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露珠在阳光下呻吟

李有旺

　　　　　　　　　　露珠在阳光下呻吟
　　　　　　　　　　　　李有旺／文

　　小孩子亦许不知道狼为何物，倒是听大人讲及狼会咬吃人，心中便会升起惧怕之情来。此时，两个头发蓬松、衣不蔽体的小姑娘相拥而立，大的可能八岁吧，小的也许六岁左右，正惊惧地看着隔她们不远，坐在木凳上，板着面孔，悠闲地吸着竹烟筒的老庄。老庄是两个小女孩的父亲，从小女孩神情和眼光看，老庄在她们眼中或许就是那会咬吃人的狼吧。

　　老庄一吸烟筒，两颊即刻瘪了下去，眼珠就越发显得突了出来，这样子倒确实有点像狼的脸。随之，竹烟筒有声地响了起来。

　　和着竹烟筒的响声，屋中不时传来一个妇女痛苦的呻吟，也传出一个老妇人重复的安慰：“忍着点，快生出来了”。

　　妇女的呻吟一声声加大，两个小女孩身上明显抖颤着，较小的紧搂姐姐的肩膀。
   
　　老庄吸完最后一支烟，“蹦”地一声把竹烟筒往破烂陈旧的板壁上一靠，却靠不稳，“啪”一声倒地，黑黄的水从筒口流了出来。立起身的老庄倒眉竖眼，虎声虎气冲较大的小女孩吼到：“抬进去”！
   
　　抖瑟不止的小女孩急急走过去抱起竹烟筒往房里走去。房中最里边立着一个黑色的碗柜，柜门敞开着，有几叠乌黑的土碗。火塘里的锅架上，一锅金黄色的玉米饭水快涨干了。饭锅稍上，立着一黑色铁锅，铁锅的一只手已掉了，锅里一锅青菜正冒热气。火塘上边漆黑木板上，吊挂着一支乌黑的火药枪。房里还有几个木凳，其中一个掉了一只脚，歪斜地立着。小女孩把竹烟筒立在火塘稍上，又急忙盖上饭锅盖子。
   
　　左屋里传出了一声产妇虚脱脱的叫声，就再也听不到产妇的声音了。倒是随之传来了婴儿清脆的啼哭。

　　老庄从门外三步并做两步奔进产妇屋中。不多时，传出了他的粗吼：“不昌球盛！只会生几个母狗！”

　　随后传来老妇人连哭带求的声音：“阿庄，就算是个女娃，也是你的骨肉，不能把她怎样！”
   
　　老妇人话没说完，老庄已从屋中奔了出来。他左手拎着婴儿的一只脚，婴儿的声音已经没了。看得出来，婴儿的肚脐还没剪掉。随后，老庄扯下吊挂着的火药枪，拎着婴儿奔向房后的森林。

　　两个小女孩尖叫着，哭着。老妇人已从屋中奔了出来，搂着两个小女孩，哭着。产妇的声音，倒没听见。

　　“砰！”一声枪响，两个小女孩不哭了，老妇人也不哭了，她们听到了枪声，明白了怎么回事。村里好多人也听到了枪声，大多还以为谁在打野味。旁边听见婴儿哭声的几家，倒是纳闷，为什么婴儿不哭了？但尽管纳闷，却没人出来看究竟。

　　老庄回来了，脚步重重的，满脸凶相。老妇人已把饭菜摆好了。就地当桌。两个小女孩低着头，规矩地坐在凳上。

　　老庄放好火药枪，往最上边的凳子上重重坐下。老妇人先是把老庄面前的碗盛上黄黄的玉米饭，然后又为两个小女孩依次盛上。
这时，传来了产妇一声“哎哟”，紧接着是虚弱的呼叫：“妈！”

　　老妇人急急走了进去。

　　又传来了产妇虚弱的声音：“妈，娃儿呢？是男的还是女的？”
老妇人的声音：“娃儿……娃儿……生下来就不在了”。

　　“啊？！”产妇沉默了。

　　“你睡着，我给你盛碗饭”。老妇人又转了出来。

　　老妇人往本为自己盛好的饭里夹上几箸菜，又奔往产妇房中。
老庄在后边嘟哝：“不昌球盛！饿死了算球！”

   
　　是夜，老妇人安顿好产妇，领着两个女孩睡觉了。
   
　　深夜，满脸酒气的老庄回来了。他重重推开门，又重重关上门，直奔产妇房中。
   
　　屋里传出了产妇虚弱的哀求：“不要！我刚生孩子……”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可能是产妇挨了一巴掌吧。
   
　　紧接着，床重重响了起来。产妇的声音听起来比今天生孩子时还痛苦。
   
　　明显地，另一间屋中也传来了一阵抽泣，是老妇人发出的吧。


　　这几天，村里极不宁静。好多人在议论说村后的森林里可能是潜伏着一只老虎或豹子一类的猛兽。因为几个拾菌子的小孩子在森林里看到了一个无头婴尸。为了证实，几个大人也去看过究竟。确实看到了一个无头婴尸，婴尸齐颈以上就不在了，地上倒有一些肉渣碎末。大人们都不敢叫自家孩子去找菌或拾柴了，以免被猛兽吃掉。对于那婴尸，好多人都猜测是老庄媳妇所生。因为最近老庄的左邻右舍都没有听到婴儿哭过。

