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医路寻踪

方萌

　　　　　　　　　　　　　医路寻踪

　　　　我是一位医生，一位到了退休年龄的大夫，走过了近四十年的医路，一辈子尽自己之所能，为病人服务。病人来了又走了，我为能给病人解除病痛，看着病人康复出院而高兴，我也为无法治好病人和挽留病人的生命而痛惜。医路上有艰难，有险阻，有成功，也有失败。我义务反顾地走着，自己选择的路，再苦，再累，也要走下去，何况我选择的是一条仁爱之路呵。有时，我自已也好奇，一个老问题，就像思想的火花，不时闪现：“我怎么就当了医生呢？是志向、兴趣、爱好，是敬畏、感恩，还是为了谋生？”高考前的瞬间选择，就决定了我一辈子要走的路。为什么学医，为什么要从事医业，这是每一位从医者首先遇到，而且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而我，现在一想到这个问题，心里就涌动起一种强烈的感情，在胸腔里撞击、翻腾，似乎有一种东西要渲泄，一种精神的，人文的，或者就是自己一辈子医路求索的某种感悟。每当这个时候，我都要凝眸远望，远望那无垠的医海。当我回望来路时，虽然脚印已淹没在流逝的岁月里，透过如烟的山峦，我依稀还能看到自己在医路上的身影。

　　　　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医路，医路也像人类本身一样古老。人类为了自身的生存和种族的繁衍，从生活的第一天起，就时时刻刻在与疾病作斗争。他们不断地面对洪水猛兽，披荆斩蒺开辟了这条艰辛之路。这条艰辛之路是人类生命的保障线，是人类的健康之路。那怕路途遥远、艰险、坎坷，行走在医路上的先辈们从来没有退缩过。在人类与疾病的长期较量中，依靠科学，一次又一次地击败了疾病的猖狂进攻。 “医乃仁术” 是大医们的不懈追求，“为病家谋利益”是从医者们心底一掷千金的诺言。“无德不成医”，医路上的先贤大德们正是高举着医学科学和人文精神的火炬，照亮了这前行的道路。他们一代又一代，传递着火炬，一路走来，古代的也好，现代的也好，中国的也好，外国的也好，这许许多多的前仆后继的优秀医务工作者，他们用自己毕生的追求，甚至生命，实现了为医者的诺言，推动着医学的进步。

　　　　我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走上从医之路的。记得当初，我走进医学院的大门，一想起将来能为国效力，肩负起救死扶伤的重任，就激动不已。当时可以说是发奋学习。在校追求学业的精进，不就是企盼着将来成为一位名医。可是，当时政治气候无常，一会儿狂风大作，一会儿暴雨骤至，政治飓风裹挟着人们，不能自己。“博极医源，精勤不倦”只是一种奢望，“复课闹革命”成就了医学的速成。但是我还是非常感谢那个时代，整日里涤荡着人们灵魂的思想教育，虽然医学院没有开“医学伦理学”，当时我还不知道《希波克拉底誓言》，也不知道《论大医精诚》，但是我知道白求恩，我知道张思德，我知道雷锋， “救死扶伤，实现革命的人道主义”、“毫不利已，专门利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社会主义医德原则已深深地扎根心田，使我终生受益。

　　　　当二十一世纪的阳光普照大地，“尽已所能，不计报酬，帮助他人，服务社会……”的誓言，伴随着青春热血，响彻天南海北，一名名刚从医学院校出来的大学生志愿者来到乡卫生院，开展疾病预防与治疗工作。在艰苦的环境里，他们经受住了生活的考验，深受当地人们的欢迎。从他们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们。“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一个《六•二六指示》，三十多万城市卫生人员和医药院校的毕业生到农村安家落户，四十多万人次卫生人员在农村巡回医疗。当时我分配到皖南山区的一所公社医院，以后又下放到大队。一只出诊箱，还有一本《赤脚医生手册》陪伴着我。就是这本书，我既要“按图索骥”，又要用它教赤脚医生。走出校门，独自行医，肩负的是病人的健康和生命，唯恐有半点差错。每当我遇到疑难杂症时，我真是对照着书本，比对诊断，审慎用药，及时随访的。我们拿起“一根针一把草”，走村串户，去实现“花少钱治大病，不花钱也能治病”的理念。虽然当时条件非常简陋，生活异常艰苦，但是动摇不了我们自己选择的道路。当我走过了这一段艰辛的行医之路时，发现身体里增长了同情感、仁爱心和一种慎独的能力，使我在日后的行医道路上独善其身。

