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克楠 于 2015-1-12 11:49 编辑
《绿的融合》
文/王克楠
清晨,我轻轻推开一面镜子一般的湖——它的名字叫挂绿湖。这面湖静静地站在岭南迎接我,虽然现在是白昼,我却可以从湖中看到夜晚的月影和曾经的故事,看到了童年安静的房屋和湖边的蔬菜。生命的射线从湖边辐射到远方。我的眼前充满了绿,湖水是绿的,湖边的荔枝和龙眼树也是绿的,更不要说天空和绿色的植被了。我是一个北方人,天生对绿充满了向往,我走到了湖边,立即感到一身的浮躁消褪了许多。
我风尘仆仆在夏阳八月来到的这个美丽的小城叫增城,它位于珠江三角洲东北部、广州市区东部,背靠大广州,南与东莞隔江相望,而挂绿湖静静地躺在增城城郊.。我虽然人住在北方,对增城却熟稔得很,她是我诗歌的发祥地——我写诗歌的启蒙老师就是增城人。老师教我学习新诗,从胡适先生的《尝试集》一路讲来,使我走进了现代诗的殿堂,也使得我对老师的故乡——增城有了更多的期待。
增城位于岭南,多水,挂绿湖里的水是从增江河来的,而增江河的水是从更远的山上流过来的。水经过一路奔波,在挂绿湖安静了下来。老师说增城最美的风景是挂绿湖,我想,这个湖对老师诗歌一定是刻骨铭心的,用一面湖泊来形容一个城市,这是怎样的诗情啊?老师不是一位在书斋写诗的诗人,他是在非洲旅行写作中去世的。老师的骨灰运回增城,我去参加了老师的葬礼。在老师的葬礼上,认识了老师的女儿——一位宁静的图书馆管理员。老师的女儿在工作之外,也写诗,她也说挂绿湖最美。当然增城还有很多美好的地方如白水寨景区、鹤之舟、樵石岭、仙姑庙等,老师的女儿答应我可带我一游。
老师去世10年了,今年7月,我完成了诗剧《屈原》的创作,因冥冥中总是得到老师的鼓励和支持,因此收笔后去增城为老师扫墓——祭奠老师。我坐火车先到广州,而后转车到增城。在增城又一次看到了那么美的水和干净的山,这与我在北方看到的破碎山河形成了鲜明对比。风景的美好使我惬意,我像是一只被煎熬的虫子,爬到了挂绿湖边,突然静了。在这个世界上,人是难得安静的,总是有很多的事情牵挂着人,让人不得安生,让人在“拼搏”的名目下去奋斗,我也奋斗了多年,到头来发现心中并没有留下多少幸福,原来幸福并不是“奋斗”可以争到的。
我是一个诗人,在世人并不需要多少诗情画意背景下,一个人再次来到增城,来到挂绿湖边。记得10年前来增城参加老师葬礼的时候,挂绿湖的面积不大,水也不太旺盛,而如今却汪洋一片。站在湖边往远处看,清幽幽的湖水连接住了远方的蓝天。在增城,我除了认识老师的女儿外,还认识两位诗友,昨晚诗友为我接风洗尘,结束后,我婉言谢绝诗友的陪伴独自静静地来到挂绿湖边。这时的挂绿湖有一地月光,湖面也布满了月光,它们像是接待天外来客一般接纳我......我想到了自己早年的爱情迷茫和破碎,想到中年后在文学逐渐边缘化后,依然痴爱不已,继续坚持文学写作。文学就像终生的情侣那么专一和美好……像是一条江边给她画眉毛,江水在她的面颊流淌;我给她涂抹年轻时代的胭脂,一段苦恋和另一段苦恋就是这样颤巍巍地结合了,而她的名字就叫——文学。
我的房间里有很多摆设,最让我真爱的是书橱和书橱里的文学典籍,每次看到这些一尘不染的典籍,我的心房就有初恋一般的冲动。对诗歌写作也是这样,年轻时代的诗情画意已经不再,是内心依然坚持着中年之恋——对文学的执着。文学对于我,依然热烈而迷人。我又一次来到了增城,来到了老师的安息地,自己年轻时写过的诗歌又一次复活。老师的女儿很善解人意,昨天晚上就发来信息,约我今早看挂绿湖。我来了,也想把自己的诗剧《屈原》的打印稿送老师的女儿一份,也是对她依然坚持业余写作的一份认可。我由于来得早,太阳还藏在远方的山峦,但是湖中的红已经蔓延开来。老师的女儿来了,带着她的女儿,她女儿的个子真高,高过了她一头。她穿着红色的长裙,她的女儿穿的是绿色的,红绿相映,真的是一道朦胧的风景。母女俩陪着我看挂绿湖,并没有多少话,话都在湖水里。她俩偶尔说说话,也声音很轻,带有粤语的普通话令我感到既陌生又亲切。湖水好像懂得湖边的游湖人的心情,很静,静得听不见水声,湖面上只有一条整理水草的船和两只戏耍水波的白鹭。木船和白鹭应该属于古代的风景,在湖边感受古代的氛围,使得我看到了诗经里的描写的场景。
