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心如兰 于 2015-1-27 21:40 编辑
平山县有个平山村,村里住着二十几户人家。过于偏僻贫瘠的土地,让这里的人们世代贫穷,始终处于一种半饥半饱的状态,却无能为力。
这天,村里来了一个游方道士。从村东走到村西,没有半个人搭理。道士叹口气,揉着发酸的双腿正准备离开,一双小手拉住了道士破旧的袍边,递给他一个啃了一口的烤红薯。
道士摸摸孩子的头,发现他虽然有些胆怯,但五官端正,眼神诚挚清澈,便接过红薯,蹲下身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想不想拜我为师?”
“我叫邓虎,今年七岁。”孩子懵懂地摇头,而后点头,揪着道袍不肯撒手。道士见这孩子颇有灵性,便跟他父母说了一声,带着邓虎进了山,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十年后,道士驾鹤西去,骨骼清奇、星目朗鼻的邓虎返回平山村,继续清贫困窘的生活。眼看他已长大成人,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而自家一穷二白,他的父母几乎愁白了头。
福祸难测,命运弄人,他父亲在进山砍柴时摔断了腿。贫病交加的父亲拉着邓虎的手,老泪纵横地说:“虎啊,爹这一辈子窝囊穷困,没钱给你娶一房媳妇,也看不到孙子,爹死不瞑目!虎啊,将来你娶了媳妇,一定要带她到我坟前奉一杯茶,让爹在九泉之下,也高兴高兴。”
一番话说得邓虎心如刀绞。他脖子一梗,用力握紧父亲粗糙的大手,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牙道:“爹,你等着,儿子这就给你带个媳妇回家。”说完,抹一把眼泪,不管父母错愕讶然的神情,转身冲了出去。
邓虎在山间肆意奔跑,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他喃喃道:“师父,非是徒儿不守规矩,百顺孝为先,徒儿实在是出于无奈。我发誓,此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三个时辰后,邓虎进了平山县城。他机敏地在城里逛了一圈,最终选定了一家叫“好运来”的赌场。站在赌场门口,邓虎双拳微握,压下心头的不安,跨步走了进去。
赌场闹哄哄的,里面鱼龙混杂,烟雾缭绕,呛得人透不过气来。邓虎在玩骰子的台前站定,牢记道士师父教给自己的诀窍,眯着眼仔细观察庄家摇骰子的手法,脑子里高速计算着骰子的运行轨迹,默猜三把全中后,他摸出几个铜子压在了“小”上。
叮一声,盅盖打开,果然是小。邓虎将赢来的钱再次压了个“小”。叮一声,盅盖打开,又是“小”……邓虎连赢五把,面前的铜子已经有一大堆了。他笑笑,不等庄家发作,也不等旁边的人跟风,主动把钱换成大洋,离开了台面。庄家抹一把汗,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直说邪门。
邓虎拿着五块大洋,跑到麻将台前,连输几把后,同桌的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准备看他输光。邓虎也不介意,一声不吭地摸牌,换牌,倒牌,收钱,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几个人刚要争议,却见倒下的清一色亮瞎了他们的眼睛。几个人面面相觑地站了起来,道一声晦气,默不出声地离开。
邓虎手上已经有二十几块现大洋,他正准备离开,刚刚跟他同桌的牌友从后面一把拉住了他。他身不由己地跟着进了贵宾房,看着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几堆银元足有几百块,邓虎心里猛地跳了几跳,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咬咬牙,定定神坐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桌上的银元全堆到了邓虎面前,亮银的光照得邓虎睁不开眼睛。他抑制住心底的狂喜,颤抖着脱下外褂,准备将银元兜进去,打道回家。
一双手按住了他。
这是一双修长细白像豆腐一样柔嫩的手,拇指上戴着一个翡绿晶莹的扳指,一看就价值不菲。邓虎慢慢抬头,半晌才认出眼前之人是本城有名的大地主孙林,外号“孙剥皮”。
“小子运气不错,有没有兴趣跟我玩几把?”孙林笑眯眯地坐下来,抚弄着手上的扳指,眼里的精光一闪而逝。
邓虎站起身摇头,看着房间里突然多出来的对他虎视眈眈的人群,他知道自己一时把持不住犯了贪欲,这是师父说过的大忌,心里有些发虚。
孙林咳了一声,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将邓虎一把按在椅子上,又门神似地堵住了门口,冷冷地看着邓虎不发一言。邓虎骑虎难下,眼看出不去,反倒被激起了斗志,赌气似地说:“怎么玩?”
“跟他们一样,搓麻将。”孙林指指另外落座的两人,漫不经心地开口:“只要你有本事赢,多大我们都接了。”
邓虎毕竟年轻,按捺不住冲动,把几百块银元往桌上一推,悍然道:“好!”
