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洋戏”

王坚平 · 发表于 2004-9-10 10:55

　　夏夜里村里人大多聚在西岗子上乘凉，燃上驱蚊的蒿子，望着天上流布的星河，队长祥泉又唠叨着老掉牙的故事，要不就听白生拉那破了蒙子的二胡，兴头上会有人咿呀地嚎两句，日子就不算难耐。

　　这恬谧的生活骤起涟漪，皆因国强家添了件宝贝。国强他爹做过公社干部，每月能领40多块钱，73年因包庇农民养蜂给罢官回家，本身还在接受改造。村里人对犯错误的人很宽容，反而对他挺敬重，连支书有事都找他商量。支书说：“眼下运动的方向明确了，是不是我们跟的还不够紧？”国强爹说：“形势很好，就是精神生活太闷了，白生唱的那叫啥？连《送情郎》都出来了！”支书笑道：“过去说的故事都围着裤腰转，好歹还听过几次广播呢！”

　　支书说的广播尽是噪音，好容易盼上段戏，又辨不清呜噜的啥，冬上一场大风吹折了埠上线杆，家家的喇叭就哑了。

　　国强爹从县城搬回了块收音机。那家伙跟猪食槽一样大，机体很糙，还镶有红旗状的图案，两节电池跟水萝卜那么大，嵌在一个盒子里。“这要花多少钱啊！国强爹八成是不过了！”人们都这么说。

　　国强爹将它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啪地拧开旋钮，就听到了远在北京的人在讲批林批孔的事，大伙很严肃，祥泉说：“林彪该批，吃豹子胆了，敢暗害毛主席！”二奶奶耳背，也赶来凑热闹，还问：“他是咋跟姓孔的勾搭上的？”国强爹又一拧，是一段吕剧，叫《都愿意》，那唱腔不少人都会，春上村里还排过，就亲切的很。国强爹似不满足，说刘长瑜唱的李铁梅才叫够味。祥泉不相信，说：“刘长瑜还能理咱这庄户人，美得你！”白生充当见过世面，附和国强爹说：“她就蹲在电台里上班，叫她理她就得理，要不咋叫为工农兵服务哩？再说这么大的‘洋戏’匣子，外国人说也听得见，信不？”国强爹证实了这一点，说：“50年美国人在地球那面起了打朝鲜的坏谱，就是被毛主席用这给听到的！”满院子的人将信将疑，连说这是个宝物。稍后果然听到刘长瑜唱道：“我家的表叔数不清……”都惊诧说：“到底是做过官的人，除了国强爹，谁买得起这么贵重的‘洋戏’！”

　　夜晚，“洋戏”被请到乘凉的岗子上。原先人们穿得极少，男女也不合群，这阵儿全鸠合到了一块。“洋戏”里有人唱：“翠竹青青哟……”女人们就合：“披霞光哎！”里头一个浑厚的男声说：“踏上一万只脚……”男人们接着道：“批倒批臭，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有了“洋戏”的缘故，村里人说话就添了底气。当时县里有了盲人宣传队，里头有位瞎姑娘，生得让人怜爱，能说会唱，赚了不少人的眼泪，能听女瞎子说书是件值得炫耀的事。俺村人听谁夸自己有此耳福时会说：“说得再好也不及‘洋戏’里好，人家说的《大刀记》好家伙！梁永生刀枪不入……”末了又显得享不了这福似的说：“要听到明年才完呢！”

　　我对“洋戏”看得神秘，问过国强，那唱戏的人在哪儿？国强眨着圆眼，煞有介事地说：“那群小人都在箱子的后面，有遭儿里头正唱：‘北风吹，雪花飘……’我就将箱子打开了，你猜？那个女人羞得捂着脸跑了……”不光我们孩子，连不少大人也不全懂。邻居家山虎娘是个孝顺人，有天路过国强家门口，就听屋里传出公爹爱听的“智斗”，山虎娘一步闯进去，朝穿着条裤衩躺在炕上的国强爹讪讪地说：“兄弟你先关上省着，等我去坡里喊来俺爹，陪您听行不？”

　　当时村里常年看不上回电影，可“洋戏”里的电影录音剪辑每周都播，到了那个时辰，我就扎到国强家。《闪闪的红星》、《列宁在1918》…… 一听到那么多熟悉的声音，我激动的浑身颤抖。

　　然而好景不长，上秋国强家的“洋戏”再也没搬到院里或岗子上。国强说是“洋戏”没电了。知底细的人却说，那“洋戏”给公社里拿走了，罪名是国强爹抵触改造，还听什么敌台……

　　村里人说：“‘洋戏’没就没了吧，只要人没给抓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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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和鲁 · 发表于 2004-9-10 11:04

有些记忆是深刻地。王兄写出了一段难以忘却的情结。

一楠 · 发表于 2004-9-10 12:00

很真实的展现了那段岁月，如身临其境！好！

王坚平 · 发表于 2004-9-11 09:41

最初由袁和鲁发表
有些记忆是深刻地。王兄写出了一段难以忘却的情结。

我写了记忆系列，这是其一。谢谢点评。

王坚平 · 发表于 2004-9-11 09:41

最初由一楠发表
很真实的展现了那段岁月，如身临其境！好！

多谢，你好。

若荷 · 发表于 2004-9-11 09:51

问王兄好！

葛瑞英 · 发表于 2004-9-11 17:31

最初由王坚平发表
　　夏夜里村里人大多聚在西岗子上乘凉，燃上驱蚊的蒿子，望着天上流布的星河，队长祥泉又唠叨着老掉牙的故事，要不就听白生拉那破了蒙子的二胡，兴头上会有人咿呀地嚎两句，日子就不算难耐。

　　这恬谧的生活?..

先支持一下，有时间细读，问好

青枝绿叶 · 发表于 2004-9-11 20:37

问好！

若荷 · 发表于 2004-9-12 09:38

王建设 · 发表于 2004-9-12 18:08

从下面提上来！支持。

王坚平 · 发表于 2004-9-15 08:34

若荷葛瑞英青枝绿叶王建设几位老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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