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妻妾成群

哑猫阿凡

　　我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我清楚地记得，当时院子里的阳光已经爬过了葡萄架，而我的影子在西斜阳光的照射下拉得长而消瘦。我就这样望着葡萄架上缓慢爬行的阳光以及自己瘦长的影子，发呆。

　　我是一只公鸡，准确的说，我是一只十分美丽的公鸡。其实，从前的我对于美丑是没有概念的，可是当我成年以后，我从一群母鸡的眼神里发现我的美丽，这个发现，让我告别了从前的自己，变成了另外一只鸡。

　　如果你一定要我告诉你，一只美丽的鸡和丑陋的鸡的区别，我是说不出来的。我只是知道我作为一只美丽的鸡的感受，这种感受既幸福又忧伤，就像，就像冬天黄昏时的太阳。
　　
　　我有九个老婆，她们长得都很漂亮，从我记事起，我们就生活在一起了。因为我是主人家里唯一的一只公鸡，还因为我的美丽，她们就顺理成章的做了我的老婆。

　　我一直找不到一个词语形容我的生活状态，直到我的小主人微笑着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可真够幸福的，妻妾成群。

　　我于是知道了，妻妾成群就是我的生活状态。

　　我很喜欢我的小主人，他是一个帅气的男孩子，喜欢文学、诗歌以及音乐。整日里无事可做的我，经常躺在他朝北的窗户下，听他弹着吉他或者朗诵着诗歌。那些音乐和诗歌忧伤而幸福，让我感动莫名。

　　我曾经将我的这些感受告诉了我的老婆们，她们给了我倾听的耳朵以及耐心，可是没有给我倾听的心灵。我滔滔不绝地说着，然而她们茫然而呆滞的神情让我沮丧。她们曾经向我提出了一些诸如诗歌是什么，音乐又是什么的傻问题，我没有回答她们。这样的傻问题，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和她们交流我的感受了。

　　我和我的老婆们一起睡觉，和她们一起吃主人的粮食，和她们一起晒太阳，可是我的心和她们的不一样。

　　这个发现让我震惊。于是，我跑遍了整个村庄，我想找到和我一样懂得音乐和诗歌的鸡。我和无数只鸡打招呼，讲述那些我所知道的诗歌和音乐，他们不约而同地没有耐心听下去。只有几只十分漂亮的母鸡，虽然终于有耐心听完了我的讲述，可是后来，我不得不陪她们睡上一觉。在睡觉的时候，她们都向我说了实话，说是看我长得漂亮才听的，其实一句话也没有听懂。

　　等到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已经两腿发软了。其实这纵欲过度的劳累，远没有绝望的力量强大——我生病了，那绝望的力量击垮了我。我整日里，躺在葡萄架下面，不吃不喝。我的妻子们就围绕在我的周围，眼神忧虑的看着我。等到第三天，她们也不吃不喝了。望着我美丽而善良的妻子们，我悲伤得想哭，可是没有眼泪。
　　
　　在这期间，我的小主人每天都看望了我两次，还给我喂了一种很苦的药剂。他大约以为我得了一种流行病。在他捧着我的脑袋，扳开我的嘴巴给我喂药的时候，我感到了来自他的手掌的温暖，我的心甚至激动得跳了起来。我突然就想向他微笑一下，可是我的脸生硬得厉害，那微笑大约变成了抽搐，把他吓了一跳。他握着我脖子的手猛地放开了。大约见我恢复了常态，他就摸了摸我的头，说，漂亮的小家伙，快点好起来吧。望着他关切的眼光，我的眼泪居然夺眶而出了。

　　我的女主人是一个朴素的家庭主妇，那几天，她看我的脸上挂满了担心，她对我的小主人说，如果我再不吃东西，就要将我杀了。可是我的小主人说，我今天看见它吃了些谷子，相信明天它的病就会好了。天啊，我的小主人为挽救我的性命而撒谎了。
　　
　　小主人离开院子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望着他的背影以及我的九个美丽却憔悴的妻子，我突然意识到，我必须做好一只普通的鸡，然后才能陪伴着我的小主人，才能去倾听那些动人的音乐和诗歌。于是我猛地就站了起来，我告诉我的妻子们，我的病好了，然后，我就开始吃谷子喝水了。

　　我看见我的妻子们脸上的憔悴魔术般地消失了，她们有的开始唱歌，有的开始舞蹈，有的走到我的身边，用尖尖的嘴梳理我白色的羽毛。借着正午明亮的阳光，我深情地望着她们，我第一次听见了爱情拔节的声音，那声音悦耳得就像一首没有忧伤只有幸福的音乐，让我沉醉，我于是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天天过去，在不得不接受自己是唯一知道诗歌和音乐的鸡的事实以后，我变得安静了。虽然我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忧伤，可是，我心里的忧伤像葡萄架上斑驳的月光，日复一日地亮着。在无眠的夜里，我就望着那月光，想象着一些希奇古怪的问题。这些问题，像一潭死水里升起的的气泡，等到我仔细思考的时候，它们就“啪”的一声破碎了，只剩下平静的一潭死水。
　　
　　我的妻子们很美好，除了“美好”，我一时之间再也想不到别的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她们了。比起复杂而盲目的人类，她们单纯得就像婴儿，善良得就像母亲。在这属于我一个人忧郁的日子里，我发现自己比从前任何时刻都要依恋她们。一日日的光阴流逝中，我一边悄悄地忧郁着，一边尽情享受着她们的照顾和关怀。我就这样在无法言语的忧伤和平凡如水的幸福中晃晃悠悠。