我也许是因为前半生过得太累,想歇一歇了。这几年我一直休憩于《浮生六记》里描写的生存境界:一面扇子,一壶老酒,一双渴望美的眼睛,在云彩集中的地方周游,和云彩融合…….我离岗以后,直到去年才受邀到一所民办学校做事。在做事过程中,深切地感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过于缺乏人生诗意和想象力,因而愤而写作诗剧《屈原》,以唤醒人心深处一些东西。人生处处会遇到惊喜,我为我能重新焕发诗歌激情而欣慰。
我和老师的女儿在湖边散步,不快也不慢,聊天中知晓她的女儿正在读大学,学的是舞蹈系,她的快乐的女儿连走路都像是跳舞。在挂绿湖边,她的女儿像是一只小鹿在前面跑,我在后面感到自己是用脚步丈量一些东西,从年轻时一直丈量到如今,有些人生的感悟很微妙地藏在内心深处,只有到了遇到令人心动的大美时,才会沁洇了出来。
在挂绿湖边,岭南的风吹着我的脸庞,我的目光停驻在湖旁的七八棵老荔枝树上。清晨的阳光不太猛烈,照在湖边婀娜多姿的老荔枝树上。这几棵老荔枝树虽然老了,但其躯干却极有女性曲线之美;因为老了,荔枝结得少了,但枝头的叶子依然葱绿。老荔枝树的躯干可以用“苍劲”来形容,在北方能惹出“苍劲”字眼的,恐怕就是太行山里的柿子树了。我发现阳光照在老荔枝树上的时候,老荔枝的叶子像是墙根晒太阳的老人一般,对阳光,不管猛烈也好,温柔也罢,老荔枝是乐于坦然接受的。老荔枝像是人,有过朝气蓬勃、浪漫无瑕的青春年代,她们和风一起呼吸,在月光下恣意的起舞,而现在它们老了,就静了,就安静地守着挂绿湖,继续保持内心的绿。多好的挂绿湖,她悄悄修补着自己梦境里那些粗糙画面,清幽的水使自己的心圆润一些。我想起了四十几年前带着5岁的女儿在北方院子里乘凉的情景:月牙在天空挂着,树叶十分安静,女儿说,爸爸,月亮怎样掉在我们的房顶上了?女儿的童心让我永远感动。
太阳冉冉升起来了,有树头那么高。太阳把半边天空映得绯红。这时,我觉得太阳是一个羞答答的小姑娘,天空的绯红正是可爱的女儿红。这时挂绿湖油然也出现了一个太阳。天空的太阳是羞答答的,湖中的太阳是炽烈的,我在为天空和湖水里会各出现一个太阳而惊异,水里的太阳如果是天空太阳的影像,那么我又是谁的影像呢?老师的女儿往我手里塞了一卷古诗词,说我像极了古代书生,我从内心里却不愿意做古代书生,不愿意活在文字的框框里,只想活在大自然的框框里,愿意在这个非正常的年代和国度,写出一些有恒远价值的文字…..实际上这几年,我作为一个诗人,一直陷于孤苦的心境。我作为一个绿色的寻觅者,独自来到岭南。尽管我的内心波涛滚滚,挂绿湖却是静的。挂绿湖安静的须子将我俘虏,使得我安静下来。天空的绯红使得我回到了自己在北方生活的少年和青年时代,回到年轻清澈的梦境,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在唱歌,天空的鸟会落到地面,等我们去落座它的背部去飞向远方。远方在哪里呢?
我独自和湖边游走。我迈开步伐的时候,太阳也在天空走路,只不过我们的足迹是决然不同的。当然,湖里的太阳也在游走,一会走到湖中间,一会走到岸边,和湖水里老荔枝树的投影吻合。我的心为之而动,我长长的半生中,一直在处在叛离和分裂阵痛里,不断地突围和转身,我想起了宋朝的苏轼先生曾经携带妇人悲戚戚地来到岭南的惠州。岭南的满眼月明使得先生眼前一亮,但岭南的潮湿天气也让先生的爱妻王朝云归命黄泉,我想苏轼先生对岭南是刻骨铭心的。人在走路,时间也在走路,如今的岭南已经不是宋朝时候的岭南,遍地绿荫,天明水澈,少见绿色的北方人在这里得到了绿的滋润,饱受时光蹂躏的人可以在岭南清洗浮尘。
我站在湖边,站在老荔枝树旁,心是感动的。因为我也是一棵树。我在不算短的前半生里遭受过许多挫折甚至摧残,在青年时代下过煤窑,深谙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劳作的感觉;我在劳改农场陪着“犯人”劳作过.......我的生活经历告诉我,要在中国要想好好活着,必须弯腰,但是那些我崇拜的民国年间的文人不允许我这样做,这些文人包括移居到台湾的胡适先生,也包括梁实秋先生,虽然梁先生在上个世纪被鲁迅误解过,但那种误解是干净的误解。目前的我已年近花甲,但是我的躯干站在人前,依然腰不弯,背不驼,还算挺拔.......人生就是一面湖,平时显得安静,一旦遇到大风也会波浪滚滚。我自己就是一面湖,一面可以承载星星和月光的湖,在挂绿湖这几日,感到自己悄悄地和湖水里的太阳融合了,融合,也是一种用语言无法表达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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