽先生毕恭毕敬地问道。

　　礼帽先生并不用眼直接看他，但嘴上却回答了，可这回答显然不仅是对皮夹袄，而且是对包括小四在内的所有快乐着的人。

　　“死了，李大头前半年让她给气死了。”

　　小四边干活边听着。

　　礼帽先生接着说：“她妈也是疯子，死了很多年了，”礼帽先生想了想，又补充：“死在精神病院了。”

　　“懊……”皮夹袄吸了下鼻涕，又把冻红的手互相插入了袖口，不依不饶地问：“她也没姊妹？”

　　礼帽先生看来对这一带的人事颇为熟知，仿佛每家每户的掌故他都已烂熟与心，所以自信地说到：

　　“没办法，有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原来还有个照应，后来她哥哥因为下岗的事想不开，有天早上在家上吊了……”

　　尽管礼帽先生的吐沫惺子不断飞溅到皮夹袄脸上，但丝毫没有打消皮夹袄的兴趣，反而把脸凑的更近了，小四不得不再次放下锤子，因为皮夹袄的影子再次堵住了他的视线。

　　“……后来妹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也干脆不管了，嫁了个外乡人，走后再也没回来过……”

　　说完这些，礼帽先生表演似地感慨万千地长叹了一口气，皮夹袄跟着谈了口气，有些人也跟着叹了口气，尽管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叹这口气。

　　突然，小胡子像中了榜一般兴奋地朝稍稍平静下来的人群奔过来，大声高呼着，疯子脱衣服了，疯子脱衣服了。由于太兴奋，竟摔了一跤，却似没事人一般又爬了起来，连灰土也顾不得掸，继续向人群散发着这个快乐。

　　于是沉寂的人们再次不安起来，跟随小胡子的人群开始壮大，小胡子像一个将军一样趾高气昂地带领着人群向疯子的方向狂奔。

　　皮夹袄反应了过来，用力擤了下黄色的面条，甩开膀子不甘落后地狂奔了起来。

　　礼帽先生没动，用一种颇含鄙视的目光注视着人群，又用一种无可救药地表情摇了摇头，转过身对小四苦笑了一声，说：

　　“唉，这世道……”然后愤世忌俗般地离去了。

　　小四还没明白过来，于是也随了一声“这世道……”。

　　等他明白过来，却发现礼帽先生离去的方向和人群竟是同一个方向……

　　写在后边：戏里戏外，究竟谁是人世间的真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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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和鲁 · 发表于 2004-9-8 19:37

戏里戏外，究竟谁是人世间的真疯子？

不错，作为人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很难说清。
小说中出场的几个人物性格刻画得比较好，以事说理，以点带面。问好。

郭敏 · 发表于 2004-9-8 19:49

我也读了.学习.

王建设 · 发表于 2004-9-8 19:51

这段时间看到写疯子的小说太多了，像美狄亚老师的这种写法少见，别具一格，在突出人物的同时，小四、礼帽人物刻划的也比较深刻。是一篇非常值得一读的好小说！支持！

潇湘珍珠 · 发表于 2004-9-8 20:07

这些人都没事做吗？那么有兴致地看一个疯子撒疯。有人制止了，还不乐意，怨人多管闲事。这都什么人啊，唉……

骑着小猪晒太阳 · 发表于 2004-9-8 20:12

以物寓意！
精彩！
笑别人痴呆的人才是真正的傻子！

巴山夜雨 · 发表于 2004-9-9 03:10

小四还没明白过来，于是也随了一声“这世道……”。

　　等他明白过来，却发现礼帽先生离去的方向和人群竟是同一个方向……

　　写在后边：戏里戏外，究竟谁是人世间的真疯子？

精彩独特的对白！

一楠 · 发表于 2004-9-9 07:38

礼帽先生离去的方向和人群竟是同一个方向……

　　其实作者最后一句话不在小说之列，可是点名了主题。这多少使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药》，里边的“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看杀人的场面”的那种麻木和刺激！

　　礼貌的一句话“这世道……”又使我想起了“鲁四老爷”，那虚伪的表层下的微妙心理！

　　小说经营布局很好，一个个人物的出场和刻画都有各自的特色和目的，看来作者很下了一番功夫！

马克 · 发表于 2004-9-9 09:16

真的不错，看出水平。问好

迈阿密的寒冷 · 发表于 2004-9-10 08:04

精彩！

絮飞黄昏 · 发表于 2004-9-10 14:23

支持一下!

袁和鲁 · 发表于 2004-9-10 16:32

描写得到位，为何没见楼主呢？

戈眉 · 发表于 2004-9-10 17:38

好！！

张漪 · 发表于 2004-9-10 19:15

写在后边：戏里戏外，究竟谁是人世间的真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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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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