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在外

琴岛小丫

　　刘老松骑着他的那辆破旧的女士自行车回家，走在路上，他只遇到两位熟人，虽然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见过这些平时碰头打脸很热乎的老庄邻，但是他顾不上进行太多的寒暄，只好简单打个招呼就走。
　　
　　他的家是一处老院子，三间老石屋，院子里也没有像往年一样种植一些诸如扁豆、南瓜、丝瓜之类的植物，甚至连树木都没有，因为树木刚刚被他连根刨了卖掉了，眼下的梧桐树虽然价格略有下降，但是整体上还可以，再加上责任田里的十多棵白杨树，刘老松一下子收入了三万多块，但是这些钱只在他的衣兜里温暖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别人家里。借人家的钱就得还，不能光拖下去啊。

　　他开了大门和屋门，孤身一人地来到室内，抓起桌上的凉开水咕咕咕灌了一阵子。按说六十多岁的人了，应该注意一下胃，可是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喝了水，他从衣兜里掏出那个一年四季都揣在自己怀里的小账本，用铅笔一下子划去了5份欠账，尽管以后还钱的招数是越来越少了，但他还是对自己今天所取得的成绩表示欣慰。心里想：如果是这样的速度来还的话，欠大表姐家的那三万，欠表妹家的那三万，欠本村刘额剩下的那两万，还起来都不是问题。这样一想，刘老松似乎是看到了前边的希望，这个希望叫他的心开始宽敞了许多，于是他破天荒地摸出几枚鸡蛋，切了清新的小葱段香喷喷地炒了，又摸出一瓶白酒，高兴地喝了起来。

　　酒喝了不到一半，大表姐果真打电话来了，大表姐比他大两岁，好像是用电话说话不太习惯，句子略微有些磕绊：“您大舅，今儿三……给我说你卖梧桐……和杨树了，有了钱就先把俺家借给你的钱……给还上吧，你不知道……他们几个老是埋怨俺，说是你家福州开着高级轿子车，可有钱了，也不在乎个三万五万的。”“大姐，今儿个卖树的钱都让我先还给了不是亲戚的人家，您的钱还得再等等，您放心，俺会……。”大表姐没有再听他的电话，电话的那头已经挂了。

　　刘老松的心一下子又悬起来了，他无形中有为自己平时的酒量又多倒上一杯，但是越喝越不是个滋味，这个滋味，说不出来，也倒不出来，好像窝在心里一般。这个时候远在上海的老婆子又打来了电话，问他筹钱筹的咋样？刘老松说出了5份欠账的具体名字，老婆听了，当然也是很高兴的样子，她嘱咐老头子，自己一个人在家，而且几天还要再回上海来，少喝点。刘老松有些不耐烦，说好好好，少喝点，在上海大半年没见过酒滴，来家了还不能喝点吗？真是的。老婆子说好好好，你喝吧，喝完了早点睡，注意多喝点水。刘老松说好了，别唠叨了，嘴上这样埋怨着，可是心里还是感到温暖，还是老夫老妻，知道什么才叫关心。

　　没有客人来，也没有往年里要喂食的鸡鸭鹅猪，生活显得十分简单，刘老松把自己的鸡蛋碟子一推就歪在床上了。这一觉真的是好长好长，要不是村里过分集中的鸡叫声把他叫醒，他可能还要沉睡下去。说来也奇怪，以前在家的时候那些鸡叫为什么就惊扰不了自己呢？现在为啥一叫就把自己给叫醒了呢？刘老松心里这样问着。

　　他就这样再也睡不着了。许多许多的往事和他的身子骨一样翻来翻去、流淌而来。

　　刘老松家其实这几年是非常风光，这种风光不仅仅表现在小小的磨面村，就是在整个明水镇也称得上是名声远播。何因何故呢？是刘老送的两个孩子太争气了。先是儿子福州，一进考场定英名，竟然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学，那所大学可是世界有名的高等学府，这是整个明水镇有史以来考地最好的一个子弟。乡里打鼓送匾，还给了2000元学子奖呢。刘老松作为父亲真是太风光了，在邻居们的眼睛里他几乎从一名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升迁到了育儿专家。