　　我没有别的选择，这一辈子，我注定只能是一只鸡。我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上帝也不能。我只能在无法入眠的时候，想象着我变化成人的来世。假如真的有来世，我不需要漂亮，不需要那么多妻子，我只需要做一个平凡而真诚的人，就像，就像我的小主人。当然我还需要一个和我心灵相通的爱人。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小主人应该是在为爱情而苦恼着吧。

　　近来我的小主人消瘦了，我发现他的眼神像极了葡萄架上的月光。为了了解他的心事，我又躺到了他的窗户底下。已经是秋天了，西风呼啸着从我的耳边掠过，透骨的凉。

　　我又听见了小主人温柔低沉的嗓音，他唱的歌总是那么深情而忧郁，让我听了又感动又哀伤。我于是明白我亲爱的小主人真的是为情所困了。他一定是在思念着远方一位美丽的姑娘。

　　我的小主人很讨人喜爱，假如我是一个女子，我会忍不住爱上他。因为，我固执地相信，爱上他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我的小主人曾经有过一次恋爱，那是很遥远的故事了。后来那个女孩子离开了我的小主人，可是，我一点也不为我的小主人可惜。因为，我知道，不善于珍惜小主人的女子是绝对不可爱的，也绝对不配拥有小主人的爱情。而在不久的将来，小主人一定能够邂逅一个美丽、善良与他心灵丝丝相扣的女子——到了那一天，我会忍不住要为他们祝福、舞蹈、歌唱……天啊，想着那幸福的场景，我居然忘了我只是一只公鸡。

　　我虽然是一只聪明而有灵性的鸡，可是我对人世间的事情其实是懂得不多的。我不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人们怎样定义爱情，可是，我知道，我的小主人是怎样的一个人，许是听他的音乐和诗歌多了，在某些时候，我居然可以通过他的眼神和嗓音了解他的心事和秘密。

　　天啊，我感觉到了，我的小主人心中熊熊燃烧的爱情。那是怎样的爱情啊，比我以前想象过的还要美好一百倍，不对，应该是一千倍、一万倍、无数倍。我为这个发现而喜悦，小主人终于可以拥有那样的爱情了，多么幸福多么美妙的爱情啊，就像一个完全不可能出现的美梦，可是现在，却居然成为了现实。

　　小主人这些天有些痴痴傻傻的，我听见他爽朗而阳光的微笑，我听见他悠长而无奈的叹息，这微笑和叹息就像七弦琴上的手指，把时光撩拨得丁冬作响，把秋天撩拨得温暖而安详，把我的眼神撩拨得幸福而明亮。我感应着小主人心中无与伦比的激动和幸福，想象着远方的那个女子，她该是怎样一个动人的女子，她该是怎样一个幸福的女子？

　　我清晰地感受着小主人心灵的颤动，那是从来没有过的颤动啊，虽然我的小主人从来就是一个真诚面对感情的人，可是如此自然地来自心灵深处的情感，于他，还是第一次。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感，在别的地方是否存在，可是，我可以肯定这是世间罕有的一场爱情——我分得清爱情和爱情的区别，就象我分得清什么是稻谷什么是玉米。

　　我于是傻傻地想，这样的爱情究竟需要怎样的偶合和造化才能来到人间？我能感觉到远方的那个女子，她的心灵和小主人一样灵动而美好，他们是怎样地一对绝配！我可以断定，他们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中，在古老而漫长的时光中，留下了无数动人而美丽的故事。而我何其幸运，在这个秋天的九月，亲眼目睹了奇迹降临人间，传奇再现尘世。

　　真是让人陶醉的梦一般的际遇啊，难怪我的小主人可以如此这般心神恍惚，那远方的女子啊，我该怎么爱你，怎么感激你，怎么为你高唱赞歌？你可知道，小主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你们的爱情就是我的爱情。你要答应我，在我死去以后，代我好好照顾我的小主人，代我好好地疼爱他——相信我，今生今世，他注定离不开你的爱，就像他的骨头注定离不开他的身体。

　　夜深了，月亮已经升上了中天，我的小主人还没有睡，他正在为她心爱的女子写着一篇小说，那篇小说，我无缘得见，可是，我清楚地知道，那一字一行，都是深入骨髓的爱……


　　　　　　　　　　　　　　　　　　　　　　——完——

　　　　　　　　　　　　　　　　　　　　　2004/9/10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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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敏

第一楼学习好文.

龙侠

看此文，是高手。

一楠

整篇透着一种爱的温馨！
小说构思新颖，语言结构严谨，叙述的轻松而优美！谢谢阿凡斑竹带来的好文！：）

吴建中

呵呵,这篇小说很不错,别有天地,学习好文章!

论剑书生

总有一天，如同命运
你寻找的人也在寻找你
你错过的人一定不会错过你

袁和鲁

猫斑好，小说有厚度，也很有情感。问好。

絮飞黄昏

学习了,很好的作品!

戈眉

构思新颖，学习！！问好！！

后村别调

今夜，几号院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啊？ ：）

哑猫阿凡

最初由 后村别调 发表
今夜，几号院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啊？ ：）

今夜“梦”号院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喵：））

张漪

够味！

韩小邪

好棒啊
到处是高手啊

葛瑞英

最初由 哑猫阿凡 发表
　　我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我清楚地记得，当时院子里的阳光已经爬过了葡萄架，而我的影子在西斜阳光的照射下拉得长而消瘦。我就这样望着葡萄架上缓慢爬行的阳光以及自己瘦长的影子，发呆。
...

好文，问好，学习

马克

好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