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角落里塞满了阴霾

木门长子

　　　　
　　城市的天空阴云密布，憋闷得让人透不气来。李儒已经适应了这种天气，或者说这种天气开始慢慢地造就他。李儒是位老师，老师这个词对于学生来说是尊重和威严的象征，但对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他是一位临时老师，偶尔帮人代代课，偶尔在哪个人不想到岗，学校又打调不开的时候过去帮帮忙。说白了，李儒的身份就是一个在学校临时工作，处于正式与非正式教师之间的打工族。
　　
　　说来，李儒这个打工族学历也算过得去，师范院校毕业，本科文凭，但他这种学历到农村工作还成。在这座城市，人才济济，走在大马路上随便一撞就能撞出几个硕士生来，他那个本科文凭就是一张白纸，上面的字谁也看不到。所以，李儒只能打打零工，在各中小学之间穿梭，却从来没有哪一个位置真正属于他。
　　
　　城市的阴霾就像他的心情，丝丝缕缕地充满了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走过他面前的人，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身上都带上了那么一点阴郁。李儒的眼神的确有些忧郁，但这种忧郁并没有决定他的教学水平。说实话，李儒的教学能力还是不错的，教过的学生也都会在他走的时候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眼神。但是，正如某个学校校长说的，李儒啊，我们是想留人，可你的岗位编制解决不了，待遇就有问题，待遇有问题我们也无能为力啊！于是，李儒只能走人，从这个校门到那个校门，客客气气地对待每一位校长，认真细致地教授着每一位学生。
　　
　　李儒不是没想到过改行，比如开个铺子做个小买卖啥的，但是开铺面他没有资金，做小买卖他又没有那个能力。他七岁上学，老爸虽是个农民，可地里的活计他却一天也没摸过。上学是他自小的本份，做老师是他自小的梦想。改得了职业，改不了那颗爱当老师的心。这事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李儒对着阴霾的空气吐了口气。
　　
　　前段时间，衡平路小学的语文老师休产假了，李儒想当然成了那所学校的临时老师。其实，做临时老师也不错，工资虽然不多，但对付一日三餐买几件衣裳也足够了。但是，突然间李儒就患上了急性肠胃炎，花干了他的积蓄不说，在衡平路小学的教学生涯也因此做了罢。自后，李儒就躲进了城郊的出租屋，皱着眉头嗅食着角落里隐藏的每一寸霉气。
　　
　　今天，李儒又要出门了。他摸摸自己的脸皮，觉得上面的粗糙已经影响到掌心的感觉。李儒对着镜子照了照，心里泛起了嘀咕，唉，怎么说老就老了呢，我还没结婚呢，咋就老了？李儒今年三十出头，这次出门是得到一位陈姓老师的推荐。那位陈姓老师也是李儒在各处打工的过程中认识的。李儒对这位陈姓老师心存希望，也想着通过这次出门解决一下自己职业的问题。
　　
　　李儒是正儿八经师范院校毕业的，学习很不错。当初，李儒觉着凭借自己的好成绩找个接收单位没问题，所以他一点没着急。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毕业那年刚好赶上市里推行的人事制度改革，所有大专院校毕业的学生一律不包分配，单位用人实行聘用制。一开始，李儒没怕什么，以自己的毕业成绩不管以哪一种方式就业，工作还是应该有的。但是，世事的变化令他吃惊，确切地说李儒这个农村出来的大学生根本就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毕业成绩不如他的进了市一级学校，毕业成绩和他持平的进了区一级学校，而他这个好学生却只能眼巴巴看着人家拿到聘用合同，没有一点办法。也曾跑去问过教务处，教务处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回答，人家都是自己联系的，用人和学院没有一点关系！李儒怔住了，似乎到了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个在城市无依无靠无任何社会关系，乡下出来的穷学生又能怎么样呢，只能另寻出路。但是，他的出路又在哪里？
　　
　　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自他以后，应届生如雨后春笋般走向了社会，而他却像挂在树杈上的干尸慢慢地被风化。没谁记得他，也没谁愿意记起他。三十岁，对别人来说风华正茂，可对他来说……唉，这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哟！李儒又摸了摸粗糙的脸皮，倍感觉岁月之不留情。
　　
　　陈姓老师本也和李儒不熟，他也是隐隐约约地听得一些关于李儒的传闻，也曾发过感慨。按说呢，以你的教学水平也不错，找一个合适的接收单位应该不成问题，可怎么就找不到着落呢？李儒转着一双迷茫的小眼睛说，也许是自己的能力不足吧，嘿嘿，现在的学校进人的门坎都高，我的水平差了点……嗯，是差了点啊！陈姓老师听后撇嘴一笑，再不多言。
　　
　　这次陈姓老师推荐李儒去的是一所私立学校，据说学校的规模不小，待遇在各中小学之间也算中流，虽然没有这补贴那补贴，但教师凭绩效发工资，能者多劳，只要李儒在里边好好干工资还是有保证的。只是有一点，陈姓老师郑重地对李儒说，学校不能保证你的生老病死，虽然代办“五险一金”，但费用得自己交。李儒嗯嗯地点着头，说，这个自然，有工作毕竟比没有工作的强，慢慢来，我不会辜负您老的！
　　
　　陈姓老师介绍的私立学校是一所不错的学校，位于城市的东南边，虽建在半山腰上却也是校舍整齐，设施齐全。李儒挺满意的。他问，开课以后教职工住在哪儿？我的行李什么时候能搬过来啊？接待他的学校校长摇摇头，说，我们学校不解决住宿问题！这所学校是租用村级小学改建的，现在是全封闭式寄宿制学校，每学期入住的学生就达八九百人，教职工的住宿问题根本没法解决。不然，你就近租间房，再不行就只能挤公交车上下班了！
　　
　　李儒心里一盘算，觉得不妥。这样一来，他从这所学校拿到的工资除必须交纳的各种费用外，还得备下租房的钱。可城南是这座城市的繁华区，最便宜的房租价都在千元以上。而从他现在住的地方往学校跑，每日二十公里路不说，其间还有很长一段路不通公交。更可怕的是在校期间，他不能请假，更不能随便旷工。教师按课时计酬，少一个课时就少一份工钱。这样算下来，李儒一个月花出去的钱比呆在屋里啥都不干支出去的还要多。
　　
　　那个，养老费保险金啥的，能先不交吗？李儒问。
　　
　　不行的，这些费用上面有明文规定，必须得交，不然教育局那边我们交待不过去！校长好像也是有苦难言。
　　
　　噢……
　　
　　陈姓老师推荐的美事，随着李儒的口里吐出的一声“噢”彻底做了罢。他很抱歉地对陈姓老师说，陈老师，谢谢你！他也很有诚意地对学校校长说，校长，这事我再考虑考虑，不好意思，打扰了！然后，李儒就匆匆地告别两人下了山，重新返回到这座城市。
　　
　　城市的角落里塞满了阴霾，从高的楼到低的街道，从流动的人群到风都吹不动的植被，处处如此。空气里弥漫着清冷和凄凉，仿佛层层积云压在人们的身上一样。李儒脸上没有笑容，确切地说自从没有接到第一张聘用合同起，他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李儒觉得自己就是沉在这城市河底的一粒沙，在渐渐地被人遗忘，渐渐地陷入更深的河底。他长相一般，身材也不高大，心存的唯一的希望就是做好一名老师，但现在做老师的梦想也在阴霾中渐渐地褪了色。李儒想到过哭，也想到过归乡，但哭有什么用呢？他一个大爷们，谁会吝惜他的眼泪。归乡又能怎么样？他不属于农村，那里的土地也不需要他。他的生命只能在城市生长，虽然不旺盛，却也勉强活着。