　　但是风光的过后却是刘老松的忧愁。儿子报考的是计算机设计专业，一年的学费就是万把。那时候刘老松还沉醉在无限的风光之中，口称万把算什么？咱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孩子供应出来。他哪里知道，那万把仅仅是一年的学杂费，儿子就封嘴不吃不喝了吗？刘老松不在乎，他卖了粮食卖了家畜家禽，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真是把孩子给供应出来了，一直到孩子读研之后有了不错的奖学金，才让身为老农的他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儿子刚刚不要家中寄钱，女儿海琼也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得，日子拮据的不能言说的刘老松重新回到了勒紧裤腰带供应女儿上学的长征之路。女儿一读四年，这其中的艰辛他刘老松知道，他的老婆子知道，孩子们应该也可以想象得到。

　　儿子福州研究生毕业后，直接到上海的工业产品设计院工作。第一个月就为老爹老娘寄回了两千元。这可是供应孩子一路艰辛才换来的开花结果啊，刘老松的心里那个舒坦啊，人们发现那些日子50来岁的他好像是小青年一般精神爽朗身体特好，种地打工没有闲着的时候。短短几年，他的手中又有了积蓄。刘老松看着村里的一些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人为儿女操心费力，盖房子，找儿媳妇，哪个环节都少不了十多万，这个时候他就想，还是让孩子好好上学有出息。

　　高兴的时光过了五六年，儿子也就快三十了，眼见得在家的同龄人孩子都上小学了，老两口开始为儿子福州犯愁了。儿子说别愁，缘分还没有到呢。这样的话每次打电话都说。直到儿子又来家过春节，才在偶然中说出原因。那次儿子陪老爹喝了几盅，酒后吐真言，竟然哇哇地哭了出来：“爹娘，其实俺早就有对象了，可是连个窝都没有，叫俺怎么结婚啊？”娘问：“福州你哭啥呀，咱买屋不就行了？”福州看了看娘，说俺的亲娘来，买行啊，这么说吧，两间屋的地方，300万。娘吓得不敢吭声了。爹说咱租房子不行吗？儿子说租也租不起，还是两间屋的地方，一年五万多租金。老爹终于还是没有被吓倒，他勇敢地告诉儿子，咱买，爹帮你。“以后再说吧。”儿子看着认真的爹，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难过，他可以想象的到，这些年老爹为了供应自己和妹妹，该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刘老松把儿子买房子的事时刻挂在心上，拼命地随着村里的建筑队打工挣钱。有一天老两口给儿子打电话，儿子吞吞吐吐地说单位和开发商联合建家属院，自己想买一套，手里也筹备了一些钱，看看爹娘能不能也给添一点。不管怎么说福州还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买房子花销太大，孩子也是焦急的没有办法了，不然怎么会给爹娘说？

　　刘老松和老婆子一起想办法。本来他觉得家里的经济差不多了，可是凑到一起只有6万元多点。他心里一直放着300万的标的，心想这哪里能够啊？两口子商议一番之后，决定放下老脸走亲串友为儿子借钱，相信能把这个坎迈过去。

　　两口子还真是借了近二十万，这些钱打给儿子时，儿子说怎么那么多？刘老松说多吗？钱够了？儿子说加上我们两人的，首付基本差不多了。刘老松听了也很高兴，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首付是怎么一回事。

　　有了房子，儿子福州很快成家立业。并在一年后为刘老松生了一个胖孙子。儿子有了儿子，刘老松却在家中过起了孤苦伶仃自己照顾自己的独立生活。

　　现在的小青年都很金贵，儿媳妇距离产期还有两个来月，就打电话让婆婆过去。儿子儿媳的话就是命令。老婆子简单收拾收拾背着一包衣物食物土特产就上路了。一去半年，都是刘老松一个人留守在家。他除了在孙子满月时去过一趟并给孙子颁发了六千元奖金之后，只待了两天就匆匆返回。原因是儿子的家还是显小，和儿子一起住不方便不说，最主要的他还要来家挣钱还账，这个帐像是蛔虫一样天天躺在他的心里动来动去，让他怎么也睡不好。

