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满茳荭 于 2015-1-11 15:27 编辑
梅大大的柜
梅大大从猫儿沟嫁到杨家上头的时候,她的彩礼就是两个村子中间的那一块方方正正的18亩田地。多少年以后,杨家上头的人在高台上的麦田里割麦子,隔着一条小路,邻村猫儿沟的人就在那一块平坦如砥的18亩地里割麦子,杨家上头村子里的老人就给年轻人说,那18亩地本来是我们杨家的,娶梅大大的时候做了彩礼,就成了猫儿沟的了。梅大大那一年结婚的时候,迎亲送亲的队伍很长很长,走在前头的人已经到杨家上头了,走在背后的人还在猫儿沟里。梅大大是坐着轿子嫁到村子里来的,梅大大的轿子后面,有人抬着一个柜子,那是梅大大必不可少的嫁妆。
村子里的人在麦田里如此这般评说着梅大大的时候,梅大大已经有70多岁了。梅大大是小脚,走路就拄拐棍,上炕从来不脱鞋,只是用炕上的小笤帚扫一下鞋底。
这是一座一明两暗的庵间房,房子的窗户是木格子的,下面一尺多的地方钉的是玻璃,可以坐在炕上看到外面的院子,还有窗户外面的一株争奇斗艳的牡丹。窗户上面其余的地方糊的是白纸,糊着白纸的每一个方格子里,贴着红色的窗花,窗花是梅大大自己剪的。我们兄弟们在院子里打闹的时候,就会把窗户纸打破,于是,下午的阳光就一注一注地照进了屋子。梅大大就坐在一注一注的阳光里,用长长的烟锅吃旱烟,丝丝缕缕的蓝色细烟上升到顶棚上,就化开在顶棚上糊着的报纸上了,
我注目着一注一注从窗户里斜射进来的光柱,那光柱里飞散着细小的尘埃,随着光线的移动和尘埃的飞舞,阳光就照亮了梅大大的柜子。
梅大大的柜子是方形的,上的是枣红漆,右边是柜子的盖子,盖子下面有两根挡桄,把柜盖揭开抽掉,是一个长方形的柜盘,里面放的是比较常用的东西,比如布票和粮票,我在柜盘里见到过宝鸡市通用粮票,还有陕西省通用粮票,有二两的,还有半斤的。柜盘下面是放包袱的地方,包袱里包着梅大大的衣服。柜子的中间有一个隔离板,将柜子里面隔离成为左右两个独立的空间。
柜子左边的盖子是有机关的,只有抽调右边的柜盖,把左边的柜盖向右平行滑动,才可以打开左边的柜盖,直接是打不开的,因为里面有滑道。打开柜盖,是一个小箱子一样的空间,叫做掌柜,用来放置比较贵重的东西。我想,人们常说的“掌柜的”大约就是指掌管这个柜子的人了。掌柜是第一层,掌柜的下面是抽屉,抽屉的下面是储柜,储柜有两扇小门子。抽屉的中间和储柜的两扇小门子的两边,安装有黄铜的小拉手,不是现在五金店里的拉手,是一个梅花形的铜板中间坠了一个编钟形状的小铜板,小巧玲珑,古典质朴。
柜子是久远年代里的物件,柜面的中间放的是一个木制的茶盘,茶盘里面放着茶壶和茶碗。在茶盘的一侧,有一个长方形的梳妆匣子,梳妆匣子是抽动盖子才可以打开的,里面放着梅大大的梳子和篦子。
后来人们结婚就时兴了大立柜、小立柜、高低柜、随后是组合柜,随着时尚与潮流,人们在装修的时候就依据房间的布局和生活的需求,做了壁柜或者墙柜,家具日渐简约与实用了。
梅大大已经离开这个世界41年了,我有时候回到老家,在老宅的庵间屋子里,望着漆色斑驳落满尘埃的梅大大的柜子,心头就弥漫了岁月恍惚时光如逝的感慨。梅大大走了,而她的柜子还在,老宅子的房子老了,而梅大大当年的嫁妆还在,即便是房子柜子和岁月一起老去,而我脑海深处的我婆梅大大的记忆还在。
梅大大是邻居和村里人叫的,而我不能。我用手掌抚摸着梅大大100多年前的嫁妆,抚摸着漆色斑驳尘封已久的老柜子,想起在我童年的时候,我婆梅大大她牵着我的小手走过的遥远岁月,想起我婆梅大大她和我晨昏朝暮一问一答的温暖时光,我在心里轻轻的呼唤一声:“我的婆啊”,泪水就模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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