      我就是一个不知好歹的边缘人！李儒有些愤恨地挠挠自己的头。
　　
　　下了山坡，穿过街道，李儒走向了桥头，他要去看看别人的风景。桥下，人来人往，汽笛声声。阴郁的天色从桥底升起，在桥面上落下。上个月，他的父亲来电话，说有空寄点钱回来吧，你哥哥要结婚了。当年，他为了你放弃了上学，现在好不容易找上了媳妇，你可得帮帮他！父亲的话刀子一样割着李儒的肉，让他的记忆回到了从前，回到那个为了他能上学自觉下地干活的哥哥身边。他想起自从留在这座城市，他没给家里寄过几次钱，过年过节也很少回去，而他的父母无数次说来城里看看他的话，也都被他的“忙”“没时间”“等机会吧”之类的话回绝了。李儒摸摸自己的衣兜，品味着父亲说过的话。我哪里有钱呢？饭都没的吃了。李儒是没钱，那个紫红色的存折上只打着几个小黑字——467.18，其中的200元还是他当月没上交的房租。
　　
　　李儒！一个肥胖的女人嬉笑着地跑过来招呼他，你今天怎么没上班啊？
　　
　　转过身，李儒看到的是他的老同学，一个和他一样曾经做过教师梦的女人。
　　
　　那个，我……
　　
　　噢，哈哈——
　　
　　李儒的“我”字还吐完，那女人就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匆匆地跑开了。她的身后是一群狗，汪汪地叫着很有阵势。李儒突然想起，上次电话里说她不做老师了，她又找到了新工作，是专为富人家的狗服务的。哈，李儒的心里顿了顿，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和她一样去做一个替富人家溜狗的老师呢？李儒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笑意，只不过这笑意有些尴尬，有些阴郁，有些像城市半空飞落的一片黄叶罢了。
　　
　　不然，明天先回家去吧！李儒狠了狠心，反正现在也找不到事儿做，回家也能看看父母和哥哥。桥面上升起的雾气包裹着他，吐纳之间，李儒突然觉得连自己的名字里都塞满了阴霾。
　　
　　天空阴云密布，憋闷得让人透不气来。