　　一个人在家也很不容易，有时候在工地上干一天的活，来到家连个热水都喝不上，想去焼点吧，腿累的却不想挪动一下，在这种情况下就喝点凉水啃点干煎饼上床休息了。

　　营养跟不上，时间长了就反映出来，有一次他感冒发起高烧，差点把自己烧过去，自己连滚带爬地踉跄到卫生所打了点滴，这才好受了许多，那个晚上，刘老松看着老屋梁，泪水满面。

　　但是刘老松在家打工挣钱只过了两个月的光景，福州就给他要来电话，让他收拾收拾东西立刻去上海。刘老松问儿子为何这么急？为何要他去？儿子说小闵下周就上班了，俺娘一个人看孩子太累，孩子要天天到外边晒晒太阳放放风，俺娘一个人也不安全，所以您也得来。儿媳妇姓阚，叫阚小闵。
去就去吧。刘老松大门一锁就去了大上海。

　　儿子儿媳妇总体上对两位老人还是孝顺的，尤其是对老娘非常好。那是当然，老娘辛辛苦苦地奶着孩子，甚至夜夜搂着孩子睡，儿媳妇只要一喂完孩子就把孩子推给婆婆自己玩自己的了，青年人基本上都是这样，何况是两个平时天天想念儿子的乡下老人，所以很快就把这一切过习惯了。

　　但是执行儿媳妇严格的纪律规定还是让老两口尤其是他刘老松吃了不少苦头。虽然儿媳妇的纪律没有形成具体的文字规定，但是渐渐形成的一种行为理念还是存在的，主要有四点：一是家里不准抽烟喝酒，那样容易呛着宝宝。二是不得大声说话，不得在距离宝宝很近的地方接大电话。三是养成讲卫生的良好习惯，卫生间用过之后既要解约用水又要及时水冲。四是在早晨上班前及时做好早饭，别耽误了两人上班。

　　有纪律就要遵守，只有这样才可以渐渐形成好的习惯。最叫刘老松犯难的是上卫生间这点小事。早晨起的太早，动静太大儿媳妇很有意见，起晚了，儿子儿媳妇轮流上卫生间，自己憋的那个难受啊。曾经有一天，刘老松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小区和临近的小区里找厕所，可是却没有找到。他问了10几个人，人家的侬儿侬儿的上海话他一点听不懂，只有一位讲普通话的老者在告诉他的时候他听懂了，老者说，哪里的住宅小区都没有公共厕所，你再怎么找也是白搭。刘老松这才断了找厕所的心思

　　人就是这样，什么样的环境都可以适应，一切的难题都被刘老松一一克服。唯一克服不了的是老家打来要账电话。来电话最多的是刘额。刘额要钱的时候几乎要哭了：“叔，我现在确实是急等着用钱，你还能记得当初你向我借钱时的情景吗？我停了车戒了烟把钱借给您了，因为我和海琼是老同学，我不能不借。”

　　刘老松忘不了，怎么能忘的了。刘额是女儿海琼的同班同学，是班里的倒数第一。但是连高中也没有考上的刘额却捣鼓化肥农资开乡村超市抓了很多钱。见他去借钱，刘额笑着说：“叔您看了吗？学习不好不见得过不好。你看俺盖的两层小楼，二十多万，你看俺买的轿子，十多万呢？”刘老松心里想，你个臭小子，不就是有点钱吗？看把你焼的，你知道不知道，你坐的车的外形，都是俺儿子设计出来的呢，俺福州来做你干的事能干的了，你去干俺儿子做的事情你能干了吗？心里刚强，可是嘴上还得跟人家说好话：“俺侄子是谁呀？小能人，要不老叔就来向俺侄子告帮了吗？”说的刘额心里那个高兴啊，二话没说就到二楼找钱。