常胜将军“孙剥皮”跟一个来历不明的穷小子斗牌的消息,瞬间传遍了赌场。赌徒们疯狂地涌向贵宾室,差一点把门都挤垮。赌场经过协商,把赌局移到了大厅,立刻,里三层外三层的赌徒们就将大厅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伸长脖子,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场中的四个人。
邓虎虽然得老道真传,但从来没在人前展露过,更别说众目睽睽之下当众出手,他心里直打鼓。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的情形,已经由不得他了。
也许是紧张,也许是牌运差,也许是迫于形势,邓虎一连输了三把,一大堆银元只剩下了十几块。邓虎把牌一扔,一声不吭地揣着银元起身就走。
众人大失所望,齐嘘一声,既为邓虎感到不值,又为邓虎感到可惜,白白输了几百大洋,果然是财奔有钱人。
孙林轻咳一声,两个大汉再次将邓虎按在了椅子上。邓虎动弹不得,怒道:“愿赌服输,我不玩了还不成么?”
孙林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玉扳指,眼底露出一丝冷酷残忍又讥讽的笑意,淡淡地说:“从来没人未经我同意,就擅自走下我牌桌的。这个规矩大家都知道,你什么都不懂,就敢跟我赌?这样,我也不难为你,你把兜里那十几块输光,再自断两指,我就放你走。不然……”
两个大汉发一声喊,死命把邓虎双手往后反剪。邓虎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没有半个人为他抱不平。他死死地盯着孙林,半晌,忽然咧嘴一笑:“好!”
孙林眯眼笑了。他嗜赌如命,再加上早些年跟人学过几手,在赌场里很有名气,被誉为“常胜将军”。他也是见猎心喜,原以为邓虎能跟他过几招,切磋一下牌技,谁知邓虎却如此不堪,几把就见了底。他赌兴正浓,哪里肯轻易放过邓虎?更何况,他喜欢看一个赌徒输光之后跪在他面前那种绝望痛苦哀哀恳求的表情。
邓虎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了道士师父对他说过,不要轻涉赌局,不要轻易出千,不要与人斗狠,一旦出手,就要遵循“快、准、稳、狠”的原则,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而十年的磨练和老道的指点,早让他的千术练得炉火纯青。他不欲与人争斗,奈何孙林欺人太甚。
哗啦啦,四个人洗牌码牌,在各自门前筑起了长城。这一次,邓虎如有神助,连赢五把,亮闪闪的银元又整整齐齐地码在了他左手边。围观的人群开始骚动,悄声议论起来。
孙林不动声色地盯着邓虎,他是个中老手,却依然看不出邓虎用了什么手段。也许是这小子时来运转吧,他眯眼看着邓虎面前银元一堆堆码起来,心里竟隐隐有一丝兴奋。
邓虎暗暗冷笑,他估算一下银元的数量,不动声色地把牌一推,对孙林道:“孙爷,敢不敢玩点别的?”
孙林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问:“哦,你说说。”
“咱们玩掷骰子,每人三把。你掷我猜,又快又简单。”邓虎指指面前的银元,慨然道:“第一把若我输了,银元归你,我自断一臂。你输了,每把翻倍,我就有钱起本。”
“你……”孙林有些恼怒,但赌徒的心理又让他欲罢不能。尤其邓虎一句“有钱起本”刺激了他,他桌子一拍,森然道:“拿骰子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整个赌场鸦雀无声。胆大的,眼里冒出绿油油的光,胆小的,已经开始往外溜。
两人验过骰子和蛊盅,确认无误后,孙林一把抓过蛊盅,三颗骰子在蛊盅里滴溜溜地转动,发出清脆的撞击。他哈哈一笑,冷然道:“开始!”
邓虎默默地点头,闭上眼睛屏息凝神,满脸肃然。
孙林右手高高举起蛊盅,咚一声,骰子发出响亮的撞击。刚开始,如珠落玉盘,不缓不急,而后突然加快速度,如炒豆子一般,最后如骤雨陡降,声震如雷。再然后,声音陡收,风停雨歇,孙林顾不得憋红的脸及满头的汗,把蛊盅往桌上用力一拍,微微喘息着问:“大还是小?”
邓虎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淡淡地说:“猜大小不算,猜中点数才有意思。”
孙林怔了怔,突然有些不好的感觉,下意识地问:“你说。”
“三个四。”邓虎不假思索地开口。
孙林见他镇定自若,不服气地揭开蛊盅,众人伸长脖子望去,果见三颗骰子一字排开,每个四点,不差分毫。大厅里突然响起一片叫好声。
“我赢了。”邓虎笑笑。
孙林脸色一沉,努努嘴,他的管家往邓虎面前整整齐齐码了现大洋一千。算起来,邓虎就是一千五百大洋了。
“赌注同上,再来。”邓虎看都不看桌上的钱,伸手做个请的姿势。
孙林冷笑一声,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还以为真就吃定了我。他举起蛊盅,上下左右,左右上下,前前后后,后后前前不断变换着方位和姿势,将一盅骰子摇得似蝴蝶翩飞,摇得众人头晕眼花。而后猛地一顿,轻轻将蛊盅放在桌上,眼神灼灼地盯着邓虎:“你说,这次什么点数?”