　　议论更多的还老庄媳妇。好多人都说比较怪，尽管刚产，白天倒还看见她到地里做活，一到晚上，尤其是半夜三更，这女人发出的痛苦的叫声会把左邻右舍都惊醒。那声音，就象有人在一刀一刀地戳她。有人说，莫不是这女人染上了什么怪病。

　　前一桩议论倒是传到了老庄耳里。这天老庄正在一个酒店里买酒喝。听到有人说村后森林里有野兽，老庄肯定地说，确实是有只豹子，有天白天地窜山时就撞见过了。他还向豹子开了一枪，怎奈那豹子跑得太快。

　　同喝酒的人问老庄：“你媳妇还不满月，怎么就见她做活了？”
老庄说：“没事，孩子早产，生下就丢了；再说，她也闲不住。”
这天，老庄整天在小酒店喝酒，喝得晕乎乎的。回到家，太阳快落山了。老妇人已把饭菜就地摆好，两个女孩就静静地坐到凳上，都未动筷。见老庄回来，老妇人急忙给老庄常坐的位子前的碗盛上饭。

　　吃饭时却未见那产妇。

　　老庄走进去，在最上边闲着的凳子坐下，吃饭；老妇人和两个小女孩低着头，慢慢端起碗，慢慢吃饭。

　　吃过数碗饭，老庄突然冲屋里大声问：“这个死不昌盛的东西，不想吃饭了咯？”
   
　　没有产妇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老妇人才低低地说：“她没有回来过。”
   
　　“哪儿去了？”老庄冲老妇人大声问。
   
　　“晓不得。”老妇人低低地说。
   
　　“不是和你去挖地嘛？！”老庄大喝。随后“啪”一声摔掉饭碗。
   
　　两个小女孩已不敢再吃饭，碗在手中颤抖，低着头。老妇人身上明显一抖，小声说：“回来的路上，老山西和她说过几句话。她要我先回来，我就回来了。”
   
　　 “你这个老杂种！”老庄愤愤骂出口。随后，从屋中奔出去，顺手提了根木棍，向村外奔去。

　　这老山西，听说是山西的，来村里一年多了，以做家具为生计，村里人都叫他老山西。老山西为人厚道、老实，到村里一年多时间，倒是和村里人相处融洽。三十多岁了，听说还没结婚，听说还请过村里人为他物色对象。

　　老庄手持木棍，往村外唯一通往集镇的路上飞奔而去。这条路两侧是茂密的树林，而村子就在树林的重重包围之中。村子隔集镇很远，集镇上的人包括工作队都很少到村里来，在外界人眼中，村里是深山老箐之处。

　　据老庄判断，老山西一定是要和他媳妇私奔的。他们要奔往外边，一定会从这条路经过。凭他的脚力，他肯定会追上他们的，老庄想。
   

　　深夜。正领着两个女孩睡觉的老妇人听到有人重重地推开了门，急忙持手电筒翻身下床看究竟。

　　开门近来的是老庄和他媳妇。老庄左手紧紧拽着他媳妇。透过手电筒发出的光线，老妇人看到儿媳妇浑身是血，站立不稳。

　　老庄使劲把她拽倒在地。找来一根绳子，粗暴地捆住那妇女的双脚，又在她小腹上重重揣上一脚，恶狠狠地对仆在地上的妇女吼道：“看你敢不敢再跑……”                                                                                


　　第二天傍晚，村里飞传着一条新闻：一伙放牛娃在村后的森林放牛时，见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们认出了此人是老山西。有人猜测，可能是野兽咬死了老山西。可是又有人表示怀疑，因为老山西的身体没有哪个部位被兽撕烂或是吃掉。

   
　　第三天，村里又爆出一条新闻：老庄被两个公安押走了。
   
　　至此，村里人都知道老山西不是被豹子或其它猛兽抓死，而是死于老庄之手。小孩子们似乎也明晓了一些原先不懂的道理：狼会咬吃人固然可怕，但人类中潜伏的狼更可畏。

   
　　老庄确实是被两个公安押走了。正是清晨，路边草尖上、树叶上还挂着粒粒露珠。照着阳光的地方，露珠晶莹透亮。这些黑夜中的产物，随太阳的升起，阳光的普照，不久一定会逐渐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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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瑞英

最初由 李有旺 发表
　　　　　　　　　　露珠在阳光下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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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亦许不知道狼为何物，倒是听大人讲及狼会咬吃人，心中便会升起惧怕之情来。此时，两个头发蓬松、衣不蔽体的小姑娘相拥而立...

欢迎，问好

袁和鲁

小说把老庄重男轻女，心狠毒辣的形象塑造得比较成功。这也让人想起了那些偏远地区的农村，多少人间悲剧在重演。问好。

李有旺

　　你好！谢谢阅读拙文～

李有旺

　　版主辛苦了！问好。
　　谢谢点评～

龙侠

细节很好，学习有旺老师的文章。

袁和鲁

新帖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