　　　　《医学集成》认为：“医之为道，非精不能明其理，非博不能至其约。”在公社医院三年，虽然有仁爱之心，唯一缺憾的是刚走出校门，还没有过硬的医术。我特别羡慕好医生韦加宁，从学校到工作岗位都有许多德高望重的老师教他医术，教他做人，使他德、术双馨，成为当代一位名医。更让我感动的是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还舍生忘死地亲自绘制了3000多张手外科手术图谱，教谕后人。1972年，我抽调县医院筹建新医疗法门诊，以后又组建五官科。我有机会再次走进医学院的殿堂，二年的学习，如饥似渴。我真高兴在医学的一个领域，能较有把握地为病人解除病痛。我从老师那里学会了记临床卡片，养成了手术前仔细复查病人、温习操作规程和术后观察病情的习惯。医学无止境，病人的需要就是我学习的动力。我除了参加西学中、脱产进修外，还结合临床实践自学，在学习中注意处理好博与精、局部与整体、生理和心理的关系。不断地学习，不断地跋涉，在医路上我就能不断地从自然王国走向必然王国。

　　　　读《医学伦理学》，就像在读一座大山，我真想飞越几千年的时空，邀请历史上的中外医学巨匠座谈，无论在我国“杏林春暖”的庐山，或是到古希腊的海边，我想会议一定开得热烈而庄重。我国清代名医费伯雄心直口快，一语中的：“欲救人学医则可，欲谋利而为医则不可……”罗马医学家盖仑接着会说：“作为医生，不可能一方面赚钱，一方面从事伟大的艺术——医学。” 印度内科鼻祖阇罗迦则说：“医生治病既不为已，亦不为任何利欲，纯为谋人类幸福，所以医业高于一切；……”千百年来，仁爱的精神已成为一名医者必须具备的德性，而融入到医者整个医疗实践活动中去。“为病家谋利益”也自然成了国际公认的医德最高标准。很难想像，拿了病人红包、回扣都不知道脸红的为医者，在这些医学先贤们面前是否汗颜？每家医院都会把《医院工作人员守则》和《医务人员医德规范》高悬在大厅里，而且还有严厉的奖惩制度，但是我更崇尚“慎独”，为医者内在的一种人格力量，一种自律意识，一种道德的约束力。只有洁身自好，对仁术的虔诚，才能实现“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精神追求。

　　　　唐代医学家孙思邈集我国古代医德之大成，他在《论大医精诚》里对名医提出了德、术双馨的要求。我的老师李同度教授就是我心中的一位“大医”。同学们尊重他，不仅在于他的仪表、风度，而且在于他精湛的医术、高尚的情操。他原是一位泌尿外科教授，技术娴熟，双手操作，解剖层次分明，手术如同艺术，同学们都喜欢看他手术。《希波克拉底誓言》“吾将竭尽吾之能力与智慧，以已之才帮助病患；……无论何时登堂入室，吾都将以患者安危为念，远避不善之举。……”是他教育同学们的口头禅，也是他身体力行的为医准则。他深恶目前行业中的道德缺陷，他说，做人要对自己负责，为医要对病人负责。晚年他投身到我国的肿瘤防治事业，为了让癌症患者不再疼痛，作为“全国癌症康复与姑息治疗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在全国积极推行“癌症三阶梯治疗方案”。他为了建立安徽省肿瘤防治网，曾多次找到我这当基层医院院长的学生，他手上始终有一张规划图，“看，全省已有十七个市建立了肿瘤防治机构。”欣喜之情溢于颜表。李老师今年已八十五岁高龄，但他始志不移：为了医学努力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李老师的卓越，一生的追求，为我们展现了大医的风范，也为医院现代医德公益性内涵和团队精神涂抹上亮丽的色彩。

　　　　每当我去上班时，小外孙都要招呼我：“爷爷，慢慢走呵！”当我走在街上，常有人热情地打招呼，记着我作为医生，曾给他的帮助和关怀。当我面对病人时，又亲身感受到他们的病痛，作为医生，我常反身自问，我能给病人什么帮助？当我面对医院时，我想到的是病人、医护员工和社会……无论角色怎样转换，我只是医路上的一位跋涉者。事业上虽然有过高潮，也经历过低谷，这一切都是已远去的风景。每当我面对病人时，都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只要我从医疗繁务中静下心来，一个老问题，就像思想的火花，总会闪现在眼前： “我为什么学医？” “选择了医学，就选择了奉献”，白衣天使们在抗击非典时的誓言振聋发聩。义务、责任、奉献是我一生行医中感受到的酸甜苦辣，一种只有高尚者才能体会到其中快乐的磨炼，这是一种全身心的磨炼。医海无涯，到了六十岁，我终于走出一条通向大海的路，面朝大海，霎时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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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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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海无涯，到了六十岁，我终于走出一条通向大海的路，面朝大海，霎时春暖花开。

——问前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