“二二五”。邓虎话音落下,大厅响起一片吸气声。
孙林慢慢揭开盖子,脸色一点点沉下来,甩过去三张银票。众人哗然,许多人眼热地望着邓虎,这下,他可就有四千五百大洋了。那可是白花花的一大堆银元啊,许多人不吃不喝,几辈子恐怕都挣不来的钱。
“赌注同上,再来!”邓虎依然紧盯着孙林,无视面前的银元和人群。
孙林咬紧牙根,突然觉得有些蛋疼。他一声不吭地举起蛊盅,拼尽全身的力气摇了起来,直到筋疲力尽。当他大汗淋漓地把蛊盅往桌上一放时,浑身散发出凌厉的气势,众人陡然觉出了一丝压力。
“四五六。”不等他开口,邓虎轻描淡写地揭露了谜底。
孙林打开盖子,蓦然呆在了那里。他觉得脑子有些混乱,升起了一丝悔意。虽然不过九千大洋,但他的名头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和亵渎,这是他不能容忍的。
“到我了。”邓虎眯着眼,从孙林手里夺过蛊盅,一字一句地说:“我摇,你猜。赌注同上,孙爷,可以开始了吧?”
孙林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冷然道:“开始。”
邓虎举起蛊盅,前后左右毫无花哨地轻轻摇动了几次,往桌上一放,笑道:“孙爷请。”
孙林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知道自己遇到了高手,但话说得太满,形势不容他认输。更何况,他对自己的赌术也有一定的自信。想了想,他断然说出:“三个二。”
“啊!”地一声,随着邓虎手一拂,盅盖揭开,众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三颗骰子一字排开,面上却都是“三”。
孙林的汗一下子挤满了脑门。他眼前发黑,手微微颤抖起来。一万八千大洋可不是小数目。别说他现在身上没有,就算有,他也不舍得给眼前这个穷困落魄的年轻人。更何况,他怎么能吃这个眼前亏?
“怎么,孙爷输不起?”邓虎冷笑道。
孙林眯着眼,脸色铁青,冷冷地看着邓虎,一言不发。
“孙爷想赖账也可以,只要你自断一臂,咱们就一笔勾销。”邓虎慢慢起身,双手撑住桌子,变得咄咄逼人。
“够了!”孙林咆哮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大把银票和地契,森然道:“小子,咱们一把定输赢。赢了,这些归你,输了,你这条命就是我的!”
邓虎咧嘴笑了,“成交!”
人命关天,大厅里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
孙林举起新换的蛊盅和骰子,眼里泛起一道赤红。他深吸口气,摒掉所有的杂念和情绪,专心致志摇起了蛊盅。骰子在里面奔窜跳跃,牵扯着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半刻钟后,咚一声,蛊盅落在了桌面上。孙林呼呼喘着粗气,眯缝的眼底射出刀子一样骇人的冷光。
“三个六,豹子。”邓虎微微踌躇了一下,这可是以命相搏,决不能心软。
孙林颤抖着手,慢慢地、慢慢地揭开盅盖,突然双腿一软,无力跌坐在椅子上,汗出如浆。三个红色的六点一字排开,刺目而清晰地静躺在那里,如同一张嘲讽的笑脸,又似一张催命的符隶,亮出锋利的獠牙,要将他拖往绝望的深域。
他输了!!
邓虎手脚麻利地收起银票地契,指着桌上的银元对众人说:“各位都是见证,这些就当给大家买了茶水点心。”
众人轰然应诺。一千五百块大洋,每人至少可以分上十来块。这可是天大的意外之喜,也不枉在这里站半天。
“慢着!”就在众人乱糟糟哄抢着要分钱时,孙林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我不服!我还要赌最后一次!”
邓虎怜悯地看着输红了眼的孙林,冷笑道:“我没要你自断一臂,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赌?”
“我……”孙林咬咬牙狠心道:“我有老婆,有个未出阁的闺女,还有这个扳指。最后一把,怎么样,赌不赌?”
邓虎心里一动,淡淡地说:“空口无凭。”
“立字为据!”孙林不顾管家的拼死阻挠,立下字据,当场签下自己的名字。
邓虎叹口气,举起蛊盅道:“这把,我若掷不出最小的数,就算我输!”
“最小?”孙林眼前一亮,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邓虎一手抓起字据,一手举起蛊盅轻轻摇了几下,傲然道:“孙爷,看准了!你老婆我不要,你女儿,归我!”说完,在怀里掏出一把银票和地契往空中一扔,空中顿时下起了雪片。而后趁乱又将赌桌一脚踢倒,哗啦啦一声,亮闪闪的银元如水般倾泻。赌徒们红着眼发一声喊,贪婪地一拥而上,哄抢成一团,赌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等众人回过神来,邓虎早就消失无踪。只有孙林面前的蛊盅里三颗骰子静静地叠在一起,面上只有一个“一”,果然是最小了!
孙林浑身筛糠般哆嗦起来,突然怪叫一声,晕死过去。
当邓虎揣着银票,领着千娇百媚的孙小姐回去时,整个平山村都沸腾了。这场传奇式的婚宴办了三天三夜,邓虎的父母脸上也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菊花。
婚宴过后的第二天,人们发现邓虎一家竟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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