　　这些欠账不能再拖下去了。刘老松经常这样想，可一是没有时间回老家，二是手里再也没有积蓄了，怎么个还法啊？

　　又过了一段时间，儿媳妇天天和儿子争论不休，意思是人家同事们都有车了，只有自己没有，吵得儿子福州有些心烦，一想自己也是，整个设计院也就自己没有车了，买就买吧。就贷款接了一辆车。

　儿媳妇早就会开车，正好接车不久就到了五一，儿媳妇和儿子又商量，咱们带着孩子到老家走走，让孩子的眼光挪挪地方有益于增长智力，就这样一家人开着车回老家家风光了一回。回老家期间，刘老松不想回去，可是儿子老婆子不愿意，再说他也那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心里非常想老家，可是他怕回去，怕见了那些欠了人家钱还没有还完的亲戚朋友。儿子老婆子都不理解，硬带上他走了一遭。那次回老家，看到那么多羡慕的目光，本来应该很高兴的刘老松却把头低了下来，在家两天，他愣是没敢出大门。

　　刘老松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个电话将他警醒了，电话是女儿海琼打来的：“爹，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回来的时候给我捎点钱来，我想租房住，因为下周我就正式上班了……”

　　三天后，刘老松出现在上海车站的广场上，他背着沉重的提包，提包里有一些煎饼、牛肉、豆腐干之类的食物，还有一沓子现金。他走着走着，傍晚的霞光渐渐地将他的身影拉长、削瘦……

方世开

刘老松就是典型的中国父亲含辛茹苦的形象，让人敬佩，让人心酸。

五味轩主

首席赏读小丫的新作。这样的现象在农村中不少，小丫善于捕捉题材，写出了刘老松的喜怒哀乐。钦佩之极！

琴岛小丫

刘老松就是典型的中国父亲含辛茹苦的形象，让人敬佩，让人心酸。
方世开 发表于 2014-10-12 15:55

谢谢方老师费心阅读，谢谢您的鼓励！

琴岛小丫

首席赏读小丫的新作。这样的现象在农村中不少，小丫善于捕捉题材，写出了刘老松的喜怒哀乐。钦佩之极！
五味轩主 发表于 2014-10-12 16:04

谢谢五味轩主老师的鼓励，这个原型中有我父亲的影子，但是我不是海琼！

碣石清风

可怜天下父母心，几多孩子能知父母苦啊?让人共鸣很有现实意义的小说，小丫辛苦

琴岛小丫

可怜天下父母心，几多孩子能知父母苦啊?让人共鸣很有现实意义的小说，小丫辛苦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4-10-12 17:12

谢谢版主精彩感人的点评，正是，有几多孩子能知道父母的苦。不辛苦，就是写这类的小说心里多少有些难受，觉得自己也有许多地方对不住父母！

木门长子

这篇好，干净利落，人物与布局皆到位熨帖。文不在长短，有味就好！

素心如兰

喜欢这样富有生活气息的文字，这需要丰富的生活体验和文学素养。

碣石清风

谢谢版主精彩感人的点评，正是，有几多孩子能知道父母的苦。不辛苦，就是写这类的小说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
琴岛小丫 发表于 2014-10-12 20:37

小丫很孝顺，是父母的福。常回家看看

琴岛小丫

这篇好，干净利落，人物与布局皆到位熨帖。文不在长短，有味就好！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4-10-12 21:30

谢谢木版主木老师的鼓励夸奖！

琴岛小丫

喜欢这样富有生活气息的文字，这需要丰富的生活体验和文学素养。
素心如兰 发表于 2014-10-12 23:09

谢谢老师，您的鼓励俺牢记在心！

琴岛小丫

小丫很孝顺，是父母的福。常回家看看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4-10-13 03:56

谢谢版主，现在俺的父母亲都在青岛，请版主老师放心，俺会尽俺的孝道！

杨进修

中国好父亲！可怜天下父母心！文章好长，构思缜密，情深意长！问好

琴岛小丫

中国好父亲！可怜天下父母心！文章好长，构思缜密，情深意长！问好
杨进修 发表于 2014-10-13 09:52

谢谢杨老师点读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