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拒绝

万里

沉默的拒绝

　　苏子说，陪我去送一位朋友最后一程吧！我怕！苏子说这话的时候，双手交叉在胸前，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肩，长长的头发零乱地披散着，显得更加憔悴消瘦。大大的眼睛无助地望着我。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苏子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住在一起已经两年了。我是一位急诊科医生，平时不太爱说话，苏子恰恰与我相反，她是一家报刊的副刊编辑，爱说爱笑，性格极开朗。


　　我很爱苏子，尽管我们的相爱，是苏子主动提出的。苏子带我去见她的朋友们时，毫不避讳这一点。她经常带我去参加她的社交活动，完全不顾我是否反对，生拉硬拽地拖着我去见她们报社里的同事们。苏子会一边搂着我的胳膊，一边嗲声嗲气地说，看看，这就是我的白马王子。是个医生哦。对方于是一阵寒喧：不错不错，长得好，职业也好，你算是捞着了。苏子听了，就咯咯地笑。她们说这些话时，我只是尴尬地在旁边站着，偶尔挤出一丝笑容。


　　可是，最近两个月，我和苏子之间的关系变得有点不太正常了。先是她不再拉我出去见朋友，对此我倒觉得很是开心，总算是安静了。可后来，她就不大和我说话了，甚至在我主动向她示好的时候，她也只是三言两语将我支开。
　　二零一四年的最后一天，为挽救我和苏子的爱情，我作出了最后的努力。当时苏子正趴在电脑前聊天。我说苏子，今晚外滩会有盛大的灯光表演，咱们也去那里跨年狂欢吧。苏子抬头看看我说，我马上要去报社有事，晚上会很晚回来，你自己去吧。我说，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呢？苏子就不说话了，低头看了看时间站了起来说：怎么办呢？我实在是分不开身呀！然后就拿起她的卡通斜肩包出了门。　


　　苏子忘了，去年的这个时候，她是如何恳求我陪她去外滩看灯光表演的呢！可惜当时我刚入急诊科不久，工作任务非常繁忙，无法脱身陪她。那时她抱着我的腰说，女人天生都是爱浪漫的，总希望自己能找到一个温柔体贴又浪漫的爱人。我表示很抱歉，只得推脱说：明年吧，明年一定陪你去。她于是一脸委屈地伸出手来，非要和我拉钩。等拉完了，她又半羞半恼地说：谁说话不算话，是要变小狗的哦！


　　当看到苏子斜挎着包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和她之间的一切，应该就此结束了。当时她的身影是多么轻盈飘逸，仿佛一阵风，从我的身边一掠而过，吹向不知名的远方。可此刻，她就倒在我的怀里，抽抽噎噎的，让我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我告诉苏子，其实根本不用怕，不管她那个朋友死前是何种惨状，但入殓师会帮他整理得非常完好。苏子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我的胸前不住地摇头。不一会，我的胸前就洇出了一大片湿渍来。良久，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说：你陪我去好吗？


　　我扭头看看窗外，风很大，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偶尔会有一两片树叶被风卷着从我的窗前掠过。我感觉很冷，我知道，苏子更冷，她瘦削的双肩在我的胸前，一直不停地抖动着。可是，我只能对她说：苏子，我不能陪你去。惊恐从苏子的眼底漫了上来，她看着我，呆呆地问：为什么呢？是你不再爱我了吗？我说不是，我一直爱你。


　　是的，我一直爱着苏子。我听到苏子嘴里喃喃地念叨着：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我的心就发出一声迸裂的声音。可是，我不能告诉苏子。


　　苏子永远也不会想到，二零一四年的最后一天，当我为了挽救我们的爱情被拒后，我真的独自一人去了外滩。我说过，一个人去没什么意思，可最终还是去了。那时候，我只是想着去埋葬一段爱情。当然，苏子更不会看到，二零一四年的最后一晚，我独自一人穿过南京东路璀璨的灯光、穿过步行街串流不息的人群、穿过外滩地下通道、到达外滩的陈毅广场，最终融入无边的人海中时，那孤独凄凉的身影！