                        

若水

这是个水平不如文凭，文凭不如人情的社会，没有关系几乎寸步难行。在城市里，有多少这样的边缘人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蹒跚着，跋涉着，看不到希望，看不到阳光，却还在挣扎着。学习木门版主新作，问好！

碣石清风

当下求职艰难，高材生就业无门，平庸者却能凭关系进好单位，揭示弊端，李儒这个人物有代表性，是弱者，他们的出路在哪里？启迪人们深思。木门辛苦

琴岛小丫

读后，很为主人公的遭遇难过，一个正规师范院校的高材生，就因为家在农村，没有关系，也没有背景，只能没有编制没有指标地在一些学校打工，但就是这样的临时工作也是说无就无，甚至连到私立学校教书都因为收入太低难以就职，真是太可怜了，你说能叫他干什么呢？从小没有种过地，从小不会做生意，从小抱着当老师的梦想，这个梦想何年何月才可以实现啊？！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和事不仅仅在教育上，各个社会面上都有，有背景的，学历不学历都有好的工作，没有背景的就只能起起落落、苦苦度日……
    感谢木版主带来的佳作，这篇小说强烈地震撼人心！

木门长子

这是个水平不如文凭，文凭不如人情的社会，没有关系几乎寸步难行。在城市里，有多少这样的边缘人在追逐梦想 ...
若水 发表于 2014-10-30 14:27

    问好若水，久不见了，可好？

木门长子

当下求职艰难，高材生就业无门，平庸者却能凭关系进好单位，揭示弊端，李儒这个人物有代表性，是弱者，他们 ...
碣石清风 发表于 2014-10-30 15:16

    谢清风老师读评，近日事多，来得少！问个好。

木门长子

读后，很为主人公的遭遇难过，一个正规师范院校的高材生，就因为家在农村，没有关系，也没有背景，只能没有 ...
琴岛小丫 发表于 2014-10-30 20:59

问好小丫，辛苦。如此评读费心费力，问好。

素心如兰

故事道出了一位怀揣育人梦，没有社会背景和关系，没有手段和心机的师范生在现实生活的阴霾下苦苦挣扎求生的酸楚和艰辛，道出了当前社会存在的某些弊端，发人深省。欣赏，问好！

暴雨迎风

小说看似平淡，实则意蕴深长。一个本科院校毕业的师范生，在城市里的挣扎、无奈、艰辛和苦涩就像我们每一个大学毕业生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事件典型，人物塑造典型，反映了当今世道改革转型时期人们的彷徨和复杂心态。也给人们提了个醒，如何顺势而行，如何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恰当的位置，令人深思。

木门长子

故事道出了一位怀揣育人梦，没有社会背景和关系，没有手段和心机的师范生在现实生活的阴霾下苦苦挣扎求生的 ...
素心如兰 发表于 2014-10-31 10:40

问好素兰，谢谢评阅！

木门长子

小说看似平淡，实则意蕴深长。一个本科院校毕业的师范生，在城市里的挣扎、无奈、艰辛和苦涩就像我们每一个 ...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4-10-31 12:08

    暴版解析的深透，这样的人小物就在眼前，每次见他我都觉得应该帮点什么。只是惭愧得很。谢谢读过。

万里

木门惯会造势。其实我个人的经历就和这李儒差不多，空揣着一张教师资格证，在外乡打工。所以读此篇时，感触颇深。本篇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情节来吸引人，但因为有情，有真实的社会背景，能勾起许多同主人公有同样遭遇的年轻人的共鸣。这个社会，给人的压力太大。有时候，我在想，我的心理没有扭曲真是一件大幸事！城市的角落里塞满了阴霾，多么灰暗而又生动的表述！赞一个！

天下为公

作品有深度，学习了

木门长子

木门惯会造势。其实我个人的经历就和这李儒差不多，空揣着一张教师资格证，在外乡打工。所以读此篇时，感触 ...
万里 发表于 2014-11-3 00:25

想不到触及了万兄的伤心处。不好意思，道歉！

木门长子

作品有深度，学习了
天下为公 发表于 2014-11-3 08:18

问好为公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