　　那是个充斥着欢乐的地方，更是个洋溢着躁动的时刻。人群中到处有人举着荧光棒，带着发亮的塑料公牛角，等待着二零一五年新年钟声的敲响。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人群变得越来越拥挤，欢乐的气氛在不断地膨胀。


　　一个人的悲伤，在一群人的狂欢中，被无限地放大，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那种无望的心情，是不曾亲历者所无法体会的。我就是在这样一种几近崩溃的时刻看到了那个身影：米色外套，长长的披肩发，斜挎着一只卡通小包。她的身旁，是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当时，他正俯下头来听她说着什么。


　　世界真小，在几万人的聚会中，我竟然碰到了她，这是一种缘份，还是一种罪过？我的意识被瞬间抽离。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在此刻看来，却又显得如此陌生。整个世界静了下来，一种巨大的孤独感瞬间将我击倒——不，在这么拥挤的人群中，想要倒下也是不能的。片刻的茫然失措后，我想要挤到他面前去，斥责她们一通。是人群阻碍了我，我无法移动半步，我于是大声吼了两句，可就连这吼声也一并被淹没了。我只得努力将前面的人往两边分开，好稍稍靠近他们一点，可是，前面的人经我这么一推，没有站稳。一场悲剧就此上演了。我仿佛看到一个巨大的漩涡瞬间从我身边漫延开去，漩涡越来越大，不断将身边的人吞没，他们也一并跌入其中。


　　苏子，请你相信我：如果我能知道会有那么多生命在这一刻骤然消失，我不会伸出那双手！又如果，时间能定格一小会，让我的情绪平静下来，我也会在警察将人群分离开来，而急救车又没有到来之前，凭着我一个急诊医生的专业技能，将你身边的那个人从死亡的边缘挽救回来。可当时，我就只是眼睁睁地等着所谓的急救黄金六分钟一点一点流逝了。那一刻，我只看到你斜斜地躺在他的身边，一脸惊慌地喊着他的名字，而他，一动不动，直到120的医生检查确认死亡，你才停止下来。


　　对了，他的名字叫牧野，对吗？很好听的一个名字。


　　苏子，我真的不能陪你去送他，我甚至不能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敢去送他。我不知道，经此一劫，我们的将来会是怎样一种结局，但我只能将这个沉默的拒绝送给你。很多人的一生，都会因为一件偶然的事件而改变轨迹，这是我们都无法避免的结局。


　　二零一五年还是如约来了，尽管，对你我来说，它来得如此惨烈，我们却必须忍受下去，愿时间能够平息我们内心的伤痛，也愿那些逝去的生命能够得到安息。

邱天

以外滩事件为背景，写得及时，小说好读。欣赏！

琴岛小丫

是的，作家对题材的构思非常敏锐，小说语言真挚感人！

炬焰炯炯

很忧郁的大男孩，有一点象王子的，呵呵

五味轩主

手好快！一天的时间就写成了以外滩事件为背景的小说！好佩服您文思敏捷！

暴雨迎风

真实的事件加上合理的想象，虚构的爱情却真实感人令人心痛甚至震撼，巧妙地构思，艺术而真实再现了上海外滩那一幕狂欢下的悲剧。

暴雨迎风

文学就应这样，反映现实生活，但它不是新闻报道也不是讲一个故事，而是很小说很文学很艺术地再现生活真实，使人受到深深感染，万里先生做到了，体现了纯文学的艺术价值。

木门长子

爱的味道，现实的再现，真实之中展示出的真挚情感。“去”与“不去”之间印证出人心魂的挣扎。

万里

木门长子 发表于 2015-1-4 10:47
爱的味道，现实的再现，真实之中展示出的真挚情感。“去”与“不去”之间印证出人心魂的挣扎。

谢谢木门的阅读。

万里

暴雨迎风 发表于 2015-1-3 22:14
文学就应这样，反映现实生活，但它不是新闻报道也不是讲一个故事，而是很小说很文学很艺术地再现生活真实， ...

谢谢迎风版主的鼓励。

邱天

再来读！

欧阳梦儿

很会借境抒情。极有新意的爱情小说，只是觉得中间跳得有点突兀，虽然从写作手法上来讲，这样写避免了平铺直叙，显得有了层次。如果注意过渡自然，定会更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